林縛暗中潛來津海、身在津衛島的消息,很快就在津海傳開了。

前一次大劫才過去三年的時間,這麽短的時間裏,傷痛不可能給輕易忘卻。虜騎再次踏入燕南大地,有些人含恨在心,欲為前仇雪恨,但絕大多數民眾都陷入驚恐惶然之中,慌然不知所措。

林續文早在十三日就簽置堅壁清野的命令,疏導民眾往津海避難。但在世人的印象裏,津海是座沒有退路的孤城,要逃也該往南逃到山東或往北逃入京中避難。

不過在林縛到津海的消息傳開之後,大多數人便覺得津海未必不比京城安全。

不過還是有好多人往京城湧,在普通人的印象,擁有八萬兵力的京營大軍總該抵些用處。

特別是薊鎮軍在遼西頻有野戰勝績傳回,便是連崇觀帝也不認為每年花費巨量糧草所養的京營大軍不會一點用場都沒有。

虜騎從井陘再入燕南,攻勢甚急,如雷霆行空,地方難以遏製,三五日間,冀西南連失數城。調宣府軍入關聖諭已下,但信使過去傳旨,但等宣府軍集結入關,少說也要十數天時間。

稍有軍事常識者,都會擔心再入燕南的虜兵主力會往薊州方向穿插。屆時進入遼西的薊鎮軍整個後路都會封死。即使朝廷諸公包括崇觀帝本人都不相信留守遼陽的東胡人有能力將薊北軍吃掉,但要是讓進入燕南的這兩萬虜騎將薊州打爛,再繞過臨渝關進入遼西封薊鎮軍的後路,先期進入遼西的薊鎮軍主力那當真是凶險異常。

十六日,也是林縛抵達津衛的同一天,朝廷等不及宣府軍入關,就急調駐守拒馬河北岸的左右威衛軍又稱京南大營兩萬兵馬南下禦敵。

京南大營十八日南行到徐水縣東南偶伏,倉促接戰,一戰而潰。東虜萬餘騎肆意穿插屠戮,徐水縣城在接納潰兵時,也給銜尾追擊的虜騎趁機克陷。無數兵卒丟盔棄甲,倒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借夜色逃出,有多少人給屠戮當場。兩萬京南軍在兩天時間內徹底覆滅的事實,無疑給崇觀帝及朝廷諸臣當頭一棒。

虜騎控製範圍迅速擴大,到二十日,冀西給攻陷城池已經增到九座,還有兩縣官員獻城投降。

燕南形勢迅速惡化以及京營軍的孱弱現實,終於令崇觀帝及朝廷諸臣丟掉一點幻想。

二十一日,京中終於下定決心,決定傳詔令薊鎮軍從遼西撤師回援京畿;采納林縛的進言,委任劉庭州為淮泗招撫使,委任李衛為淮泗招撫副使,招降紅襖叛軍為朝廷所用;召陳芝虎率部進京協防;委林縛為津海協防使,加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銜,封崇州伯,召淮東軍五千馬兵入燕南勤王。

由於冀西及晉中信路阻斷,除了發往遼西的上諭外,其他朝廷政令,幾乎都要從津海走海路南下通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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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更信任陳芝虎、劉庭州,將招安事委給劉庭州的同時,召陳芝虎率部進京協防,僅讓淮東軍騎兵進津海協防。

當然,朝廷沒有追究林縛擅自北上的責任,還大加封賞。除了封爵崇州伯、加銀青光祿大夫銜外,金銀製錢、賞功銀、鬥牛蟒袍、珍珠玉器等,都賞了許多。

朝庭當前的意見,津海這邊還以靜製動,以守住津海及河間府為要;津海防務、戰守之事,由黃錦年、林續文、林縛協商處置。朝廷對林續文、黃錦年也有嘉賞,林續文同樣加授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銜,隻是沒有軍功在身,沒有封爵。

“臣領旨!”

林縛撐著膝蓋,從香案前站起來,從傳旨局郎官手裏接過玉軸雲紋的上諭,心裏卻十分的憤慨:給他、給林續文、給黃錦年的上諭裏,都未提到對李卓的處置——他在給朝廷的折子裏,建議李卓來津海主持冀東地區(包知河間、薊州)的防務,多少有些以淮東軍勤王為條件保薦李卓的意味,奈何朝廷對他不惜封賞,對李卓的問題擱置不議——他的建言如石沉大海,不見絲毫的回應。

內侍省的傳旨內臣還要從津海坐船前往山東,從登州登岸再換馬前往淮安、河南、江寧等地傳旨,顧不得林縛心神恍然,便告辭離去。黃錦年很會做人,局郎官雖說才七品內臣,但常在皇帝身邊行走,影響力不小,黃錦年親自送他去碼頭坐船。

