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慟大師不動聲色,點頭道:“不錯,這正是老衲的手筆。

“誰讓翠霞派數百年來一直處心積慮要與敝寺一爭短長,更暗通魔教,示好羽翼濃?老衲也並不曾真的冤枉了他們!”

一愚大師道:“師兄令其他各派對翠霞生出不滿,暗存嫌隙後,便可堂而皇之的成為正道之首,發動各派圍剿魔教,若能成功,則雲林禪寺在正道中的翹楚獨尊地位,再無人可撼動。

“而師兄恐怕也算準,翠霞派因為淡言真人一事,絕不會參與此舉,正可讓敝寺獨占鼇頭,一枝獨秀。”

一慟大師微笑道:“師弟,你全說對了。倘若二十多年前,便依老衲的意思行事,敝寺又何須等到今天才能出頭?”

一愚大師歎了口氣,道:“當年婆羅山莊一戰,假如不是師兄的鼓動,七大劍派也未必肯出兵圍殺羽翼濃。

“為了所謂的雲林大業,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屈死泉下。師兄,你這麽做,真的值得麽?”

一慟大師冷冷道:“當然值得!想我雲林禪寺千年以來,除魔衛道,犧牲了無數弟子才換取來今日地位,可翠霞派憑什麽就能與敝寺平起平坐?

“而海外三大聖地隻會龜縮一隅,指手畫腳,又憑什麽成為正道領袖?老衲要做的,隻是讓雲林禪寺能夠擁有它應該得到的地位,這有何不對?”

一愚大師搖頭道:“當然不對。正道泰鬥的地位,是要旁人心悅誠服公推而出,可不是靠陰謀詭計,陷害同道所得。

“何況師兄乃出家之人,更不應該在心中生出爭名奪利之念。”

一慟大師不以為然道:“師弟,你也太過天真迂腐了。自古以來,功成名就者,誰人不是不擇手段,盡顯神通?

“成王敗寇,老衲便不相信三大聖地就光明磊落,虛懷若穀。嘿嘿,為了維護他們今日的地位,不知暗地裏耍了多少的花招!”

一愚大師見他全聽不進任何規勸,入魔已深,不由慨然歎道:“看來,對於蓬萊仙會,師兄也早已運籌帷幄,勢在必得了。”

一慟大師道:“不錯,羽羅仁那傻小子大包大攬,向敝寺承諾蓬萊仙會之前,必定找出近日以魔教十六絕技殺害七大劍派弟子的真凶,老衲料他到時鐵定兩手空空,全無線索。哼,屆時看他如何交代!”

一愚大師道:“老衲明白了,屆時魔教教眾絕不會坐視教主受辱,必定有所動作。師兄那時候振臂一呼,蓬萊仙會上正道高手雲集,又有三大聖地坐鎮,要剿滅魔教並非難事。

“而丁原等人與魔教交情深厚,斷不會坐視不理,一場血戰之下,師兄的眼中釘幾乎可拔除殆盡,甚至可以從此淩駕於三大聖地之上,可謂一舉多得。

“如此說來,師兄心中其實十分清楚,凶手絕非魔教中人。”

一慟大師傲然一笑,道:“那是自然,天下有什麽事情能瞞得過老衲?真正的凶手是誰,老衲早心中有數。隻等魔教一滅,老衲再揪出這個幕後真凶來,何愁各派不對雲林禪寺感恩戴德?”

一愚大師沉默著,借油燈如豆的燈光,細細端詳對麵這位麵露得色、與自己同門數百載的人,半晌方道:“師兄,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一慟大師聽出他話裏的譏諷之意,嘿然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敝寺的大業,而今多死幾個弟子又算得了什麽?”

一愚大師頷首道:“所以,老衲縱走丁施主,對於師兄來說,其實也無關緊要。”

一慟大師道:“若非如此,老衲豈會容你?師弟,你我同門三甲子,雖見解不同生出許多不快,但終究是一師所出,淵源匪淺。就算不讚成老衲的行事,也希望你不要橫加插手,破壞攔阻。”

一愚大師悠然笑道:“既然師兄有此擔心,為何還要將實情告訴老衲?”

