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滄海被廢武功,青城派名譽掃地。這一切已經注定。縱然這時有幾個和青城派交好的仗義江湖漢,也不敢公然與正義為敵。因為這一刻,餘滄海所作所為,都是錯的,都是非正義的。林昊掌握了道德至高點,他才敢出手,他才能廢了餘滄海武功。
殺了餘滄海嗎?青城派終歸是名門正派,殺了小的,說不定大的就出來了。到時候,林昊豈不是又惹一大麻煩。現在隻廢了武功,青城派麵子上也過得去,若是他還拿自己當名門正派,想必是不會報仇的。頂多,回去訓練好了弟子,再找林昊報仇。
當林昊拔劍之後,嶽不群的眼睛片刻不離的盯著,他想看看,這究竟是不是避邪劍法。辟邪劍法和師傅留下的幾招葵花寶典的武功有什麽聯係。
可惜,他失望了。林昊使的根本不是辟邪劍法,他的劍法似乎不是特定的招式,是一種意,無限接近死亡的意。
餘滄海瘋了,青城派也走了。沒人在乎,似乎他們從沒來過一樣,或許隻有衡陽街頭說書人口中不時提到的餘滄海武功廢了,你才能知道那一戰的真實存在。
餘滄海瘋癲的跑出去了,青城派弟子也跟出去了。此時門廊外卻傳來一陣銀鈴般的輕笑:“青城派的大壞蛋傻了,太好玩了。”
林昊閃了出去,他知道這是救令狐衝的人,待見了這女童約莫十三四歲年紀,穿一身翠綠衣衫,皮膚雪白,一張臉蛋清秀可愛,“你是曲洋的孫女吧,叫什麽來著?”
小姑娘皺起眉頭:“咦,你怎麽知道的?不過你不怕嗎?這裏的人若是懷疑你和神教私通,你就倒黴了。”
林昊微微一笑:“我有什麽好怕的?這裏的人都打不過我,就算打不過,我不是還能跑嗎?你是來告訴令狐衝在哪的,對吧。”
小姑娘這下可鬱悶了:“你這人好生無趣,我本來還打算瞞瞞你,一點都不好玩。”
他人見這二人神色親近,隻當這小姑娘是林昊的熟人。卻不料劉正風在內廳看得一清二楚,這可真是要命,非非這丫頭,怎麽敢在這時候來。曲老哥想必也在附近了。明日我便金盆洗手了,到時候我們才真正又能琴簫合奏,暢遊江湖。可是眼下,卻不是時候。
不對,非非這丫頭,一向古怪的緊,絕對不會胡來的。
儀琳淚眼模糊之中,看到了這小姑娘苗條的背影,心念一動:“這個小妹妹我曾經見過的,是在哪裏見過的呢?”側頭一想,登時記起:“是了,昨日回雁樓頭,她也在那裏。”
腦海之中,昨天的情景逐步自朦朧而清晰起來。昨日早晨,她被田伯光威逼上樓,酒樓上本有七八張桌旁坐滿了酒客,後來泰山派的二人上前挑戰,田伯光砍死了一人,眾酒客嚇得一哄而散,酒保也不敢再上來送菜斟酒。
可是在臨街的一角之中,一張小桌旁坐著個身材十分高大的和尚,另一張小桌旁坐著二人,直到令狐衝被殺,自己抱著他屍體下樓,那和尚和那二人始終沒有離開。
當時她心中驚惶已極,諸種事端紛至遝來,哪有心緒去留神那高大和尚以及另外兩人,此刻見到那女童的背影,與腦海中殘留的影子一加印證,便清清楚楚的記得,昨日坐在小桌旁的二人之中,其中之一就是這小姑娘。
她背向自己,因此隻記得她的背影,昨日她穿的是淡黃衫子,此刻穿的卻是綠衫,若不是此刻她背轉身子,說甚麽也記不起來。
可是另外一人是誰呢?她隻記得那是個男人,那是確定無疑的,是老是少,甚麽打扮,那是甚麽都記不得了。還有,記得當時看到那個和尚端起碗來喝酒,在田伯光給令狐衝騙得承認落敗之時,那大和尚曾哈哈大笑,這小姑娘當時也笑了的,她清脆的笑聲,這時在耳邊似乎又響了起來,對,是她,正是她!那個大和尚是誰?怎麽和尚會喝酒?
