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青丘呆的這些天,傾瑟逐漸養成了一個特別的嗜好。那便是有事沒事就會逮小狐狸的狐狸耳朵。

小狐狸們見了她就跑,好像她是個會吃狐狸的惡鬼似的。

當然,小的逮不著時傾瑟就想著逮大的。

君玖照顧著傾瑟身上的傷,不準她太多走動,於是老喜歡抱著她到這到那。君玖的頭湊得傾瑟過近時,傾瑟便抬手在他頭上,作勢捏一捏,雖沒有狐狸耳朵,卻似能夠捏住狐狸耳朵一般,然後眯起眼睛笑。

青丘誰都曉得,他們的君玖大人寵來青丘的這位貴客,是寵到心坎兒裏去了。貴客住他的屋睡他的榻吃他的食,一切都是他親自在準備,不許旁人插手。

最最令人吃驚的是,平日裏清高尊貴的君玖大人,竟會為了招待客人而親自下廚為客人煮東西吃。

不過,他就隻會煮一樣東西。

今早,君玖繼續端著一碗東西進屋,彼時傾瑟正在看君玖去人間給她帶回來的小話本,聞聲抬起頭衝著君玖手中的碗裏一看,皺眉:“怎麽又是玉米粥。”她連續幾日都是喝的玉米粥。

君玖認真道:“玉米粥很好吃。”

傾瑟看了君玖一眼,不想卻看見君玖的嘴角邊上不小心沾了一粒玉米,愣了愣;那一刻她當真覺得站在自己麵前的是一隻天真無邪的狐狸,不禁玩味笑道:“煮粥的時候偷吃玉米了?”

君玖繼續認真道:“玉米也很好吃。”

“你還真是執著”,傾瑟笑著歎了一口氣,隨即放下手裏的小話本,走到君玖跟前,冷不防踮起腳尖舔了舔君玖的側臉舔下了他麵皮上沾著的那粒玉米,使得君玖渾身一震,她眯著眼嚼了嚼,方才點頭道,“今日的確實比昨日的好吃。”

君玖幽幽問:“你在挑逗本君?”

傾瑟無謂道:“明明是你偷吃了玉米不承認。”

“本君就喜吃玉米。”

傾瑟轉回去坐下,繼續拿起小話本翻來翻去,懶洋洋道:“哪有一直吃玉米的狐狸,嘴巴還挺挑。該是蔬菜瓜果都吃一些才好,咦狐狸不是喜歡吃雞啊魚啊什麽的麽,怎麽不見你吃?”

君玖排拒,道:“其他的蔬菜太澀,雞魚太腥。”

傾瑟挑眉,沉思,繼而道出了一個頗為嚴肅的話題:“那以後跟了你豈不是一輩子要吃玉米?”

君玖頓了頓,下一刻端著碗就欲出了屋子。

傾瑟問:“不喝玉米粥了麽,你要去哪兒?”

君玖較真道:“本君現在就給你做肉吃,不會一輩子都吃玉米。”

(二)

還真莫說,傾瑟她記性不大好,尤其是對一些毫不重要的人,她是隔幾日不見就會忘。若不是來了這青丘,恐怕她都要不記得青丘還有一號人與她過不去了。

此人便是青丘神女執畫堪堪無疑。執畫因當初與傾瑟鬧茬兒,因此被君玖罰禁足,三百年不得出青丘半步。

不過還是俗話說得好,不是冤家不聚頭,執畫看不慣傾瑟得很,偏偏她無法出青丘去找傾瑟麻煩,眼看著得等到三百年之後,這不她還沒等到三百年呢傾瑟就主動來青丘了。

用執畫的話來說,傾瑟她還霸占著君玖緊緊不放。想當初,是哪個說自己對青丘君玖不感興趣的,怎生變臉比變天還快?

於是,執畫愈加看不慣傾瑟,一看見她就恨得牙癢癢。

這頭,君玖端著一碗玉米粥匆匆而來,複又端著一碗玉米粥匆匆而去。不消片刻功夫,執畫就風風火火地衝進了屋,恰逢傾瑟將將看完小話本,兩指合上書本,抬起眼來好整以暇地睨著執畫。

隻聽執畫毫不拐彎抹角,憤懣道:“幽冥司主你還當真是好福氣啊!好好的幽冥境你不呆,跑到我們青丘來做什麽,居然還要神君給你做吃的!有玉米粥已經很不錯了,你為什麽還要神君去做其他的?!”

傾瑟掂著下巴沉思了一下,方才挑眉道:“他願意做本司願意吃,這樣不是很好麽。”

“你還蹬鼻子上臉了”,執畫咬咬牙,上前來,手指著門口,“你給我立馬離開青丘,我們青丘不待見你!”

“我說神女”,傾瑟似笑非笑地站了起來,負著手走了過去,將將與執畫錯開之時頓了頓腳,“好歹也該注意一下你神女的矜持和氣度,你是來守護青丘這狐狸洞的,不是專門給青丘丟麵子的。唔在本司麵前倒不打緊,隻是往後在其他仙家麵前要多多注意才是。”

“幽冥司主,你是想打架嗎。”四周氛圍驟降,執畫寒幽幽道。

傾瑟幹脆明了,道:“想打架本司眼下也打不過你,勝之不武也是勝,就看神女你放不放得下驕傲。”

就在傾瑟踏出房門之前,執畫背對著她,道:“上回我是怎麽跟司主說的,恐怕司主都忘了罷?我說過你若膽敢再招惹神君,我第一個不放過你!你當真以為我放不下神女的那點兒驕傲嗎?”