兩人各含深意的目光交織碰撞在了一處,洞中久不聞人聲。

似乎過了好久,一慟大師長長透了口氣,說道:“這些想法日夜在老衲腦海中轉動,卻沒有一個人可以訴說,有誰能了解老衲為了敝寺基業中興的一片良苦用心?你盡管一直反對老衲,可也隻有師弟你,才配得上與老衲聊上幾句。”

一愚大師忽然體會到埋藏在他心底的孤獨與寂寞之情,輕輕一歎道:“師兄,你真的選錯了路,如今回頭,時猶未晚。”

一慟大師悵然一笑,仰頭道:“晚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無法回頭了。師弟,你好自為之,萬一老衲不幸敗亡,雲林禪寺還需要你出麵收拾殘局,這也是我一直將你留到今日的最大原因。”

一愚大師驀然生出無話可說的感覺,隻得沉聲道:“師兄,保重!”

一慟大師望著自己的同門師弟,竟似有無限感慨的點點頭,起身道:“老衲也該走了。說不定,這就是你我最後一麵了。”

一愚大師也跟著站起來,說道:“師兄,我送你出洞吧。”

一慟大師頷首道:“也好,咱們便走上你我二人的最後一程。”

兩人抬步走向洞外,腳步聲漸漸遠去,石洞內又恢複了寂靜。

丁原掩身秘道之後,頓時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他終於知道了誰才是真正陷害老道士的凶手,也清楚了一慟大師不可告人的陰謀。比起這些來,一慟修煉魔教十六絕技,殺害無為方丈,都成了次要的事情。

可以預見,如果蓬萊仙會前,阿牛無法查出真凶,一場將致魔教滅頂的血戰,便迫在眉睫。多少人舍生忘死,莫名其妙的拚殺鏖戰,到頭來稱心如意的,僅一慟矣。

當日紅袍老妖欲與阿牛結盟,共抗天陸的計劃,相比起一慟的處心積慮,簡直如三歲孩童的夢囈一般可笑。

而更令丁原頭疼的是,他就算了解了一慟大師的野心,眼下也無法揭穿。

除非阿牛能抓出暗殺七大劍派弟子的真凶,又或者自己能掌握到一慟大師修煉魔功、殺害無為方丈的確鑿證據,否則沒有一個人會相信,這位德高望重的雲林神僧,竟蘊釀著如此陰毒的計謀。

一天半,自己也許隻有這麽多時間可活了,可是這點工夫哪裏又夠?

或許,自己該立刻下山追上阿牛,將實情盡數告知,至少不能讓魔教就這樣落進一慟大師的圈套。

可轉念一想,縱然阿牛曉得了這些,又能如何?現在的情勢之下,恐怕明知是圈套也不得不往裏跳。

一慟大師隻怕早看準了這點,所以敢毫不避諱的將計劃透露給一愚。

為今之計,隻能自己設法爭取一愚大師的支持與信任,釜底抽薪,從雲林禪寺內部戳穿一慟的真麵目。

畢竟,單單一條忤逆犯上、殘殺掌門的大罪,就任誰也容不得他。

雖然這樣做也困難重重,但好歹有一線之機,總好過兩眼一摸黑的到處亂打亂撞。

想到這裏,丁原便不急於離開,靜待一愚大師返回洞內。

可好半天過去了,洞內依然是靜悄悄的,聽不到一愚大師回轉的腳步聲。他恐一慟尚未走遠,不願妄動靈覺察看,隻想可能是兩人在洞外還有話說。

然而整整在秘道裏待了半個多時辰,外麵也沒傳來絲毫的動靜,丁原的心中漸漸生出疑慮,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妙。

