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司命星君走後,傾瑟一人在房裏來回踱步,不順意時便往桌子椅子踢一腳。可這手是手腳是腳的畢竟是凡人的身體,踢了數腳之後她自個又疼得直皺眉頭。

司命那瘟老頭,走著瞧罷,傾瑟心想著在這人間忍著先多呆幾日,待君玖上神劫曆完了,百裏國國運也昌盛了,看她回去不跟司命那老家夥一頓胖揍!

唔……近來尤其愛動肝火。傾瑟閉眼深呼吸……息怒,息怒……

不想這一深呼吸,房間裏到處都是煙霧,傾瑟一下給吸岔了氣,捂著口鼻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這時門外傳來翠翠的聲音,似有些擔心:“娘娘,您沒事罷?”

“沒事沒事”,傾瑟胡亂應聲道,“翠翠,你給本宮進來。”

門應聲而開。翠翠一眼瞧見了屋裏濃煙迷茫的景況後,一雙秀眉皺得緊,亦跟著被嗆咳了起來,道:“娘娘,您這是……”

傾瑟大步走出房門,道:“叫人來將屋子收拾一下。”她抬起袖子往鼻間嗅了嗅,滿袖子的煙熏味,不禁皺眉又道,“還有,準備一下,本宮要沐浴。”

翠翠乖順地行了行禮,道:“是,娘娘。”

太子東宮別的什麽不好,就是供人差使的小丫頭小監子有大群,個個性子也還溫順。那麽大一間屋子,幾隻小婢勤勞手巧,片刻功夫便收拾得幹幹淨淨。

連帶屋子裏邊那偌大的浴池裏,都已經灌滿了溫熱的清水。

遣散了一幹人等,傾瑟關好房門拉上浴池邊上的錦簾子,兀自寬衣躺進了水裏。沐浴這等瑣事,她不常幹,平日裏都是捏個淨身決就完事。但想想到了凡間與仙界哪裏能一樣,凡事皆需親力親為。

隻是一進水裏沒多久,身體便湧上一陣乏意。傾瑟頭枕著浴池邊,懶懶地闔著雙目。

後來還是邊上一小點動靜驚醒了她。

傾瑟張開眼來,微微側過臉往邊上一瞧,卻見白狐狸不知何時爬了出來,正蹲在浴池邊上,眯著那雙細長的狐狸眼盯著水麵。

傾瑟伸出水淋淋的手指便去撥弄白狐狸的毛耳朵,好笑道:“還真難得,本司未逮你出來你這小家夥自己就出來了。莫不是太掛念本司了?”

白狐狸一聽,琥珀色的眼珠清清淡淡地瞟了傾瑟一眼,十足的鄙夷,然後抖了抖身子欲往浴池外麵走。

傾瑟哪裏肯如它願,手裏力道重了些,一下便將白狐狸鉗製住了,順帶手指挑起了白狐狸的下巴,安然道:“皆說九尾天狐性情清冷不近人情,我看也不全是。你的老祖宗君玖上神可能是傳言那般,但你嘛,還是有點人性的。”

白狐狸聞言倒不急著走了,而是又蹲了下來,琥珀色的眸子撂在傾瑟麵皮上,似探究一般晶晶閃閃。

傾瑟來了興致,轉身趴在池沿上,與白狐狸鼻尖對鼻尖,道:“乖,來你快跟本司說說,你們君玖上神何時才投到凡人之身曆劫?你是他狐孫,該是知道些眉目。莫不是已經投身了?不應該啊,若是投了怎麽太子還是個傻子?難道君玖上神的口味果真如此重?”