“謔?”

執畫不屑地輕聲哼笑:“你說過你對神君沒有興趣的罷?怎麽,大名鼎鼎的幽冥冷血司主莫不是也被我們神君迷得神魂顛倒了?”

傾瑟回過身來,看著執畫,一點一點地勾起了嘴角,道:“這有何不可,人心善變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看不僅僅是善變罷,還包藏了蛇蠍。”

(三)

傾瑟淡淡地蹙了蹙眉,道:“此話何解?”

執畫便閑閑散散地抬起手腕子,將袖擺緩緩收起束在了腕子上,顯現出一股幹練果斷來,道:“不就是蛇蠍心腸麽。當初是司主先拋下我們神君傷了我們神君,怎麽,現在又曉得回來珍惜了?你可不要告訴我這回是真的喜歡上我們神君了,你的冷酷決絕,當初在人間時就已經……”

傾瑟冷不防打斷了執畫:“本司喜歡上了又如何。”

執畫一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真真是可笑之極。”

“哪裏好笑。”

“當初神君下凡曆劫之時,你就自始自終都沒有喜歡過他罷,將他往別的女人懷裏推,將他逼入殘忍無情的絕境,一切都是你親手造成的罷?好不容易你死了,可你為什麽卻要說出一番不負責任的話、做出一些不負責任的事來,說什麽用一直用真心待他,還將他的記憶統統又還給了他。那個時候說出那樣的話做出那樣的事,你其實是在享受報複的快感是吧,你是想看著他痛不欲生是吧。說到底,他之所以變成那副暴戾殘忍的性子,還不全是拜你所賜!是你一步步將他引入絕境的!虧得你功德圓滿功成身退,你知道神君在人間餘下的二三十載是怎麽度過的麽?”

傾瑟她一直曉得,麵前這個青丘神女對她頗有成見。原本以為,執畫是因為喜歡著君玖害怕她橫刀奪愛,所以才不喜她太靠近君玖。卻原來,執畫是心疼著君玖。

執畫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就似一把錐子,不輕不重地敲擊在傾瑟的心尖上,卻疼痛非凡。傾瑟不得不承認,她一直不願再想起凡間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然執畫委實是一點都沒有說錯。

她做了這麽久的幽冥司主,從來沒有哪個敢傷她敢忤逆她,在凡間一杯毒酒下肚,看見君玖陷入悲慟絕望之中,好不暢快!那個時候,她確實說過,她以真心待君玖;真心也確確實實是有的,但是有幾分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執畫說對了,她不過就是想看到君玖悔不當初。

(四)

傾瑟額頭上又開始冒虛汗,手撐著一邊的桌角,抿著嘴問:“餘下的二三十載,他是怎麽過的?”

當初回到幽冥之際,抱著六道生死簿便入了關。就算生死簿在她手裏,她卻連凡人百裏落塵的陽壽都懶得再看一眼。

執畫冷笑一聲,道:“餘下的二三十載,他將你的屍首裝入冰棺之內,整日整日差人八百裏加急去天山腳下采集最陰寒的萬年寒冰,回來滋養你的屍體。而後他就執著地陪伴著一具軀殼,一直到死,到死都還要和你葬在一起。你說,到底是你狠還是神君狠?你有什麽資格說你喜歡他!”

傾瑟身子一軟,冷不防跌坐在一張椅子上,手撐著額頭,發絲自肩上散落垂下。她張了張嘴,不斷地舔舔自己的唇,卻懊惱地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

執畫便又輕挑挑地笑道:“這次換我來猜一猜,你說你喜歡我們上神,又想搞什麽名堂?莫不是因為你受了傷,看準了我們上神會那心頭血來喂你替你治傷,所以心一軟就又開始說胡話了?還是說待你傷一好,就又會狠狠地將上神一腳踢開!好啊既然你說你喜歡他,那你怎會舍得喝他的心頭血怎會讓他生生割自己的心頭血,你有本事就走啊,走得遠遠兒的永遠都莫再見到他!”

傾瑟費力撐起身體,頭重腳輕地往屋外走去,走到門口處手扶著門框,輕輕落落地問:“呐執畫,你與本司說了這麽多,就是想讓本司知難而退麽?”

執畫嘴巴十分毒辣,道:“不是知難而退,是你壓根兒配不上他!”

傾瑟笑出了聲,道:“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本司怎好如了你的願?你不說本司還不會知道這麽多,說來無論如何都該感謝你。但執畫你聽好了,青丘君玖,本司要定了。他的心頭血,本司比你還要舍不得;那隻刁蠻的白狐狸,上次是被他鑽了空子才不得已喝了他的心頭血,本司定不會再給他第二次這樣的機會。至於你,光在這裏說有什麽用,若也喜歡那隻狐狸,有本事就來和本司搶,不過也要搶得贏才行。”

說罷傾瑟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換得身後執畫一聲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