他輕輕撥開覆蓋在入口上的碎石,從秘道中探出身來。洞內的油燈插在冰涼乾燥的石壁上,幽幽閃爍,呼呼的風從外麵吹灌進來。

丁原抬步朝外走去,悠長的不思洞七拐八折,轉過數道彎口也才行出了半程。

猛然丁原止住腳步,驚愕的目光緊緊盯在不遠處的拐角。

在一塊凸出的石壁旁,一愚大師的身軀斜斜倚靠,兩眼圓睜,透著難以置信的眼神直盯盯地望著前方,嘴角一抹尚未乾透的血跡殷紅怵目。

丁原低聲叫道:“大師!”身形飛閃到他身旁,探手在一愚大師的鼻下一測,已然氣絕多時。

他心頭一震,委實難以想像,是誰有這麽大的本事,居然能不動聲色的,在自己眼皮底下殺害雲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愚大師?

除非,這人與一愚大師十分熟稔,使得他在毫無防備、猝不及防之下才遭了暗算。

“一慟!”

丁原一字一頓的啞聲自言自語道,伸手扯開一愚大師胸口的袈裟,隻見胸口早已被渾厚陰柔的掌力震得粉碎,深深朝裏凹陷。

丁原不用多想,就知道這是大日天魔真氣的勁力所致,除此別無第二家的魔道功夫能如此霸道,殺人於無聲無形。

原來,適才一慟在洞內與一愚所言,都是虛情假意,內心早動了殺念,隻是為了降低一愚大師的提防之心,才說什麽欣賞、托付。

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也會信了這老和尚的口蜜腹劍,一個疏忽,竟令一愚大師葬身賊手。

丁原橫抱起一愚大師的屍身,回想就在剛才,這位寬宏慈悲、大智若愚的老僧還坐在對麵,和自己娓娓傾談,點化於他。可隻在轉眼間,已然含冤長逝,駕鶴西去。

他的心中不禁又怒又痛,隻想就這麽抱著一愚大師的屍身殺上菩提岩。

猛然,洞口有人說道:“一愚師叔,弟子給您送燈油和素齋來了。”

一個中年僧侶手提食盒,轉過了拐角,出現在眼前。

他乍見丁原神色嚇人的懷抱一愚大師擋住去路,禁不住大驚失色,朝後連退兩步靠在了石壁上。

當日雲夢大澤圍剿魔教一戰,這僧人也曾跟隨一慟大師,於人群中親眼目睹丁原大展神威,降服一執大師的經過,心底早種下畏懼之意。

再冷不防借著左手的燈籠光芒,看到一愚大師的模樣,食盒“啪”的墜地,顫聲叫道:“丁、丁原,你殺了一愚師叔!”

丁原冷冷道:“不是我,殺害一愚大師的另有其人!”

那僧人麵色蒼白,強壓驚懼,憤聲道:“你胡說,這石洞中分明隻有你一個人在!”

丁原嘿然道:“莫非,一慟大師就不是人了麽?”

那僧人怒道:“你休要含血噴人!貧僧明明見到一愚師叔將師父送出不思洞,才回轉洞內的!”

丁原一驚,問道:“大和尚,你說的話可當真?”

那僧人恨聲道:“丁原,你不滿敝寺,殺害一愚師叔,難道還想栽贓誣陷我師父不成?”

丁原腦海裏混亂一片,人竟呆了,暗想:“難道不是一慟,那又會是誰?這石洞中明明隻有我們三個人,絕無第四人來過,總不會是一愚大師自己引掌自決吧?”

這猜想從丁原心裏一閃而過即被否決,莫說一愚大師沒有自殺的道理,就算想這麽做,他也沒修煉過大日天魔真氣。

那僧人見丁原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的臉色更是駭人,急忙轉身拚命朝洞外跑去,高聲叫道:“快來人啊,丁原行凶殺死一愚師叔啦——”

丁原抬手本想祭出伏魔八寶將這僧人留下。可轉念一想,一愚大師已然身故,真凶死無對證,除非自己再將那僧人殺了,否則留下他也沒什麽用處。

驀然間,丁原心底靈光一閃,叫道:“不好,這是有人故意栽贓給我!”