白狐狸閉目養神,懶得理她。

傾瑟不論問什麽,它皆一副悠然的模樣,似要跟傾瑟悶到底。到底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傾瑟耐性沒了,索性眯著眼手捏住白狐狸的一隻前腿,往水裏一拉。

(二)

白狐狸一身雪白的毛經水裏一浸,霎時變得濕嗒嗒。它渾身顫抖著用力甩毛發,也不曉得是不是被氣的,結果甩得地麵上到處都是水珠。

傾瑟見它那滑稽模樣,忍不住暈開了唇沿,伸手便將白狐狸又撈進懷裏,又浸在了水中,道:“你那麽慌張作什麽,來了人間自然要入鄉隨俗,沐浴可是一件享受的事情。”說著她便有一下沒一下溫柔地替白狐狸順著毛。

雪白的毛在清亮的水裏,染開一片。

白狐狸掙紮了兩下沒掙開,便不再掙紮了,乖順地蹲在傾瑟懷裏,隻是頭往一邊偏了去。

一人一狐泡在水裏,傾瑟身上不著一物,也虧得白狐狸如此矜持懂道理。

洗罷後,傾瑟穿上一身素色衣裙,拿著毛巾替懷裏的白狐狸擦身體,嘴裏還少有的碎碎念道:“盡管本司向來施恩不圖報,但你身為九尾天狐一族卻不可不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但本司改變主意了,不拿你去一命抵一命。你看我對你這麽好,日後見到君玖上神你千萬千萬要替本司說兩句好話知道了嗎?亂了他的劫數本是我不該,但我好歹也救了你一命,算是扯平了。”

想來傾瑟寂寞了幾萬年,如今總算逮到一隻漂亮狐狸陪著她,她自然是話漸漸多了起來。情緒似乎也在逐漸多變。

白狐狸垂著眼簾安靜得很。但若是細細看過去,它卻似在戲謔地挑起嘴角一般,十分詭異。

這時門外又響起了翠翠的聲音,有幾分焦急:“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白狐狸兀自爬下傾瑟的懷抱,隱去了身形。傾瑟起身開了門,問是何事。隻聽翠翠垂頭急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在書房裏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傾瑟捏了捏鼻梁,怎的會暈過去?晚膳後她三言兩語將太子誆進書房讓他練字,這才沒兩個時辰,怎的就暈過去了?

莫不是將墨水當糖水,喝得太多了?

翠翠道:“太子殿下原本好好地在寫字,就是不知怎麽回事突然就暈了。”

傾瑟問:“那現在人呢?還在書房?找太醫看過了沒有?”

翠翠道:“回娘娘,現在殿下正在書房臥榻上躺著,已經尋太醫看過了,吃了藥睡了。就是……就是殿下口中念著娘娘……”

這東宮裏有幾個老嬤嬤,是皇後那邊特意遣到東宮來照顧太子的。嬤嬤還是老點的好,太子一暈倒,她們絲毫不亂,趕緊該幹嘛的幹嘛去,手腳麻利得很,三下五除二便將太子照顧得周周到到服服帖帖。

這不,待一切都安置好了,翠翠才過來向傾瑟稟告。倒也省去了傾瑟許多麻煩。

傾瑟衝翠翠擺擺手道:“念著就念著罷,念著念著也就睡著了。”太子傻裏傻氣的卻單純得很,估計念一會兒他自己都忘了。

翠翠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出聲問:“娘娘都不過去看看麽?”

傾瑟道:“本宮去了他一時半刻也醒不過來,今夜就讓他在書房裏歇著罷。多差幾人好生照料著。”

翠翠福了福身,道:“是,娘娘。”說罷她便轉身退了下去。

傾瑟忽然叫住了她:“翠翠。”

(三)

翠翠停住了,垂頭問:“娘娘還有何吩咐?”

傾瑟細細端詳了這丫頭一會兒,長得也還白嫩端正,那雙眼睛尤為機敏,該是個信得過的小丫頭。心裏如此一下定論,傾瑟便道:“翠翠你是隨本宮自相府裏嫁過來的罷。”

翠翠愣了愣,道:“是,娘娘。”

傾瑟籲了口氣,道:“既然是隨本宮從相府嫁過來的,隻你我二人時便不必如此生分。該是什麽模樣便是什麽模樣。”像她這個年紀,應是天真活潑的。

翠翠聞言抬起頭來,閃閃的眸子裏總算多了許多情緒,動了動唇,許久才百轉千回地道了聲:“翠翠知道了,娘娘。”

見翠翠走遠了之後,傾瑟這才回了屋,趕緊將司命那死老頭給了兩隻小冊子拿出來細細鑽研。本來先前她還在愁,夜裏總歸要與太子同一間屋,到時該如何辦才好。現在好了,太子在書房裏兩腿一蹬睡得老香,就什麽都不用她愁了。

