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消半刻功夫,傾瑟攜著白狐狸就去到了人間,也尋到了百裏國都城,太子與太子妃大婚的宮邸。
現下已是夜晚,到處燈火嫣然,好不華麗。
她捏了個仙訣隱去仙身進入那奢華的宮邸,裏麵掛著大紅的燈籠和飄渺的紅紗,襯得四周景色十分喜慶。
傾瑟親臨凡間見到凡間成親的景致,不禁生出些感慨,想不到這凡間的婚禮倒有幾分韻味。
宮邸前廳以及花園裏,凡人不少。桌桌相接,上麵擺滿了各種美味珍饈,酒杯器皿磕碰的清脆之聲不絕於耳。
熱鬧是熱鬧,隻是有些過於吵了。
於是她便轉進後院,幹脆直接尋新房去了。這個時辰,估摸著新婚娘子都呆在新房裏。
想想司命星君和天帝合起來將傾瑟弄下凡間,還趕在太子與太子妃大婚當日,估計那太子妃該是離死不遠了。
本來她是不屑於幹這等缺德事的,但又想到若是不幹天帝便要她重寫六道生死簿……罷了罷了,此等憋屈她決定咬咬牙也就過了。
幾番彎彎繞繞,傾瑟就尋到了新娘的屋子裏。
然裏麵的情況似乎有些異樣。與外邊喜慶熱鬧的光景格格不入。
桌上燭火搖曳得緊,掛著大紅紗帳的新床邊坐了一個人。她雖穿著喜服,但淩亂得很,頭上早已沒了紅布蓋頭,各種發釵裝飾散落了一地。
眼下她正捂著鼻子抽抽搭搭地哭!怎麽看她也算是個看得過去的美人了,這一哭比梨花浸雨還要淒慘幾分。
這時門忽然開了,進來一個丫鬟模樣的小丫頭,也是紅著兩顆眼泡子。她快步走到新娘子身邊,扶住新娘子,百轉千回地喚了聲:“小姐……”
新娘子抬起頭來,拉著小丫頭的手,聲聲切切地泣道:“翠翠,翠翠,我不想嫁給他!”
小丫頭哽咽道:“小姐,事到如今翠翠已經沒什麽別的能幫得上忙了。”她猶豫了幾許,終於從懷裏掏出了一樣東西。
傾瑟一看,眉頭不禁一跳。
小丫頭拿出的那把閃著凜凜寒光的匕首,還真有些晃眼。她道:“若小姐寧死也不願遂了太子的意,那、那小姐當自己斟酌。”
新娘子欣喜若狂地收起了刀子。
傾瑟想,還是凡人實在,動不動就以刀相贈。這可是好事,人死了還都得往她幽冥境鑽,那幽冥境也就不會太冷清。此等風化該在人間發揚光大一下才是。
比如有人討厭你送你一把刀子叫你去死,有人喜歡你送你一把刀子作為信物,有人逢節喪喜送你一把刀子以作送禮,還有人投你喜好送你一把刀子供你性情陶冶……諸如此類,反正人手一把刀子,這樣的話高興就戳一戳難過也戳一戳,戳得多了死人就多了,幽冥境就熱鬧了。皆大歡喜。
咳咳,跑偏了。
話又說回來,這太子妃與司命瘟老頭的形容,委實是有些不妥。瘟老頭不是說,太子妃乃一介知書達禮識大體的女子麽?
怎的卻似不願嫁與太子為妃?還哭得這般沒麵子沒身份?
遂傾瑟帶著疑惑將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拿出來,想細細核對一番。
哪知趁她這個當口未留意,小丫頭出去新房了,那新娘子拿起匕首連眼都未眨一下就往自己心窩子上戳!