想那大日天魔真氣連阿牛也不會,偏偏自己是世人所知惟一能駕馭自如者,再加上有僧人親眼見著他獨自在洞抱住一愚大師的屍身,當真是百口莫辯了。

他立刻排除了一慟大師下手的可能,因為對方根本不會猜到自己始終藏身在秘道之內,沒有離去。要想栽贓,恐怕還少一個對象。

那麽,是誰?是誰知道自己就躲藏在秘道裏沒有離開,並且以大日天魔真氣於電光石火間擊殺了一愚大師?

丁原心底緩緩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他漸漸意識到,在這座石洞中,自始至終還有第四個人的存在,不僅窺聽了自己與一愚大師的交談,更聽到了一慟大師的說話,甚至能感應到自己就藏身秘道內未曾遠揚,於是舉手之間暗算了一愚大師,嫁禍到自己的頭上。

即使這個僧人沒有湊巧走進來見著他,從大日天魔真氣遺留的印記,從一慟大師的推測中,矛頭也一樣能指向自己!

可這人為什麽要這樣做?與自己,或者與雲林禪寺究竟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究竟背後有怎樣可怕的圖謀?

假如這個人當真存在,那修為無疑已臻至散仙之境,環顧天陸,除了曾山能勉強與之一決外,簡直再無抗手。

這樣的人物,卻為什麽要嫁禍給他?

丁原心念急閃,靈覺潮水一般湧出,搜索石洞,低喝道:“出來,我知道你還在這裏!”

石洞裏到處回蕩丁原的聲音,猶如滾雷般轟然碾過這洞中的靜寂。

然而,並沒有人出聲回答,丁原的靈覺也隻觸到冰冷的石壁,並未能搜索到任何人的存在。

假如,一個散仙高手想在丁原麵前隱身不出,憑藉著不思洞中曲折反覆的地形,也並非難事。

丁原知道,暗藏在深處的這個敵人修為,遠非自己可比,胸中卻難忍悲憤之情,漠然長嘯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有種你就滾出來!”

洞中仍然無人回應,丁原明白了,自己就算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回答的。既然對方是立意要陷害自己,此時也就做起了縮頭烏龜。

他冷哼一聲,懷抱一愚大師,雙足飛點石壁,風馳電掣間搜遍了整座不思洞。然而,依舊空空如也,一無所獲。

莫非,這神秘的第四人並不存在?

丁原在洞底停下腳步,無意低頭卻發現,秘道入口處碎石的布置似乎已被人悄悄動過,不再是自己先前擺放的模樣。

那人,已經走了。

丁原深吸一口氣,確定了自己的判斷沒有出錯。

可惜,以自己的修為,居然連來人的影子也沒摸到,這人的神通,委實已到驚世駭俗的地步。

他靈覺一動,察覺到洞外十多個聞聲趕來的雲林禪寺僧侶已離此不遠。

丁原輕輕將一愚大師的遺體平放在地上,默默念道:“大師,你可說是因我而死。在下無論如何也要抓出凶手,為你報仇!”

他不欲與雲林禪寺的眾僧發生糾葛纏鬥,鑽入秘道,一路向出口行去。

半盞茶後,腳下地勢漸漸降低,不久前方就到了盡頭。

丁原撥開橫生在洞口的冗長水草,目光朝外張望,就見自己正置身於一個距離蘊翠潭水麵不到兩尺高的乾涸洞穴中。

此時洞外玉兔橫移,夜色蒼茫,頭頂的潭邊、草叢裏許多不知名的小蟲正在歡快輕鳴。山風徐徐拂過水麵,漾起一圈圈漣漪,朝著四周蕩漾擴散,映照在潭心的明月,也跟著微微顫動,如詩如畫。

