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與趙勤民、馬維漢、高宗庭等人沒有在河口耽擱,迅速趕到李卓的江寧守備將軍府。
李卓在江寧受到很大的限製,甚至手腳伸不出江寧府去,但他身為東南地方首臣,國難當頭,諸人又不得不聚集到他的府上來緊急磋商。
林縛他們從城外趕過來,江東宣撫使王添、江寧府尹王學善以及江寧六部及諸院寺長官等人的車駕都已經停在守備將軍府前,匆忙趕到議事的廂院,數十名官佐、武將都焦慮不安的聚在院子裏。他們看著林縛、馬維漢、高宗庭等人進來,都擁過來:“高先生、馬先生過來了……”招呼高宗庭、馬維漢者多,招呼林縛、趙勤民者少。
“督帥跟諸位大大在裏間議事?”高宗庭問道。
“進去有一炷香的事情了,”一名年紀老朽、資格頗老的官員捋著長須,問高宗庭,“高先生,你說江東該由誰統軍前往燕京勤王?”
林縛站在一旁,沒有吭聲,江東形勢危惡,哪有兵力抽出去勤王?
燕京周邊兵力倒是不缺,除了大同、宣化、薊北二十萬重兵之外,燕京城裏就有八鎮近十萬禁軍,河北諸鎮有四餘萬鎮軍,相對較近的山東、晉中駐兵加起來也接近八萬。
怕就怕都慌有手腳,給破邊入襲的東虜逐一擊破。
但是燕京發出勤王詔,這邊不應也不對;秋後算帳的後果,誰也承擔不下來。
高宗庭一時也理不出頭緒來,他徑直走進諸位大人議事的明堂。過了片刻,就有護衛出來召馬維漢、林縛進去旁聽議事。
這滿院子裏,參政、參議、僉事以及江寧部院中品級更高的侍郎、侍中、寺監、院卿、少監、少卿們都沒有資格進明堂旁聽議事,馬維漢是王學善身邊的老人,又一向以多謀善斷著稱,將他召進去旁聽議事,也覺得有什麽,偏偏林縛這麽一個近年崛起的愣頭青年也給召進去,大家都側目相視,臉上各種表情都有,大多數還是帶有疑惑與不屑:他有資格嗎?
趙勤民心裏清楚,不管怎麽說,在現階段,林縛是顧係門人第一人的地位是無法動搖的。今日顧悟塵讓他進去明堂旁聽議事而將林縛留在院中,怕是等不到明天就會有人過來招攬林縛。
林縛也顧不得旁人怎麽想,與馬維漢走進去。明堂裏坐著十多人,除江東宣撫使王添、按察使顧悟塵、江寧府尹王學善、江寧守備李卓外,其他人包括江寧六部尚書、江寧左右都禦史雖說實權有限,但是在勤不勤王的問題,卻有著不弱於府司的話語權。提督左尚榮在濠州督戰,代表左尚榮列席的是提督府一名老參議官。
林縛與馬維漢進來給諸位大人行過禮,各自站到顧悟塵、王學善的身後,他們能進來旁聽,已經是莫大的榮耀,就不用再奢望有椅子坐了,隨口插話更是忌諱。
在勤不勤王的問題上,郡司包括提督府、宣撫使司、按察使司、江寧府以及守備將軍府都是務實的,他們都清楚江東當前的形勢,抽調兵力,將使江東形勢陷入崩潰的邊緣;然而江寧六部及江寧都察院則堅持派兵勤王,口號也是喊得震天響:“天子有危,臣民焉能自顧而不援之?”
無論是李卓、王添、王學善還是顧悟塵,即使都不想不願派兵勤王,也不能說出口來。誰會將這麽大的把柄留給政敵?
議題就轉變成如何在不影響、惡化江東形勢的局麵下派出勤王大軍。
江寧六部及江寧都察院堅持派兵勤王,就由他們來擬勤王策,郡司這邊有條件就滿足、無條件就駁斥。隻是江寧六部及江寧都察院平時都不接觸江東郡的具體政務,對江東郡最基本的軍事部署都不清楚,哪裏能提出具體的勤王策?提出十數條,都給王添、王學善、顧悟塵以及提督府的代表反駁掉。
“江寧守備軍有三萬眾,督帥可率兩萬大軍代表江東援救京師。”江寧吏部尚書缺空缺,以左侍郎餘心源為首,他看出郡司對派兵勤王一事的抵觸態度,直接將包袱丟給李卓。
“不行,”顧悟塵徑直反對,說道,“李帥乃江東定海神針,有李帥在,劉賊不敢南寇。若李帥率兩萬軍走,江寧防務空虛,東陽鄉勇又不足以備劉賊,劉賊大舉南侵,該當如何?”
