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啊——”
一聲極度刺耳的慘叫驚破蒼穹。
傾瑟的手上,紅光大振。她看著手裏的東西,帶著些迷茫。
那是她的心,她親自從魔女依暮雪的身體裏剜了出來。心在她的掌心裏,卻開出了一朵月凰花的模樣,令人炫目。
依暮雪麵色慘白,忍受了實打實的剜心之痛後,竟還能笑,麵容扭曲地笑,越笑越放肆越笑越瘋狂,道:“幽冥司主麽,好,很好,不愧是這一顆心的主人,幹脆決絕狠厲殘忍。”
傾瑟起唇邪邪地笑:“它沒有死不是麽,沒有本司的允許,它哪裏敢死。”
君玖怔怔地看著傾瑟和她手裏的一顆心,於無聲無息中鬆了一口氣。她……真的是太亂來了。
依暮雪道:“當初自你身體裏剜出來時不也沒死麽,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不過——”
“不過什麽。”傾瑟淡淡問,手指一招,抽了縛在依暮雪身上的縛仙索。
下一刻,依暮雪麵皮上露出詭異非凡的笑來,身體倏地一扭,竟化作了一抹煙塵消失不見了!空氣裏,傳來她一道篤定的聲音:“不過你一定會再回來求我的——”
傾瑟眯著眼看向空中,幽幽道:“下一次本司再見到你便殺了你。”
隨著依暮雪這一走,那些所剩無幾的魔孽立馬跟著她走。魔界之大門撕破天幕而現,最終再緩緩關上。一切又歸於平靜。
傾瑟負著一手,一手攤著她自己的心,悠悠然轉過身來,麵對著君玖,雲淡風輕地笑道:“本司說過,一切實在不必上神費心,本司的東西本司自己定會親自討回來。”
君玖微微抿著唇,不語。
傾瑟說罷,便抬手捏訣,使得那顆心懸在了半空中,繼而化作一縷通透的紅光,自傾瑟的眉心處沒了進去。紅光一路緩緩往下,最終全部聚集到了傾瑟的心口處。
她終於有了心。時隔三萬年,終於找回了心。
其實那一刻,不曉得是個什麽感覺,傾瑟再度睜開眼時,眸子裏盡是茫然,茫然地抬眼看著君玖。
忽而心口一痛,傾瑟皺眉彎身捂住。
君玖忙上前,急道:“怎麽了傾瑟?”
怎麽了?誰來告訴她是怎麽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手捂著的地方,開始一聲一聲有了心跳,卻跳得那般寂寞,慢慢地跳得就開始痛了。
……韶言……
(二)
然而君玖還未來得及靠近,天邊突然一道紫光閃過,眨眼的瞬間便停留在了傾瑟麵前。
是天帝。
整個幽冥境隊伍齊齊與他下跪。
天帝眯著鳳目,鳳目裏流光淺淺,他彎彎翹著唇角,就站在君玖身邊,對著傾瑟伸手,道:“孤在天庭等了許久也不見司主回來向孤複命大功告成,於是孤就親自下來接你了。傾瑟,過來。”
君玖垂了垂眼簾,麵色沉寂。
傾瑟緩緩抬起頭來,看了看天帝,再看了看君玖,驀然雙目染上氤氳的霧氣,唇畔溢出一聲輕笑:“身體好重……”隨之整個人竟毫無預警地便直直栽落了下去!
“傾瑟!”一紫一白兩道仙光猛然往下俯衝,皆想先對方一步接住那直直下墜的黑影。
……
闔上眼,傾瑟隻聽見耳邊風在呼呼地吹,吹得她的發絲一派散亂,吹得她的衣裳猛烈翻擺。
盡管如此,她卻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口中隻輕輕囈念著,韶言……
有人對她百依百順,有人對她霸道溫柔,有人對她掛心牽念,卻還有人對她殘忍如斯……不經意間就想起了,不能自禁就想起了,其實是一直沒忘記呢,隻是沒有心就感受不到痛。
卻原來,是這樣的痛。
傾瑟,她愛上了一個叫韶言的凡間男子。不是君玖,亦不是天帝。
她原本想,取回了心,若還是眷戀著天帝的,便與鳳族的首領搶一搶,換她來做天帝的天後;她亦有想,取回了心,若不再眷戀著天帝,萬一傾慕了君玖,或者誰都不喜歡,她還可以尋個男神仙作伴,恰恰君玖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隻可惜,墮入凡塵的那一刻,她腦海裏閃現的卻是另一個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衝她“錦瑟錦瑟”地喚。
還記得街景流轉,街上掛滿了火紅的燈籠,天幕卻漸漸飄起了雪。傾瑟便站在小橋上,手撫上麵皮,取下麵皮上那麵銀色麵具,揚了揚一頭青長的墨發,淡淡笑看著小橋另一頭氣喘籲籲的人。
那人說,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嚇到我了。
他便緊緊將傾瑟擁入懷裏,深吻。銀色麵具落在雪白的地麵上,映襯著滿街流火,閃爍著清亮的光澤。
那人的側妃進門時,是傾瑟一手在操辦。大紅的喜紗綢帳掛滿了一大座宮殿。薄涼的夜,傾瑟奔跑在路上,一身杏色的衣裙層層綻開,沾上了夜露。她雙頰微紅喘息著跑到了他的新婚園子裏,看見他一身大紅喜服風流倜儻身長玉立。
在轉身的刹那,傾瑟跑上前去,牽住了他的手,呢喃道,韶言,別走。
韶言,別走。
可韶言是誰呢?可韶言還是納了側妃,與別的女人生了孩子;可韶言還是占有了她之後罵她殘花敗柳;可韶言還是聯合將軍勢力一起滅了她的家害得她全家上下滿門抄斬。
一切不過一場戲。
她恰恰早已入戲而不自知。
她以為,她愛上了一個凡人。愛到這般深了而不自知,一有了心便痛得不可自遏,一有了心牽念的便都是同一個人。
(三)
那一日,天帝和君玖,盡管拚盡了全力卻誰都沒能得到頭彩,讓傾瑟歸心於自己。
傾瑟落入凡間,有些失神地走入黃泉路,回到了幽冥境。幽冥境那十萬陰兵早已在寒生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撤回幽冥。
十六羅刹也已經重新打開了聚魂袋,將凡人的魂魄盡數歸還了人間。彼時人間一派祥和,如一切都從未發生過一般。
回到幽冥,寒生便上殿稟報,人間除魔孽幽冥境一舉成功,先前妖族作亂使得凡間死傷多少,後來與魔孽糾纏使得陰兵損耗多少,他皆一一報給傾瑟聽。
傾瑟坐在冷冰冰的殿首,手撐著額頭,疲乏道:“一切你看著辦罷,論功行賞,那些損耗的陰兵皆按照幽冥的規矩給福利入輪回。”
寒生遲疑了下,問:“司主可還好?”