丁原剛要提氣躍出洞口,丹田內猛地傳來一股針刺般的劇痛,緊接著渾身的血液就像煮開鍋的熔漿,火辣辣的沸騰湧動。

胸口一陣窒息,經脈如同要爆裂開來,五髒六腑一齊發出翻江倒海的絞心陣痛,直令他眼前金燈亂閃,視線開始變得模糊,連數丈外的景物也朦朧不清。

丁原一凜,曉得是火毒發作了。經過前夜的激戰和剛才的心緒不穩,體內的血行屢屢加速,終於讓火毒提前爆發。

然而,它來得未免也太不是時候。

雲林禪寺的眾僧應當能很快找到秘道的入口,追兵時刻就能趕至。

假如自己困在此處動彈不得,片刻之後就隻有束手就擒的分了。真要那樣,簡直比一刀殺了他,更令丁原難受。

丁原咬牙再一提氣,肺腑內宛如同時有千萬把刀子在生剜硬割般,幾乎令他疼昏過去。一口深紅色的鮮血噗的噴灑到潭水裏,片刻工夫,就見幾條魚翻起肚皮浮出水麵。

丁原微微苦笑,心想:“我這體內的火毒,居然混入潭水裏也能毒死這麽多魚兒,放諸於人,又焉有不死的道理?”

正在這時,丹田內忽的一暖,“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自動覺醒,煥發出一股柔和力量汩汩升騰,護持住丁原的心脈。

丁原胸口的鬱悶惡心稍減,奮起全身勁力爬出了洞口,又沿著潭邊濕漉漉的泥地,攀上了岸旁的一方山石。

丁原手扶山石劇烈的喘息,胸口不住湧起吐血的衝動。

他不敢再妄動真氣,刺激丹田,可身體裏那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卻越來越熾烈高漲,渾身的衣衫瞬間濕透,冒起白茫茫的蒸汽。

這不是走火入魔,而是融解在血液中的火毒開始肆虐,就算他有通天的功力,也無法將其壓製排除。除非,把自己身上的血液全部放光。

丁原努力邁步朝前,腳下卻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他急忙伸手抓住山石,歎了口氣心道:“看來,我已經寸步難行了。莫說為一愚大師報仇,這時候隨便是誰上來,伸伸小指頭也能輕而易舉的要我的性命。”

想到這裏,心緒又一激動,哇的一口血濺在腳下草叢上。

半人來高的雜草“嗤嗤”冒起青煙,轉眼枯萎,焦黃的葉片竟緩緩燃著,被風一吹,竟現出星星火點來。

丁原隻覺得自己的腦袋越發的沉重,隻好依靠住山岩,艱難的伸手探向背後,想拔出雪原仙劍。

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現在心中並沒有畏懼與驚慌,好似這一刻已經不在乎生死,隻想道:“與其落到一慟手中,還不如用雪原仙劍自盡來得乾脆!丁某一生傲氣,到臨了也不能受辱於卑鄙小人!”

他顫抖的手緩緩伸向仙劍,平時不假思索的動作,此際竟是無比的困難。

體內每一根血管裏,都好似開水煮沸,不停冒著氣泡,灼傷著他的神經與肺腑。丹田更像是一座噴薄的火山,吐出的,不是真氣,而是滾燙的岩漿。

昏昏沉沉裏,一個嬌小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丁原的視線裏,綽綽晃動,接著就聽到一個清脆明快的嗓音驚呼道:“哎呀,你好像是中毒了!”

隨之一隻小手柔柔的搭在丁原脈搏上,丁原神情恍惚裏竟也躲閃不及。

他奮力一甩手,低喝道:“閃開,我不要你管!”

那人不以為意,詫異道:“你明明都快不行了,為什麽還不讓我救?”

丁原喘息道:“快走,雲林禪寺的追兵馬上就到,莫非你想被他們當成丁某同黨。”

那人驚異道:“丁?你說你姓丁?是丁原丁大哥麽?我聽盛大哥和爺爺說起過你——”

丁原聽她像小鳥一樣在身邊唧唧喳喳說個不休,似乎一點也不知道雲林禪寺追兵將至,情況萬分危急,不由打斷道:“快走,想陪我一塊死麽?”