儀琳的心神全部沉浸在昨日的情景之中,眼前似乎又出現了令狐衝的笑臉:他在臨死之際,怎樣誘騙羅人傑過來,怎樣挺劍刺入敵人小腹。她抱著令狐衝的屍體跌跌撞撞的下樓,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胡裏胡塗的出了城門,胡裏胡塗的在道上亂走……隻覺得手中所抱的屍體漸漸冷了下去,她一點不覺得沉重,也不知道悲哀,更不知要將這屍體抱到甚麽地方。突然之間,她來到了一個荷塘之旁,荷花開得十分鮮豔華美,她胸口似被一個大錘撞了一下,再也支持不住,連著令狐衝的屍體一齊摔倒,就此暈了過去。
等到慢慢醒轉,隻覺日光耀眼,她急忙伸手去抱屍體,卻抱了個空。她一驚躍起,隻見仍是在那荷塘之旁,荷花仍是一般的鮮豔華美,可是令狐衝的屍體卻已影蹤不見。她十分驚惶,繞著荷塘奔了幾圈,屍體到了何處,找不到半點端倪。回顧自己身上衣衫血清斑斑,顯然並不是夢,險些兒又再暈去,定了定神,四下裏又尋了一遍,這具屍體竟如生了翅膀般飛得無影無蹤。荷塘中塘水甚淺,她下水去掏了一遍,哪有甚麽蹤跡?這樣,她到了衡山城,問到了劉府,找到了師父,心中卻無時無刻不在思索:“令狐大哥的屍體到哪裏去了?有人路過,搬了去麽?給野獸拖了去麽?”想到他為了相救自己而喪命,自己卻連他的屍身也不能照顧周全,如果真是給野獸拖去吃了,自己實在不想活了。其實,就算令狐衝的屍身好端端地完整無缺,她也是不想活了。
忽然之間,她心底深處,隱隱冒出來一個念頭,那是她一直不敢去想的。
這念頭在過去一天中曾出現過幾次,她立即強行壓下,心中隻想:“我怎地如此不定心?怎會這般的胡思亂想?當真荒謬絕倫!不,決沒這會子事。”
可是這時候,這念頭她再也壓不住了,清清楚楚的出現在心中:“當我抱著令狐大哥的屍身之時,我心中十分平靜安定,甚至有一點兒歡喜,倒似乎是在打坐做功課一般,心中甚麽也不想,我似乎隻盼一輩子抱著他的身子,在一個人也沒有的道上隨意行走,永遠無止無休。我說甚麽也要將他的屍身找回來,那是為了甚麽?是不忍他的屍身給野獸吃了麽?
不!不是的。我要抱著他的屍身在道上亂走,在荷塘邊靜靜的待著。我為甚麽暈去?真是該死!我不該這麽想,師父不許,菩薩也不容,這是魔念,我不該著了魔。
可是,可是令狐大哥的屍身呢?”她心頭一片混亂,一時似乎見到了令狐衝嘴角邊的微笑,那樣滿不在乎的微笑,一時又見到他大罵“倒黴的小尼姑”時那副鄙夷不屑的臉色。
她胸口劇痛起來,像是刀子在剜割一般……
“你剛才說了,你是那個令狐衝的兄弟,對嗎?”小姑娘看著林昊,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就像秋夜裏的星辰一般。
林昊道:“是啊,這裏的人都聽見了。你不會怕我騙你吧。這裏有他華山派的師父還有他的諸位師弟,你問一問,他們總不會聯合起來騙你吧。”
小姑娘卻是神色不定:“我信不過你,也信不過他們。”說完卻是眼睛一瞥,看到了廳堂內的儀琳小尼姑。
“就是她,我看見令狐衝拚死也要救她,想來,她應該能信得過。”然後,小姑娘便蹦蹦跳跳到了儀琳麵前。
儀琳此刻心如死灰,小姑娘過來了,她也沒察覺,隻是一個勁在譴責自己。直到小姑娘拉了她的袖子,道:“你在擔心令狐衝嗎?”
儀琳被說中了心中那個痛處,眼淚更是不爭氣的流著。
小姑娘用力拉了一下:“你跟我來。”然後又對身後幾個名門大派的長老說:“你們別跟來,否則我不帶她去了。”
眾人笑笑,也隻以為那小姑娘是得了林昊授意,來勸慰儀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