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司主早安。”

清早,當傾瑟在床榻上迷迷糊糊一個輾轉反側時,冷不防這麽一句嚇人的話響了起來,嚇得傾瑟突然跌下床去。

她麵色陰沉,形如鬼魅往榻上坐起身來,抿著嘴掀起眼皮一點一點地往旁邊的葛奚瞧,從下往上,著實可怖得很。

可葛奚似一點都不害怕,仍舊是麵皮上掛著一副不怕死的溫笑,晶晶閃閃的眸子彎著煞是不知死活。

葛奚微微一彎身,將一疊整齊的衣裳遞到傾瑟麵前,道:“請司主起床更衣。”

“哪個叫你進來的。”傾瑟黑著臉,極度不爽地問。以往寒生在時,都不曾如他這般大膽敢擅自吵醒她。

葛奚想了想,道:“司主不是說了,今日要早些去青丘一趟麽?”

傾瑟愣了愣,扶著額頭。頭痛,大概是睡得太少的緣故。

葛奚走到牆那邊,自裏推開了一扇窗。雖沒有明媚的日光照射進來,但起碼會顯得清亮一點。他一轉身,便看見傾瑟曲腿獨自坐在床上,手肘撐著膝蓋,捧著額頭。

濃密的長發層層傾瀉下來,竟顯得無比的哀寞。

葛奚走了過去,展開手裏的衣裳,攏起傾瑟的長發,給她披在了身上,神色溫柔口中卻中聲中氣道:“還望司主注意身體。”

傾瑟頭忽而靠了過來,靠在了葛奚的腰上,令葛奚一怔。

隻聽她淡淡飄忽道:“掌文,究竟為何要來我幽冥境,竟舍得不做那掌文星君了?莫要跟我說什麽遭天帝貶斥,若非故意怎會到如此地步。天帝倒也任你胡作非為。”

葛奚伸出手,那夾雜著若有若無墨香的手指輕輕拂過傾瑟的長發,微微笑了笑,道:“不為什麽,護司主一世安好乃下官之職責。”

傾瑟靜默了半晌,喃了一句:“頭痛。”她少了一魂一魄,早就忘記了自己曾為何執著。恰好,那一魂一魄是支撐她最久的,亦是淪陷她最深的。

(二)

用罷早膳,傾瑟仍舊是覺得沒甚精神。

葛奚幾番催促道:“司主今日不是還要去青丘嗎,打算何時去?”

傾瑟撐著下顎,懶懶道:“改日再去罷。”

“可是……司主不是要去接小主人嗎?”

“那家夥,定是在青丘啃玉米啃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又跑不到別處去。”傾瑟無謂道。

恰逢此時,鬼差遞上來一封信,道是青丘傳來的。

傾瑟便讓葛奚接下,打開來看看,道:“念給本司聽聽。”

葛奚打開來看,隨後不明意味地瞧了傾瑟一眼,繼而念出了聲:“娘,幾日不見莫要想念。自從去到了青丘,玉米多了,桃子也多了。吾雖思念娘,但青丘的玉米與桃子能暫時緩解吾的相思之苦。吾曉得娘公務繁忙無空來接吾,這樣罷,莫要來了。今日吾欲與青丘神女執畫一同去天山北極,見識見識。——敬吾母上。”

如此一封家書,寫得不倫不類。傾瑟聽完後最大的印象便是:自從去到了青丘,玉米多了,桃子也多了……她雙目一凜,撣了撣衣擺便赫然走出了幽冥宮,邊走邊吩咐道:“去青丘。”讓她逮著那敢在老虎屁股拔毛的熊團子,定要他三月不識玉米味!

葛奚連忙跟在後麵,溫聲道:“司主請息怒。”

傾瑟側眼睨著他,拔高了聲音:“你哪知眼睛看到本司怒了?!”

“……對不起司主,下官什麽都沒看見。”

當傾瑟風風火火來到青丘時,我們的狐九小朋友正在狐狸洞和某隻怯生生的小狐狸一同烤玉米。整個狐狸洞那才叫一個烏煙瘴氣。

彼時執畫正一絲不苟地守著洞口,見傾瑟一來便彎了彎腰以示問候。

傾瑟瞥見洞裏麵冒出來的煙兒,問執畫:“那家夥呢?”

執畫老實道:“狐九大人正在裏麵烤玉米,讓執畫守著此地不許任何人進去。”

傾瑟眯了眯眼,道:“嗯,那然後呢?”