那人收回搭在丁原脈膊上的小手,滿麵詫異道:“這是什麽火毒?好厲害喲!”

丁原低聲道:“仙靈朱果之毒,誰也解不了的,你快些走吧!”

那人“啊”了聲,驚訝道:“原來真有仙靈朱果,爺爺沒有騙我!丁大哥,你先服下這枚藥丸,暫且壓製一下火毒,冰兒這就給你想辦法。”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一顆雪白的丹丸,就往丁原嘴裏塞。

丁原豈肯莫名其妙的被人塞下一顆來曆不明的丹藥,剛想用力推開,腦子裏嗡嗡聲起,又昏死了過去。

第五章冰衣

那人分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梳著兩條黑黝黝的大辮子,再加上一雙圓圓的透著一骨子機靈勁的大眼睛,十分伶俐可人。

她穿著一身杏黃長裙,肌膚泛著古銅色的健康光暈,隻是對於她這樣年紀的小姑娘來說,的確是嫌黑了點。腰際斜插著一把不足兩尺的短劍,金黃色的穗子迎風飄舞。

這少女見丁原昏倒,情急下趕忙伸手攬住,小臉被丁原壓過來的胸膛擠得差點透不過氣來。

她咬著牙,好費力的將丁原放倒躺在地上,伸手撬開丁原牙關,將手中的丹丸塞了進去,大喘一口氣道:“丁大哥,你真是好重啊!”

丁原此時人事不知,當然也沒辦法就自己的體重向這個少女表示歉意。

少女看看丁原嘴邊的血跡,突然想起他剛才所說的話,偏著腦袋四下打量一番道:“奇怪,雲林禪寺的和尚為何要追殺丁大哥?莫非是怪他打敗了一正、一執兩位神僧,和尚們的老大沒麵子吧?

“嗯,也管不了這麽多,先將丁大哥帶走救醒再說。”

她年紀雖小,腦瓜子倒也靈活,曉得夜色之中動用禦劍術太過紮眼,以她的這點修為隻怕沒跑多遠,就會被人截下。

於是丹田真氣流轉,抱起丁原,以禦風之術低空飛行,借著後山的樹林草叢,流水山石遮掩,悄然覓道下山。

等出去了五十多裏,少女這才祭起仙劍,往西疾飛。

冷不防丁原嘴巴一張,又噴出口深紅色的鮮血,其中幾滴不偏不倚灑濺在少女的胸衣上。

那衣裳頓時“絲絲”冒起青煙,被灼出三四個黃豆大小的洞眼,隱隱露出裏麵的褻衣。幸好少女胸口有他祖父贈送的仙道法器庇護,不然模樣可就要更加狼狽了。

饒是如此,她也是一陣慌亂,下意識裏就要縮回手掩住胸前有洞眼的地方,差點就把丁原從雲端上摔了下去。

她手忙腳亂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望著丁原火紅如炭的麵龐,嘀咕道:“好險好險!也不曉得爺爺有沒有回家,看這情形,丁大哥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不如先找個地方替他試著療傷,反正爺爺的那點醫術,我也早學得八九不離十了。”

她降低高度,眺眼遠望,遙遙瞧見前方十幾裏外有一座通衢大鎮,燈火通明,甚是熱鬧。

少女一喜,心想:“我不妨在這鎮上找家客棧住下,那麽大的地方,想買草藥也方便一些。”

她收起仙劍,徐徐降落在鎮外,抱著丁原就往鎮裏走去。

也是她人小鬼大,全然不顧忌旁人異樣驚詫的目光,就這麽堂而皇之的進了鎮子。

好在此刻已是掌燈過後,許多地方路人稀少,才不至於轟動小鎮,引得眾人圍觀。【雲霄閣.整理收藏】

少女抬頭看見街角一家藥店大門緊閉,已經歇業。

她逕直走了過去,雙手沒空隻能抬腳@鐺@鐺踢門,叫道:“快開門,我要買藥!”