江寧為東陽堅定後備,有李卓在江寧,東陽才沒有承受多少來自洪澤浦的壓力。劉安兒擁兵二十萬烏合之眾,也不容太小視,一旦江寧防務空虛,東陽將瀕臨大禍。
這涉及到顧悟塵在江東的根本利益,沒有什麽好商量的餘地。
江東六部及都察院的根基也都在江寧城裏,對李卓以及三萬江寧守備軍頗為依賴,也怕李卓率兵走後,劉安兒會對江寧方向用兵,顧悟塵這麽一說,他們心裏也打起退堂鼓,都說這事輕率不得。
林縛看到馬維漢給王學善遞了一張紙條,心知馬維漢有建議提出,倒不知道他有什麽良策。
王學善看過紙條之後,說道:“在這裏爭議久了也無良策,我看各家人馬、錢糧由各家分攤,湊足一萬兵馬、二十萬銀餉,有人的多出人,有錢的多出錢,再選派一員老成持重的官員統領前往燕京勤王,你們看怎麽樣?”
林縛心想馬維漢還真是老辣,他這招是要各家抽調些無關緊要的雜兵出來湊成勤王軍,既不影響江東的部署,也不至於在政治上陷於不利。
事實上,晉中、山東、河口以及燕京禁中、燕山防線的勤王兵力充足。哪怕是從中州、西秦調兵,都比江東有利;但是江寧作為朝廷南都,不派勤王軍太說不過去了;派出勤王軍也隻是在政治上表態。
王學善此策一提,大家都點頭附和。眼下也隻有如此,不然爭吵拖延下去,也沒有一個對策。
接下來首先就是領兵人選的問題,王學善直接說道:“天下知兵事罕有人能及李帥,李帥又為江東眾臣之首,領兵之人,我看非李帥莫屬。”
“便是天下知兵事者罕有人能及李帥,江東才需留李帥坐鎮,”顧悟塵針鋒相對的反駁道,甚至不給別人附和的機會,“李帥離開江寧後,劉賊南寇,誰能統領江寧守備軍阻之?”
李卓臉沉如水,沒有什麽變化,站在他身後的高宗庭眼睛裏卻閃出一線慍怒之色。
林縛手擺弄著衣襟,他知道顧悟塵定然是不肯讓李卓統兵的。
李卓不但是江東眾臣之首,若是燕京被東虜圍死,李卓就將是城外勤王軍中品級最高、威望也最高的官員,他率軍到燕京勤王後,很可能給推舉或委為總領勤王事的重任。
一旦他率大軍成功將東虜逐滅,威望將臻至巔峰,楚黨將難以壓製他執掌兵部大權,甚至當今聖上直接用他出任副相都有可能。
陳信伯雖然在相位上給架空,但畢竟還給當今聖上留在中樞,再讓李卓進入中樞成為陳信伯的最大助力,楚黨好不容易掌握的朝中大勢將頓時失去近半。
“我的確不適合離開江寧,”李卓緩緩說道,“諸位還是另選他人吧。”
王學善的心思也很明顯,想挑起顧悟塵與李卓之間的激烈衝突;林縛倒是聽出李卓話裏有絲淒涼,終不想因黨爭破壞了勤王大局。
派勤王軍主要是在政治上表態,人選要從文官裏挑,級別低了還不行,除了李卓外,林縛也想不出有什麽合適人選。
馬維漢雙手抱胸站在王學善身後,眼睛瞥向顧悟塵,王學善心有神會的說道:“暨陽一戰,按察使威名響譽江東,李帥不能離開江寧,那領兵之人就非按察使大人莫屬了……”
“我對兵事一知半解,暨陽一戰,則為本座麾下林縛、楊樸及諸將士的功勞,要我領兵,便如讓王大人學種農活一般,無法讓眾人信服……”顧悟塵說道,“要說德高望重,非宣撫使王大人莫屬。”
“我是萬萬不行的,顧大人莫要開我的玩笑……”宣撫使王添連忙搖頭。
這是一個極凶險又充滿機遇的位子。
統勤王軍北上援京師,政治上出盡風頭那是肯定的,燕京之危得解,統兵大臣、將領自然會得到賞拔。凶險就是萬一東虜不好惹,勤王軍又都是由雜兵組成,很有可能吃敗仗,而且是吃大敗仗,領兵者自然是身敗名裂,戰死沙場都有可能。
王添都這麽大把年紀了,死拖著不致仕,就想在位上多撈些銀錢,在仕途上已經沒有什麽追求,哪裏會做這種凶險的事情?
顧悟塵來領兵,勤王軍就要必然要以東陽鄉勇為主力,顧悟塵這時候怎麽敢將東陽鄉勇從東陽調出?
顧悟塵能在江東站穩腳跟外,除了楚黨勢大之外,與東陽勢力的支持是密不可分的。林縛、張玉伯、陳/元亮、林庭立都是東陽地方勢力的代表人物,林族撤到江寧來,但是張玉伯、陳/元亮甚至柳西林的老家都在東陽,東陽鄉勇的根基也在東陽,顧悟塵怎麽可能置東陽地方於不顧呢?
再說顧悟塵短期內地位已經升到巔峰,冒這麽大的風險去搶這個勤王功勞有所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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