傾瑟擺擺手,道:“本司隻是有些累,出去罷。”
然寒生安安靜靜退了出去之時,傾瑟卻似又想起了什麽,急急喚了一聲:“寒生。”
“是,司主。”
傾瑟幽幽道:“將六道生死簿給本司拿來。”
“是。”
傾瑟拿到了生死簿,問:“之前那些被妖族殘害的凡人的生死簿可有糾正過來了?”
“回司主,已經糾正過來了。”
遂傾瑟便開始認真地翻閱了起來,道:“你先下去罷。”
一本一本地翻閱,看得一絲不苟,每一個凡人的生死命格她皆一遍遍看進眼裏,一個都漏不得。
百裏落塵,字韶言。
百裏落塵,字韶言。
……
他是凡人,定然已經投胎了,迄今為止不曉得入了多少次輪回。
傾瑟就不信,找不到他。
看了整整一日,傾瑟放在合上所有生死簿,自那上麵移開了眼。她捏著鼻梁,緩緩走出了幽冥宮,去到忘川河彼岸那裏,坐上一坐。
那裏的月凰花,開得比以往愈加燦然好看一些。隻可惜還依舊是用仙法吊著的。
樹腳下的三生石,傾瑟看著它怔愣了許久。直到袖擺輕輕往那上麵一掃,往昔的光景便如一幅一幅的畫卷,在那三生石上展了開來。
傾瑟想了想,最終在上麵刻上了她的名字,還有韶言的名字。
然後捏了一個仙訣,離開了忘川彼岸,離開了幽冥境。忘川彼岸,月凰的花瓣飄飄灑灑,一地都是。
隻是那三生石上的名字,在傾瑟轉身而去的下一瞬,韶言不複韶言,而是換作了他人。
(四)
傾瑟去到了凡間。
一身杏色衣裙娉娉婷婷,走在街上,撐著一把淡青色遮陽的油紙傘,惹來街上諸多紛繁複雜的眼光。
恰逢凡間京都,將將入夏,科舉京試已開。四麵八方向往仕途的才俊書生紛紛湧入京城,參加今年的科舉考試。
傾瑟便是在這樣一個時節,遇上的韶言。
韶言是入京考試的書生之一,隻是他家境貧寒出身潦倒卑微,能一路進京維持著書生公子的氣節,卻無力承受京城繁華客棧的住宿盤纏。
於是,某夜,傾瑟提前到了韶言途中必經之地,給他搭了一座素淨的園子。
彼時傾瑟隻坐在園子裏喝茶,手撐著下顎,閑閑散散百無聊賴。
期間寒生現身過多次,堅持不懈執拗不休地勸傾瑟:“司主不宜在凡間呆得太久,幽冥境事物繁雜,還請司主速回幽冥。”
傾瑟淡淡道:“知曉幽冥境事物繁雜,那寒生你還杵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給本司回去。”
寒生強道:“司主不回,寒生便不回。”
傾瑟抬眼睨了寒生一眼:“膽子越發大了。”
“寒生不敢。”
傾瑟籲了一口氣,便道:“你且先回去罷,這段時間都不要來煩我,我隻是想找一位故人。”
寒生幹脆道:“司主的故人不在這裏。”
“怎麽不在這裏”,傾瑟道,“本司親自看了生死簿,該是輪回投胎在了這裏沒有錯。”
寒生神色稍稍有些隱忍,欲言又止,結果卻還是淡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道:“司主,凡人輪回,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魂魄亦會隨著變化,因此前世人並非今生人。”
“嗯?”
寒生總結道:“也就是說物是人非,司主等不到結果。”其實他是想說,司主怕是忘記了,當初在那個凡人身體裏的魂魄,不是凡人的魂魄。但本著自己的私心,他卻又忍住沒有說。
傾瑟寒幽幽道:“等不等得到結果,要看等到的結果方能下定論。寒生你再囉嗦,本司就將你踹回幽冥去。”
恰逢此時,園子裏那扇門,被人叩響了。
PS、:咦覺得坑爹麽(⊙_⊙)傾瑟愛的是韶言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