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儲秀宮上上下下幾百名秀女,站在殿外,燕環肥瘦濃淡相宜應有盡有,將這個時節妝扮得鶯鶯燕燕。
傾瑟向百裏落塵請了一道旨,道是為了皇家子息繁衍昌盛延綿,該廣納妃嬪。
百裏落塵大讚,皇後深明大義,他甚為歡喜,遂玉璽往旨上一印,聖意如此。
僅僅三日,從貴妃至九嬪、婕妤、美人、才人、寶林,各個品階等級齊全圓滿,多至上百人。
滿朝文武無不訝然,曆代以來後宮裏的妃嬪明爭暗鬥互相奪寵數不勝數,而今皇後娘娘親自出麵為皇上納妃,實屬頭一回。有諫官力薦皇上納妃入嬪,可卻沒有諫官會阻止皇後娘娘幫皇上納妃入嬪。
彼時冊封之際,傾瑟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葉凝,雙目染笑,柔聲問:“葉凝妹妹,這些可還入妹妹眼?”
葉凝咬緊牙關道:“姐姐好眼光。”
回到寢殿之後,葉凝掀桌而怒,茶具瓷器碎裂了一地。她想也未想過,傾瑟會來這招。
奪寵麽,讓她葉凝去與後宮上百號人奪寵,如何奪得過來!
然而,這都在其次。最最可怕的是,她的貼身侍女紫兒還在傾瑟的手上。
紫兒注定是個仗著主子氣焰囂張跋扈又口無遮攔的婢女,傾瑟將她帶進自己的宮殿,連法子都不用費神想,就能讓紫兒將一切從實招來。
彼時傾瑟隻坐在上座,對著下麵被押著跪下的紫兒淡淡問了一句:“白桃是怎麽死的?”
紫兒哼聲道:“娘娘比奴婢清楚,她是染了風寒死的!”
傾瑟不急不緩道:“怎的負責給白桃夫人瞧病的太醫前兩日卻對本宮說,是雪妃娘娘害死了夫人?”
紫兒一聽,立馬篤定道:“對!對!就是雪妃娘娘害死的!”
傾瑟抬了抬眼,道:“小紫兒將將不是說白桃夫人是感染風寒死的麽?小紫兒是想本宮傳刑部將太醫帶上來對峙還是將小紫兒送去刑部與太醫對峙?唔總得選一樣。”
紫兒咬牙切齒:“我們娘娘不會放過你的!”
“若是本宮想與你們計較,不管你家娘娘是誰,都還嫩了些。”傾瑟走了過去,蹲下身來,抬手鉗住了紫兒的下巴,眯了眯眼,“小紫兒在京城還有其他家人麽?”
“沒有!”
“哦?”傾瑟招來小監子,閑適地吩咐道,“傳本宮懿旨,讓人去葉將軍府邸查一查凝妃娘娘身邊的貼身侍女紫兒的契約祖籍,一切與紫兒有任何親屬朋友關係的人,都給本宮抓起來,若是賤婢不肯從實招來,一個一個地給本宮殺掉。”
小監子領命,卻在即將出門時,被紫兒一聲驚恐的“等等!”給阻去了腳步。
傾瑟伸手撥了撥紫兒的發絲,淡淡笑:“願意招了?”
紫兒咬著牙哆嗦:“我招,全部招……”
(二)
去年年底入冬,皇帝駕崩,東宮守喪三月。三個月裏,白桃病死。
原來她並非偶感風寒著了涼,而是一日在葉凝的吩咐之下紫兒將白桃引了出來,趁白桃不備將其推下了水。
隻是紫兒和葉凝皆沒料到,白桃竟會浮水。紫兒自以為辦完事離開後,白桃就自己浮上了岸。
入冬時節,白桃自冷如寒冰的水裏爬起來,免不了著涼受凍一番。
後來專門給白桃的瞧病的太醫亦被葉凝給收買去了,開的藥方子不是驅寒所用,眼睜睜看著白桃一日一日虛弱下去,最終藥石無靈。
可惜,太醫一大家子人皆捏在葉凝的手裏,即便是最後他被傾瑟所揪出,他也不得不拚著老命依著葉凝的意思最後誣陷雪妃一回。
傾瑟知曉真相後,終於再也遏製不住心裏頭噴薄而出的憤怒,她幹脆絕然地抬手狠狠扇了紫兒一巴掌,將紫兒扇趴在地上,道:“你好大的膽子!葉凝好大的膽子!來人,把賤婢給本宮關入天牢!”