林續文手裏拿著一封玉軸雲紋的上諭,跟林縛說道:“也不曉得薊鎮軍能不能順利從遼西撤回來,哪怕是能撤出一半兵馬回來,京畿形勢都有挽回的機會……”

“能撤回才叫有鬼!”林縛憤憤不平的說道。

黃錦年等人不在場,林縛說話沒有那麽多顧忌,當即就著香案草擬軍令,遞給身邊的侍衛,要他坐船去青州傳令,要周普立即率兩千精騎來津海參戰。

林續文心生疑惑,揮手讓周邊人走開一些,壓著聲音問道:“既然對薊鎮軍完全不抱希望,你為何要讓淮東軍陷進來?隻要後路不給截斷,棄守河間、滄州等城,津海軍守津海還是有把握的。”

“薊鎮軍覆滅,不等於燕京就守不住,”林縛說道,“東胡人這回是鐵下心要吃掉薊鎮軍,但隻要郝宗成不犯太大的錯誤,東胡人吃掉薊鎮軍的同時,至少也要崩掉幾顆大牙,那他們這一次就沒有能力打下燕京了……朝廷在郝宗成身上還是寄了一些幻想。我是送上門來的,他們不好意思徹底拒絕,除此之外,朝廷就從南邊調陳芝虎率部北上——形勢怎麽發展,還是要看遼西啊!”

這時候吳齊走過來,說道:“高先生來津海了!”

“在哪裏?”林縛問道。李卓在京中知道他來津海的消息,派高宗庭過來,倒不讓人意外,林縛這幾天也一直在等高宗庭過來。

“剛到對岸,才遞消息過來,”吳齊說道,“要不,我立即派船接他過來?”

“不了,我們坐船過去,”林縛說道,“隨便看看津海城的防禦……”

津海協防使的頭銜可有可失,最大的好處就是林縛可以堂而皇之的登上津海的土地,不用偷偷摸摸的躲在津衛島上。

到碼頭,黃錦年剛好將內侍省的傳旨局郎官送走,便一起坐船到津海城去。

林縛這幾日在津衛島隨時都在關注著津海城的狀況,但親眼看過,才能深刻的感受津海此時的混亂。

林縛由林續文陪同著,登上津海主城牆頭,看城防情況。

津海城由主城與外圍寨壘組成,主城由之前的渦口寨改建,範圍狹小,民戶大多在主城與外圍寨壘之間的空地裏結廬而居。大量的難民都擁擠在這些區域裏。

這時候也顧不上外麵的天寒地凍,正組織人手在外圍緊急加築一道簡易城壕,將外圍寨壘連為一體。這些工作留到此時才做,多少有些晚了,不過朝廷也不可能一開始就容許林續文在津海築建造一座能容納三四十萬丁口的雄城。

很快,吳齊直接將高宗庭領上城頭來見林縛。

高宗庭穿著灰舊皮裘卸寒,四十歲不到的他,看上去像半百老頭,跟他一起過來的還有耿泉山。

“李兵部之事,我向朝廷進言,奈何位卑言輕,朝廷置之不理……”林縛說道,“興許等形勢進一步惡化下去,事情或有轉機……”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試問世人有幾人能做到這一步?”高宗庭苦笑了一下,他不認為在這事情上還有什麽轉機,他也知道林縛也不應該認為這件事還有什麽轉機,這麽說隻是在安慰他們罷了,接下問出他此來津海的目的,“我倒沒有想到你會回津海,督帥也沒到想到,還特地讓我來問一聲……”

“津海不能失守。”林縛說道。

高宗庭微蹙著眉頭,轉頭看向城下,對林縛的回答是將信將疑,但他沒有刨根究底的問下去,林縛也沒有必要將淮東的打算說給他聽。

林縛故作未看見高宗庭臉上的將信將疑,說道:“守津海不容易啊——要是郝宗成不能在遼西消耗東胡人的實力,東胡人在三月之後怕有二十萬兵馬湧進來。屆時,大同、宣府都成孤軍不說,他們以精銳騎兵窺視燕京,集結步兵來打津海;或以精銳騎兵防備津海,集結步兵去打燕京——都會讓我們異常的頭疼——宗庭、泉山,你們站在這裏,也能看到津海形勢不容易樂觀,能請你們為守津海出力嗎?”

高宗庭沒有想林縛直截了當的就要他們留在津海,他微微一怔。

林續文知道林縛對高宗庭也甚為看重,聽林縛出聲邀請,他也朝高宗庭作揖施禮:“還請高先生、耿校尉助我等一臂之力,當不能看河間數十萬民生靈塗炭!”

孫尚望勸道:“高先生與耿校尉守津海有功,對李兵部的處境也有好處!”

高宗庭微微一歎,說道:“微薄之力,不蒙二位大人嫌棄,宗庭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