這回司命總算是有了點良心,曉得將裏麵記載的東西都交代得詳盡一些。

先來說說這太子的家底。百裏國的國姓是百裏,有位威望頗高的皇帝主朝堂和一位賢能淑德的皇後主後宮。皇帝的後宮裏雖佳麗三千,他是日日遊走在花叢裏,但卻出奇地寵愛著皇後一人。

不曉得是不是皇帝的身體有問題,日日撒雨露,這幾年十幾年二十幾年下來,卻惟獨與皇後生有一子,便是太子百裏落塵。

百裏落塵自然是被整個百裏國寄予了莫大的厚望,當然在變傻之前,他也沒有讓百裏國上下失望。麵皮生得倜儻不說,那才能那手腕兒舉國上下,也實屬一流。

隻可惜啊,怎的一回在禦花園遊園子,百裏落塵他一下就失足落水了呢。結果腦子還進了水,傻了。當然,這些都是命格亂了之後的事情了。

但他似乎特別黏當朝宰相莫仲懷之女莫蘭卿,也就是傾瑟屈身的這具凡人軀殼。皇帝英明果斷,見寶貝兒子那麽喜歡莫蘭卿,當下便賜予莫蘭卿“錦瑟”的名號,讓其嫁入東宮為太子妃。

但凡是個當官的都曉得,皇帝此舉的深意,不光是疼惜獨生兒子那麽簡單,還借此牽製了宰相莫仲懷在朝中的勢力。

再來說說莫蘭卿的家底。莫蘭卿乃宰相之女這就不需多說了,在她之上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大哥莫蘭樞,二哥莫蘭衍和四弟莫蘭玥。莫蘭卿排行老三,有一個爹,兩個娘,一個大娘一個親娘。

小冊子看到這裏就已經差不多了,後麵記載的皆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瑣事。比如哪家將女的女兒姓什麽長得如何,哪家尚書的公子如何風流流連花街雲雲。

這些傾瑟看著就頭疼,人名太多她一時也記不過來,索性就不看了。隻是心裏仍舊是忍不住將司命死老頭鄙視了一把,叫他寫命格,他八卦倒是收集了不少。

(四)

夜裏床榻太過寬大,傾瑟一人睡不過來,白狐狸便跑了出來與她同睡。

如今傾瑟用的是凡人的身體,除了僅剩下的那一小丟丟仙力以外,其餘的都與凡人無異。晚上入眠白日轉醒。

隻是時至半夜,屋子裏發生了非同一般的景象。

隻見偌大的床榻上,蹲在裏半邊的那隻白狐狸,忽然周身冒起了白光,溫溫潤潤不易叫人察覺。就連睡在旁邊的傾瑟亦未被吵醒。

眨眼之間,白狐狸就發生了變化,竟變成了一個男子,一身白衣襲地,身長玉立地站在床榻前。他麵皮生得無可挑剔,細長清然的眉目,幾分清傲的鼻梁和那半抿著的薄唇,皆是耀眼得很。他正半垂著一雙細長的琥珀色眸子,看著榻上安睡的傾瑟,眼裏流光四溢。

半晌他抬起纖白溫潤如美玉的手指去輕輕碰了一下傾瑟的下巴。傾瑟似被驚擾到了一般,眉尖輕輕一蹙,隨之側了側臉。

男子便若有若無地挑起嘴角,似笑非笑,又伸手去撥了撥傾瑟的長發,輕輕道:“說本君的口味重,怕幽冥司主是第一人。司主那般想本君快些投身曆劫,本君一旦入得凡人軀體了便不會再記得本身為神而是與凡人無異,到時司主千萬莫怪本君欺負你。”

說罷他周身閃著非凡的仙光,轉身揚長而去。門響也未響,一轉眼他就已經消失不見。

屋子裏,又是一派暗淡。側邊牆壁上,鑲嵌著一扇細窗,有些清淡地月光鋪了進來,瑩白了地麵一角。

傾瑟睡意惺忪,身子往裏輾轉了一下,撲騰著胳臂便往裏摸,摸了兩下卻隻摸到榻上柔軟滑膩的被單,餘下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