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天,兩天。上午,黃昏。

不論傾瑟走到哪裏,身邊總跟著一個白衣傾城俊美無濤的男人。男人一臉閑適淡然,傾瑟愈狂躁不耐他就愈得意自若。

此人除了君玖還有哪個。

還真莫說,那隻清高自我的白狐狸,一旦耍起賴玩起流氓來,功力之深厚手腕之嫻熟,不得不令人佩服。

於是傾瑟於某日到達了另一座繁華熱鬧的成都之後,尋了一間客棧,見還未成功擺脫身邊那塊狗皮膏藥,終於忍無可忍,黑著一張麵皮低低吼道:“君玖,你究竟想做甚?!”

君玖隻懶懶應道:“不是說了,本君在青丘甚感寂寞,特意來看司主捉捉小鬼以打發時日。司主實在不必太顧及本君,本君並沒有什麽架子。”

傾瑟要了一間上房,徑直上了客棧二樓,進屋前還不忘回頭幽幽看了君玖一眼,道:“你最好有多遠就給我走多遠。”說罷“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君玖眯起眼輕輕笑了兩聲,撿了傾瑟隔壁的客房住下。

傾瑟入了屋,屋裏點著昏黃的燭火。燭火的火苗一閃一閃的,傾瑟便坐在桌前,麵前一杯茶冒著嫋嫋水汽,撐著下巴發呆坐了良久。

君玖,在她隔壁。君玖,君玖。

那狡猾如斯的狐狸,將她逼得死緊,一點喘息的機會和餘地都不留給她。

到如今傾瑟都不曉得,該怨君玖的什麽地方好,亦或是用什麽理由來原諒他好。

當初在人間時乃君玖曆劫,彼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完全是由著凡身的命格來,即使最初命格被傾瑟所打亂,但冥冥之中早已經注定是何結果。

因此,在凡間遭受的種種,她如何能怨他呢?

既然不該怨,那她究竟在別扭些什麽?

噢對了,他身邊不是有一個青丘神女麽。上回神女來找傾瑟麻煩,傾瑟沒留意被神女扇了一巴掌。她本就是一個喜歡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的神仙,對神女那一巴掌傾瑟也必定是會以牙還牙的。就算當時君玖突然出現也沒能阻止她迅速地出手。

隻是,恐怕君玖以為她是個狠辣心腸的神仙罷,居然敢打他青丘的神女。那時,君玖的神情,寫滿了對傾瑟的失望和驚愕。

可能他是沒想到傾瑟原來如此跋扈。他不信她。

(二)

然而,令人生怒的不是神女的那一巴掌,而恰恰是君玖不信她。想她連三萬年前剜心之痛都能承受得住,何以會在意被一個小小的神女扇巴掌;她真正在意的是,某個夜晚曾有人將她推至牆邊,霸道地呢喃著,呢喃著若是她不懂保護自己,那他便會永生永世將自己禁錮在身邊,由他來親自保護。

那該是多麽震撼人心而又令人安心的誓言。

沒錯,傾瑟是將他那一席話當作誓言的。即使那個時候的她還沒有取回心,她也確確實實是被感動了的。

感動得差一點就當真依賴著他了。

隻可惜,神女那件事,讓傾瑟清醒了過來。其實還不算晚,至少是在她記起君玖就是韶言之前。

比起相信她,君玖應該最相信自己的眼睛罷。若將身心都托付在他身上,那麽總有一天傾瑟會被逼至絕境的。她如是想。

不知不覺就坐了小半夜,屋子裏的燭火漸漸黯淡了下去。傾瑟回過神來,見桌上的蠟燭燭身已經燃盡。

傾瑟伸手掐了燭芯,霎時眼前陷入一派黑暗。她方才緩緩站起來,隨意拂了拂裙角,輕靜無聲地出了房間,隨後又出了客棧。

一個人走在冰冷寂寞的青石路上。

走著走著,傾瑟從街頭走到結尾,方才站在暗處停了下來,幽幽道了聲:“出來罷。”

隻見黑影一閃,傾瑟身後就站穩了黑衣英挺的寒生。左手捧著一本生死簿,右手執著一隻紅毛筆。

傾瑟回過身來,見此眉頭一挑,問:“生死簿出岔子了?”

寒生恭敬答道:“回司主,並非生死簿本身出了問題,而是上次自黃泉路上跑回人間來的其中一隻惡鬼出了亂子,使得生死簿有些被打亂。”

“哦?”

寒生動了動唇,沉森森道:“惡鬼附了凡人身。”

傾瑟聞言,麵色倏地沉了下來。鬼附人身,可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情。就算是再厲害再惡的鬼,沒有外力相助也無法跑進凡人身體裏擠兌原本的魂魄。若是拚盡全力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進去了,也最終會被所在的那具凡人軀殼裏的魂魄給再擠兌出來。

(三)

傾瑟凝起眉頭,問:“有誰相助?”

寒生道:“下官無能,查無痕跡,找不到是誰在暗中相助惡鬼。而且……”

“而且?”

“而且惡鬼俯身的是眼下這個國家的一位位高權重的國師。國師屢屢向幼帝進饞言,使得許多臣民被誅。生死簿因此大亂不說,幽冥境更是怨聲載道怨氣衝天。所以下官特來請示,要不要派羅刹親自去將其捉回來?”