結果傾瑟來不及出手阻止亦無法阻止,三下五除二新娘子便在她眼前活生生將自己給戳死了。傾瑟看著就覺得甚疼。
當然她是頭疼。幽冥境的判官改了生死簿,大抵可能應該就是在這個地方。
(二)
一日,紫薇星君自天庭下來幽冥境傳達天帝的旨意。
天帝說,幽冥境近幾百年來規矩變得太多,越變越不成樣子忒殘酷嚴厲了些,使凡間生出不少孤魂野鬼和冤魂惡鬼無處超生輪回。人間的邪戾之氣重了許多。
天帝的旨意是讓傾瑟重新立規矩,盡量人道一點,凡事給那些孤魂野鬼和冤魂惡鬼一個投胎輪回的機會。
這讓傾瑟十分不痛快。想她勞心勞力幾百年總算漸漸形成了一套頗為合理又穩定的幽冥規矩,竟敵不過天帝那貨的一段嘴皮子翻擺。
於是紫薇星君走的時候,傾瑟比平日多遣了幾個長相壯烈的鬼差護送其回天庭。那時他的情緒看得出來很是不穩定。
恰恰這人一走,某個判官就來請示傾瑟了。道是人間有一女子幾度尋死未果,但陽壽又未幹淨,本著給人痛快的好意,問她是否將其生死簿改一改。
傾瑟剛處於不痛快之中就遇上有凡人拚死拚活想往幽冥境鑽。一有魂魄往幽冥境鑽傾瑟就覺是好事。
況且黑心黑肺的天帝旨意尚在,凡事給人一個機會。遂傾瑟便與判官道,若是下回那女子再尋死,便結果了她。
失算啊失算,這一結果竟惹出這麽多的麻煩。
傾瑟上前去,探了探新娘子的鼻息,死透了。一時有些暗自叫苦,都是自個作孽啊。後來又眼睜睜看著新娘子的魂魄離體被鬼差引著往幽冥去。隻可惜她出手不得,鬼差亦沒法看得見她。
雖說她是自北天門回到凡間的過去,有天帝旨意在可以改了凡人的天命。可惜偏偏人間的太子妃,她沒辦法將其給救活過來。太子妃的魂魄在她幽冥境早已經入了輪回道,成了定局。
恰逢此時,司命星君那瘟老頭不知從何處躥了出來。他停在半空中,急色道:“啊呀噯,司主,您還不趕緊進去?”
傾瑟對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很是不滿,問:“司命,你這命格是怎寫的?不是說這太子妃是個識大體懂家國之道的奇女子麽,怎的這般想不開,成個親就自盡了?”
司命星君有些拉不下老臉,甕聲道:“凡人哪能比得上神仙,一生下來就識得大體?總歸是要任性幾回別扭幾回。若不是她生死簿改了,那後邊的命格也不會跟著改了。”
傾瑟一時結舌無語。
“上神,時辰到了!”
話語之間突然傾瑟頭頂現起一道不明所以的強光,照得她是頭暈眼花的,好一陣才消停了下去。待她好不容易緩過神兒來了,卻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進入到新娘子的身體裏了!任她如何掙紮都脫不出來。
傾瑟抬頭便瞪司命星君,見他手裏卻正拿著縛神索為非作歹。
司命星君得意洋洋地晃著手裏的縛神索,訕笑道:“司主莫要怪小仙,這東西都是天帝托付於小仙的。司主要好好幹努力幹,千萬別辜負了天帝的期望,不然那六道輪回生死簿……”
“司命,最好莫讓本司抓到什麽你的把柄。”傾瑟打斷他,算是忍了,淡定地自地上爬起來,然後竟一派淡定地抬手拂了拂裙擺。
都說幽冥境司主有些可怕,司命神君甚少與司主打交道,如今當真覺得傳言不可不信卻又不可盡信。他暗自抹了兩把額頭,幹幹笑道:“司主別這樣,小仙難做得很……小仙這就回去向天帝稟告,司主做得非常地道圓滿……”說著老頭就似一股煙兒,溜了。
(三)
司命星君走後,傾瑟摸了摸心口,還在冒血,便先捏訣複原了傷口。雖然縛魂索雖縛住了她的仙身亦縛住了她大半仙力,但一些簡單的小仙訣還是能夠捏得出。
這具凡人女子的身體實在是嬌柔得很,傾瑟在裏邊呆不慣,委實別扭。眼下也著實沒有別的辦法了,麵對天帝的恐嚇要挾,反正一時半會兒擺脫不得縛仙索,她姑且先在凡間呆上一呆。
待她完成了這具凡人軀殼該有的命格,回去了之後,有司命那老家夥好看。
傾瑟穩下神來,盤腿坐在床上歇息,順便將白狐狸拽了出來,安靜地蜷縮在她的膝間。這家夥倒是淡定得很,就算傾瑟放狠話道要拿它去君玖上神麵前一命抵一命它也未有多大動靜。
閑來無聊,傾瑟順便拿出這具身體的命格子,打算細細研究一番。
她一行一行看仔細了。
第一頁。青國二十五載,奸相莫仲懷之女莫蘭卿生。
第二頁。青國三十載,莫蘭卿識詩書。
第三頁。青國四十二載,莫蘭卿為太子妃。
第四頁……第四頁……沒了?!