執畫想了想,隨後經過一番權衡利弊,側開了身,道:“司主裏邊請。”

“很好。”於是傾瑟就這般咬著牙進去了。可走了兩步她又停了下來,扭頭,“狐九?”

執畫很好心地提醒道:“是令子自己取的名字。”

(三)

小狐狸蹲在狐九小朋友的身邊,看著狐九小朋友拿一根枝椏串著玉米棒子放在火上烤,猶豫道:“狐九大人,要是夫人現在來了怎麽辦呀?”

狐九小朋友一副心思全然在那烤著的玉米棒子上,邊咽口水邊含糊道:“那個老女人,淨曉得打我,眼下怎麽會來,況且我才不怕她!”

“若要是來了呢,你該怎麽辦?”

這聲音有點奇怪,但狐九小朋友沒多想,玉米烤得半生不熟的就忍不住張嘴往那棒子上咬一口,接話道:“若要是來了還能怎麽辦,跑唄!”

“嗯可是你已經沒機會了。”

小團子“啊?”了一聲,側頭看去,大懼。

果真還沒等他有機會,一股大力掀來,掀落了他手裏的玉米棒子,連整個人也一同被掀出了狐狸洞!

傾瑟站在麵前,居高臨下睥睨著他,嘴角掛著一抹陰森森的笑:“我的狐九大人,幾日不見莫要想念。”

狐九小朋友哭了,邊哭邊試圖去抱傾瑟的大腿,嚎道:“娘你怎麽來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嗯玉米為伴桃子也有,可以很好地緩解相思之苦。”

“娘~~我錯了娘~~~”狐九小團子鬼哭狼嚎,順著傾瑟的大腿一路往上爬,直到爬到傾瑟的胸前,死死扒著她的肩,方才在她耳邊細碎道,“那些話都是門麵話,娘你莫要當真。我也是要麵子的,你莫要駁我麵子。”

傾瑟悶了悶,任由小團子爬到自個的肩上,摟著自己的脖子,糯糯道:“娘我們回去罷~”小團子扭頭又對邊上的執畫道,“我打包好的東西,一會兒給我送到幽冥就好了。”

執畫恭敬應了聲:“是。”

傾瑟與執畫點了點頭,欲回去。可心裏總覺得有哪裏不舒服,似乎執畫不應該對她身上的這個小家夥這般好。

遂傾瑟又頓了頓腳步,回轉身來,剛想說話,執畫卻似曉得她想說什麽一般,先一步道:“狐九大人是青丘最尊貴的狐族。”

(四)

“最尊貴的,不是九尾天狐?”傾瑟蹙著眉頭問。她拍了拍額頭,頭又開始痛。

執畫將傾瑟的反應全然看進眼裏,一字一句像是在循循善誘一般道:“青丘最尊貴的,不是以往的九尾天狐,而是現在的九尾血狐。”

“九尾天狐”這四個字,她說得極緩慢。

團子坐在傾瑟的肩上,率先從傾瑟後麵抱著傾瑟的額頭,小臉嚴肅道:“好了莫要再說了,我們回幽冥境去。”

執畫沉著神色問道:“狐九大人今日不是想去天山看看嗎?”

小團子似在賭氣,道:“不去了!”氣執畫有意讓他的娘頭疼。

執畫抿了抿嘴:“是。”

傾瑟垂著眼簾,清幽地出聲問:“肥著膽子給本司寫信不是說要去天山見識麽,現在又不去了。”

小團子悶了悶,糯聲道:“娘頭疼,我們不去了。”

“現在不疼了。你想去,去看看也好。”

此話一出,執畫與葛奚均愣了愣,而後眼睜睜看著傾瑟踏上祥雲,背著小團子一路往天山的方向飛去。執畫和葛奚,誰都沒跟上。

然而執畫的神色遠比葛奚要激動許多,似乎連眼眶都紅了。她還記得,她青丘神君於七百年前上天山之時所說:倘若幽冥傾瑟一日不去天山,便是一日不肯原諒他。他便不會歸。永不會歸。

站在祥雲上,傾瑟隻是想,是誰為她在七百年前親手一冰一塊鑿了冰棺,又是誰在天山受了七百年的冰鞭之苦。

她也想知道。想去看看。盡管一想便會頭疼。

PS:這個月的更新結束了。噯本是想在月底完結的,不想番外一不小心多寫了幾個,於是在下周再完結罷(⊙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