傾瑟沉吟了下,吩咐道:“寒生,你先回去,務必平息幽冥境的怨氣。此事羅刹處理不來,本司自有定奪。”

“是。”寒生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欲言又止。

傾瑟便問:“還有何事?”

寒生默了默,不大自然地道了一句:“司主萬事當小心。”

傾瑟一愣,隨即挑起唇角,“嗯”了一聲。

寒生身形一閃,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寒生走後,傾瑟又眯了眯眼,拉長了聲音戲謔道:“上神何時有了偷聽旁人言的這一嗜好了?”

伴隨著一道瑩瑩潤潤的白光閃現,君玖自白光裏緩緩走出。他淡淡道:“本君並非偷聽,隻是恰恰就聽到了。不過,司主往後該是莫要那般溫柔對待下屬的好。”

“溫柔地對待下屬?”傾瑟挑眉,表示她不知道何時對寒生溫柔了。

君玖抿了抿唇,似不大願意挑明,但該是忍不住說出了口,道:“方才他讓司主你萬事小心,你不該溫柔地答應他。”

傾瑟恍然大悟:“噢原來這也叫溫柔,嗯那上神說說為何本司不可以對自己的下屬溫柔?”

君玖認真道:“我醋了。”其實他隻是不想那個幽冥的判官再對他的傾瑟有任何幻想,不過若是傾瑟一直不知道那判官的情意,也好。

“……”

後傾瑟沒再理君玖,勿自一人走在前麵,任君玖閑閑散散地跟在後麵。兩人一直到了一座十分闊麗的府坻前。

(四)

君玖道:“司主這麽著急救要捉另一隻小鬼了嗎,連歇一晚都不舍得?”

傾瑟側了君玖一眼,道:“若非上神一路跟緊糾纏,眼下本司怕不止好好歇了一晚,連小鬼也已經捉了個幹淨。方才本司幽冥的判官所述,想必上神已經聽得很清楚了,本司很忙,沒時間與你耗。”

君玖沉吟了下,道:“京都有惡鬼做惡這個本君聽到了,既然情況很急,為何司主不先趕往京都收拾了惡鬼再回來收這隻小鬼?”

傾瑟捏了捏鼻梁,道:“來都來了,去了京都又折返回來,麻煩。”傾瑟眼睛一眯,“對了,上神不是對本司捉小鬼十分有興趣麽,不如本司現下就趕往京都,裏麵的那隻小鬼留給上神來捉,可好?”

君玖思量了下,如實道:“不大好。”

傾瑟似有似無挑眉玩味道:“得得,莫不是又以為本司需要上神在身邊保護了?”

君玖道:“正是。”

傾瑟嘴角驀然清冷了些,淡淡哼笑了一聲:“每次說得都那麽好聽,有本事你就讓本司相信你。”還不待君玖答話,她便衝著府坻這扇緊閉的大門努了努嘴,“上神請敲門。”

“何故需要敲門。”君玖不由分說拉起傾瑟的手就穿牆而入,穩穩當當地站在了府坻的園子裏。

傾瑟一邊甩開他一邊笑得陰險,道:“天帝有過旨意,不可隨意進入凡人處所叨擾凡人。而今上神不敲門而入,可算被本司逮著了把柄,下回淩霄殿上可莫怪本司參你一本。”

君玖不以為然,道:“眼下這個時辰凡人都歇息了,若當真敲門的話豈不是真的叨擾了凡人?”

傾瑟理了理袖擺,哼了一聲,大步走在前麵。

不得不說,眼下他們進入的這座宅邸,不僅從外麵看起來十分闊氣,裏麵更加是奢華非凡。比起前幾日那公子衛斂的府邸,不曉得要寬大精致了多少倍。

一般凡人,住不起這般好的宅子。

而且宅子裏,時不時還有一兩隊士兵模樣的凡人巡視而過。

君玖上前兩步便揪住了傾瑟的袖擺,問:“司主,此宅子裏住的是哪家皇親貴胄?”

傾瑟扯了扯袖擺,怎奈扯不回來,遂悶悶道:“偏不告訴你。”

他倆就一扯一拉,彎彎繞繞了許多園子。午夜闌珊,這偌大的府邸裏,就還隻有唯一一座園子裏,燈火通明。

那便是此府邸裏的主園子。

遂幾番兜轉之後,傾瑟與君玖到了主園子那邊。隻是,萬萬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一進主園子的門,入眼之際全是密密麻麻的符紙!

符紙上麵,用最紅最鮮豔的朱砂刻滿了咒文。隻要深呼吸一次,稍稍留意,便能嗅得到裏麵濃重的煙熏味道!

最重要的是,這些符紙所堆砌的範圍之外,一位身著白色紗衣的飄渺女子,正咬緊了牙一回又一回地想往裏麵衝。然而每每一靠近那些符紙,便又會被毫不留情地彈回來。

女子魂魄虛弱不堪,蒼白的麵頰上,一張毫無血色的唇不住哆嗦,顫抖之際一絲又一絲炫目的血絲自她嘴角滲出。

偏偏她還不罷休,抬著袖擺草草往嘴角一抹,袖擺沾染了點點血跡,隨後竟又不怕死地橫衝直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