在門外嚷了半天,才看見一個夥計披著衣服出來開門,原本有些睡眼惺忪外帶惱怒的目光,突然望見少女胸口幾點破洞,立時清醒了許多,恨不得把眼珠子撐破。

少女臉一紅,連忙側身用丁原的身軀擋住那賊兮兮的目光,清叱道:“看什麽看,我要買藥!”

夥計打量著少女與她懷中的丁原,心想這兩人古裏古怪,隻怕來路不正,還是少惹麻煩為妙。

於是他打了個哈欠,扶著門道:“姑娘,你沒瞧見麽,鋪子已經關門打烊了。要想買藥,明天趕早吧!”

少女橫肘撞在門上,闖了進去,嚷道:“哪有這樣的道理?救命如救火,你們開藥鋪的連這點善心都沒有,還做什麽生意?”

夥計被少女推得腳步趔趄,趕緊跟著她身後追了上來,伸手阻攔道:“哎,姑娘,你就這樣往人家鋪子裏闖?趕緊出去,不然我可就要報官了!”

少女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哼道:“你去報官啊!等衙役來了,本姑娘早把你店鋪裏值錢的藥材卷個乾淨走人了!”

夥計一下傻了眼,對方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自己若是伸手動粗,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還是自認倒楣吧。當下耷拉著腦袋道:“好,好,小姑奶奶,我服了你。快說,要買些什麽?”

少女目光掃過櫃台後的藥櫃,嘴裏飛快的報出了二十多樣藥名,全都是怯火生陰的良藥。

這夥計的記性倒也不錯,一遍就全記了下來。

他站在櫃台口,滿臉狐疑的瞧著少女,道:“小姑娘,這些東西可要不少銀子,你身上有帶那麽多錢麽?”

少女揮手扔出兩片金葉子,輕飄飄的落在櫃台上,道:“夥計,夠不夠?”

夥計伸手捏起金葉子,掂了掂又咬了咬,連連點頭道:“夠了,夠了,還有得多出一些。”

少女想也不想道:“那就替本姑娘再找件合適的衣服來,剩下的錢全部歸你。”

夥計一聽可高興壞了,心想這人都睡覺了還能有財神爺找上門來,趕明兒自己得上廟裏燒香多磕幾個頭去。

他樂嗬嗬的想著,手腳俐落的收拾好藥包,又將金葉子揣進懷裏,道:“姑娘,您等著,小的這就替您找件好衣服來。”

沒多久,他一溜煙小跑屁顛屁顛的回來了,手裏已多了一件不曉得從哪裏翻出來的嶄新土布女衣。

少女接過瞥了眼,不禁大皺眉頭,那樣式土裏土氣,不定是夥計從老板娘那裏騙來的寶貝。

她草草套上衣服,舉起袖子看看那寬大的袖口,嘟著小嘴卻又沒辦法。

夥計一臉殷勤,問道:“姑娘,您還想要點什麽?”

少女一手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一手扶著丁原,搖頭道:“暫時不用了。夥計,你們這兒有乾淨點的客棧麽?”

夥計道:“姑娘,算您問著了。小的堂叔就在鎮西頭開了一家“鴻運居”,可是鎮子上數一數二的大客棧。您隻要報上小的名字,連房價都能便宜不少。”

少女道:“鎮西頭,離這兒遠不遠?”

夥計趕緊道:“不遠,隻要沿著門口的大街一路朝西走,半盞茶的工夫就能到。要不,讓小的陪您去。”

少女搖頭道:“不用,我自己找得著。”

說著扶起丁原,走出了鋪子。

夥計扒拉著門框,向少女叫道:“姑娘,別忘記了跟老板說,是“百順藥鋪”的二驢子介紹您來的!”

少女不耐煩道:“我記住了,你回去睡覺吧。”

夥計“哦”了聲,兀自有些不放心的探頭張望,直等少女照他所說,沿著大街往西麵走出了老遠,才笑嘻嘻的關上了鋪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