當傾瑟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跑進雪園時,莫蘭雪正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側躺在榻上,手有意無意地摸著自己的肚子。
床榻邊的桌幾上,放著一隻空空的藥碗。那是她命宮中太醫每日為莫蘭雪煎的安胎藥。
傾瑟麵色些微蒼白,直愣愣地盯著藥碗。
莫蘭雪見著傾瑟來,似乎有些詫異。忙起身招呼她,道:“臣妾見過娘娘,娘娘您怎麽來了?”
傾瑟隱去眼底裏同樣蒼白的神色,淡淡卻疲憊道:“我就是來看看。”她想,身為神仙,她怕是做錯了。凡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她做了一件錯事。
莫蘭雪發現自己的孩子沒了的時候是在五月。不知不覺地就沒了,似從未懷起過一般,不知不覺就沒有了。
五月,發生了許多事。
凝妃娘娘在深宮裏,與上百名皇帝的妃嬪爭寵,手段蛇蠍毒辣,可是她卻瘋了,被自己給逼瘋了。
其身邊的侍女紫兒,因不小心犯了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亦不小的錯,皇後娘娘大度原諒了她,可惜凝妃卻難得不姑息,將她給活活打死在後花園裏。
還有,傾瑟許久都沒見到百裏落塵。從不在凡人身上上心的她,卻還記得百裏落塵的模樣,知道他幹了些什麽。
還有,同樣是雪妃發現自己的孩子沒有了的那一天,百裏國南部地區傳來一份捷報一份喪報,春澇已去瘟疫已消乃捷報;隻可惜,欽差大人莫蘭玥在救助災民途中,感染瘟疫而亡乃喪報。
因回京路途遙遠,屍首流離異鄉。
(三)
早朝,當莫仲懷聽到兒子莫蘭玥病死異鄉的消息時,難以承受,在朝堂上一倒不起。是百裏落塵命人將他抬回相府,宣太醫跟隨。
消息很快傳進了傾瑟的耳朵裏,一旁的翠翠憋著忍著,雙目通紅。隻有傾瑟一言不發,麵上毫無表情,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軟椅上。寬大的袖口裏,手指嵌進了掌心。
難得百裏落塵下早朝之後破天荒來到傾瑟的宮殿裏,不曉得是來示威還是來炫耀。可是在看到傾瑟那般安靜得死寂的模樣,他又覺得一陣煩悶。
傾瑟看著百裏落塵,眼中一片幽沉,嘴角卻一點一點地挑了起來,走下軟椅,到百裏落塵身邊行禮,柔柔的聲音裏帶著一點沙啞和嫵媚:“臣妾聽說,今年科舉的狀元郎病死他鄉,皇上可是專程來給臣妾報喪的?”
百裏落塵動了動唇,蹙著眉,鳳目隱隱含憂地看著傾瑟。
傾瑟兀自笑了笑,便又道:“莫蘭樞莫蘭衍為了盡忠使得一生無法盡孝,莫蘭玥自小期盼能一生盡忠使得莫仲懷白發人送黑發人。俗話說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踐踏臣心,臣不得不剖心而獻。以往臣妾教皇上,君臣有別,君要圓滑待臣心,而今皇上做得委實好。好極了。”
百裏落塵麵色倏地冷下來,有些明暗不定:“當初是你教朕如何駕馭君臣之道,現在你是在怪朕?”
傾瑟仰頭看他,眯著眼含著笑:“自古帝王皆無情,為固江山為保朝廷,有些事不得不為。尤其是對有異心者,不得不斬草又除根。錦瑟再懂不過。那麽韶言,下一個是否該輪到我了呢?”