傾瑟僵著嘴角,來來回回翻了這破命格簿子,仍舊是隻有寥寥三頁,寂寞得很。
她頓覺自己被司命星君誆了,終於憋不住火氣。好你個司命星君,你給本司的不是詳細的命格簿子麽?詳細在哪兒了?!胡扯!這玩意兒本司不幹了!
傾瑟捏訣就欲從新娘子的身體裏脫身而出。奈何她卯足了勁兒就是脫不出來。除非司命星君能跑回來抽了縛著她仙神的縛神鎖,再或者就是這副身體再死一回,死透了她才能出來。
床上,白狐狸動了動狐狸耳朵,似乎很愜意。
傾瑟看得不爽,過去用力捏了狐狸耳朵一下。它抬頭十分淡然地瞥了她一眼。
傾瑟沒空與狐狸計較,因為她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頗有些嚴重的問題。今夜可是凡人太子與太子妃大婚,如今太子妃這副身體她脫不出來,莫不是真要等那個凡人太子前來與自己洞房?
難道司命那瘟老頭與天帝那坑貨在想出如此損招之前,竟然忘記了會有洞房這檔子事麽?
哪曉得傾瑟剛想什麽,偏生就來什麽。
沒多久,外麵響起了細細碎碎的腳步聲,步子有些亂。
(四)
隻聽有人在門外碎碎念:“太子爺當心腳下噯,今日可是您的大喜日子喲!怎的卻喝成這副樣子……唉!”
傾瑟忙將白狐狸藏了起來。來不及多想,她趕緊兩下收拾了衣著發飾,隨後淡定地坐在床沿。先不管天上天帝眼下是不是在饒有興趣地想看她的笑話,凡間太子的大婚洞房總歸是要應付應付的。
門從外被撞開了,跌跌撞撞進來了個人。他與傾瑟一樣,穿著大紅衣裳,該就是凡間太子了。
太子一步步靠近來,步履踉蹌,一股酒氣熏天。
傾瑟忍不住皺了皺眉,抬眼看去。卻見太子正迷糊著雙眼,一動不動地瞅著她。那雙鳳目流光溢彩清透明淨,麵皮有些緋紅,微微張開的唇吐納著一股厚重的酒息。
若不是日後與這太子要生出些糾葛來,傾瑟大抵會覺得這個凡人麵相生得還不錯。
太子瞧了傾瑟半晌,終於咧嘴笑道:“娘子好美。”
此人長得頗為端正,眉目似畫,唇潤齒白。可這關鍵是……司命不是說了這太子有多厲害多厲害,都趕上他老爹了……然就這一句話,傾瑟霎時又覺得自己被司命那老家夥擺了一道。
這太子,怕是有些問題。莫不是有些傻?
隨即太子沒理會傾瑟瞧他的那寒磣的眼神,反而伸出蔥白的手指邊指著她邊傻嗬嗬地笑:“一個娘子,兩個娘子,三個娘子……”
在數到第三十八個娘子時,他終於一頭悶栽在了地上。
傾瑟算是明白過來了,這太子委實有些傻。她毫不慌亂,淡定地抖抖豔麗的衣裳,站起來在房裏踱了幾圈,再伸腳踮了踮太子,見他似醉死過去了沒反應。
雖說這種倒黴事不該發生在她的身上,但轉念一想,凡是有害必有利。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這不,免去了傾瑟許多麻煩,起碼洞房不愁了。
但傾瑟還是遣了神識欲喚司命星君那瘟老頭下來,必須給她一個合理又合情的解釋。
然而倒是傾瑟太高估了司命星君。司命星君是個極其猥瑣的瘟老頭!他居然似預先知道傾瑟會找他一般,竟在自己的司命宮外施法覆了一層仙罩,將傾瑟的神識堵在外麵,使得傾瑟如何都找不到他!
於是,傾瑟記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