許久,百裏落塵都答不上話來。
傾瑟眼睛自他身上移開,淡淡看向一邊的翠翠,聲無起伏道:“翠翠,更衣。回相府。”她說的是回。這裏不是她的家,但她可以把相府看做是自己的家。
與百裏落塵擦肩而過之際,百裏落塵的手臂倏地繞過傾瑟的脖子,大力卻不失溫柔地攬住了她的另一邊肩膀,低啞道:“你說過你會一直在朕身邊幫朕,若你守信,朕不會放你離開。”
傾瑟依然笑:“好,我守信。我當真想看一看,最後你到底會不會放我離開。”以前傾瑟不愛笑,可如今卻總忍不住想笑。怕是自己做神仙幾萬年笑得都不如這人間幾年來得多。
(四)
到了相府,傾瑟眼見莫仲懷臥榻不起,連連嘔了三次血。往日那派淡定而狡猾的奸詐狐狸作風全然不見,唯獨剩下的便是那抹眉間的孤獨蒼老和發白的雙鬢。
大娘親娘哭得嗓子都啞了。
隻聽莫仲懷躺在床榻上,一遍複一遍地胡亂喃喃:“莫家完了……徹底完了……完了……”
傾瑟恰恰站在門口,聞言一聲輕喝:“誰說莫家完了!”打從一開始她就曉得,若要幫助百裏落塵當上一帶帝王,她的娘家莫家就會是自己的對立麵。
一直以來,一直以來傾瑟絲毫未站在莫家這一邊,絲毫未站在莫家的角度考慮,她眼睜睜看著先帝未雨綢繆對付莫家,眼睜睜看著百裏落塵與大將軍聯合對付莫家。
一切她皆是眼睜睜看著的,心知肚明。但她就是未曾出手幫莫家,哪怕是一丁點。
明明她身居後位,明明她可玩弄權勢,可惜皆沒有。
於是,莫蘭樞、莫蘭衍遠赴他國,莫蘭玥客死他鄉,莫仲懷病來山倒,莫家一敗塗地。
傾瑟想,莫家不就是該這樣一個下場嗎?她一介神仙下凡來,就是為了等這樣一個結果,就是為了等鏟除奸相之後皇帝高枕無憂,然後自己功德圓滿。
她何時如一個凡人一般,變得囉囉嗦嗦了起來?
莫仲懷見了傾瑟,擺手讓兩位夫人和府裏的下人退出去。房間裏就隻剩下他二人。
莫仲懷眼裏難掩孤傷,直勾勾地看著傾瑟,卻悲極反笑:“錦瑟枉我生你養你一二十載,好了,你大哥二哥不在,你四弟也死了,就隻剩你一人身份尊貴萬人之上。你從不肯出手救莫家,如今莫家根基已倒,你滿意了?”
傾瑟坐了下來,徑直道:“朝廷爾虞我詐,位高權重在朝廷站得久了,就變成攬權自重成為眾矢之的。皇上英明果斷,莫相已年邁怕是應付不來。本宮勸莫相趁早抽身,以圖莫府上下老幼一個安穩。”
莫仲懷情緒有些激動了起來,聲音大了些:“圖莫府上下一個安穩?你以為皇上會放過我,會放過莫家?莫蘭卿你何德何能,可保我們莫家上下一個安穩?”
傾瑟頓了頓,開口毫不留情道:“早知如此,當初莫相就不該有那不軌之心。宰相做來是為國為民,就不該自私自利。本宮與先皇有約定,若你不再幹預朝政隱歸山田,他同意護莫家一個周全。”
哪知莫仲懷聞言卻猖狂大笑了起來:“莫蘭卿啊莫蘭卿,枉你不願意信莫家不願意信親爹,卻愚蠢地去相信一個無情帝王!你知曉我為何一直抗爭至今嗎,先帝駕崩時我買通了當初擬遺詔的太監總管,你知曉先帝駕崩時留給皇上的遺詔上寫的是什麽嗎?莫家裏你們四個兄弟姐妹當中,你大哥二哥最聰明,你四弟太聰明,唯獨你最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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