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搜轎

“小瑤。”宋環嗬斥了一聲,上去扯住她的袖子,“丘公子家世代書香,怎會是你口中的齷齪小人,你趕緊隨我回去,不要再胡鬧了。”

“哥,你不信我?”宋瑤詫異道。她這個哥哥雖然沒什麽本事,又好賭,但是她總沒想到他遇事會懦弱成這種樣子。爹娘又早早不在了,她一個女孩子,還能求誰為自己做主呢?在這麽一樁本就說不清的事情上。

“丘公子,實在是對不住,我們這就帶小瑤家去了,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不過話說回來,不打不相識,誤會解開了,以後兩家就越處越順了。”陳穗一邊笑一邊在後頭推著宋瑤。

宋瑤的心灰了,所以被兩人拽著離開丘家時,她並沒有掙紮。不過到了自己家,吃完藥躺在**時,她忽然悟出嫂子方才那番話中的意思,不禁驚詫萬分,竟顧不得剛捂出一身汗的身子,披了件衫子就衝出門外,衝她哥嫂道,“你們兩個......不會......不會答應了那姓丘的什麽了吧?”

宋環將筷子重重放在桌上,“一口一個姓丘的,像什麽樣,人家有名有姓,叫丘然。還有,丘公子將來是你的夫君,以後你見了人說話行事都客氣點。”

這番話像一個雷從頭頂落下,直砸得宋瑤神思恍惚,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她抓住門框,才勉強站穩身子,再朝前看時,發現她哥嫂都將臉埋在碗裏,快速地扒飯,像兩隻縮起了腦袋的王八。

“我不嫁,我寧願死了,寧願到庵裏做姑子去也不嫁他。”

宋瑤咬著嘴唇說出這句話,然而話音還沒落,宋環就又一次將手裏的筷子砸在桌子上,力道之大竟將那筷子摔斷成兩截。

“你死可以,你要不要全家陪你一起死。”吼出這句話後,他的聲音一下子軟了,眼眶溢出了一串淚後,他從凳子上起來,慢慢走到宋瑤身邊,抓住她冷得沒有一點溫度的手,“小瑤,我也不想這麽倉促地將你許配給他的,畢竟他才搬來沒幾日,根底不知。可是你病著的那幾日,催債的都找上門來了,凶神惡煞的,吵嚷著說什麽要取咱們全家人的命,要不是丘公子前來解圍,估計你醒來就看不到哥哥我了。偏生,偏生你嫂子......你嫂子又剛有了身孕,我們也是被逼無奈......小瑤,你就算不體諒我們,也要為爹娘想想,他們倆等著抱孫子等了這麽多年,因為這事走都走得不安心,你總不能......”

“他提的還是你們提的。”他說的那安歇道理,宋瑤當然是聽明白了,她也知道,這些道理自己一條都無法反駁。不過,她現在腦子中卻隻有這一個問題。

“是丘公子,不過,不過也不能算他提的了,他就隨口問了一句你有定下的人家沒有,我們就順話說下去了......”

宋環後麵的話宋瑤一個字也沒有聽到,她隻覺得自己前麵有一口巨大的滿是凶險的陷阱,正張著大嘴等著她一步步地靠近。

宋瑤在三個月後嫁給了丘然。

兩人的新房並不是宋家旁邊那間宅子,而是郊外的丘家老宅。據丘然講,他父母尚在,所以成親之後自然還是要與雙親同住的。而城中這間宅子,不過是為了生意上的便利而臨時租住的,新娘子當然不合適住在這裏。

宋環雖覺得離妹妹遠了些,卻也沒有反駁的道理,所以幹脆不背丘然的意思,欣然答應了。

迎親那天,丘然雇了一頂八人抬的花轎來到宋家,風風光光將宋瑤接走。臨上轎前,根據當地的風俗,是要由女家的人舉著紅燭、持著鏡子,向轎內照一下,謂驅逐匿藏在轎內的冤鬼,也就是所謂的“搜轎”。

這風俗聽起來嚇人,其實延續了幾百年,現在不過是走個形式,討個吉利,所以並未有人真正放在心上。

這件事當然是由宋瑤的嫂子陳穗來做,她先讓丘然帶來的兩個丫鬟攙扶著宋瑤站在院中等待,自己則用手托著燃得正旺的紅燭和一盞鏡子來到轎邊,笑嘻嘻地讓轎夫揭開轎簾。

轎子裏很寬敞,貼金塗銀、精美華麗,猶如一座黃金造就的佛龕。精巧的坐墊上繡著“金魚鬧荷花”的圖案,織繡工藝甚為精湛細膩,四角還懸著桃紅色彩球,一看就是精心布置過的。

宋瑤的嫂子心裏很是得意,可得意中又隱隱有些嫉妒,她嫁給宋環的時候可是沒有轎子坐的,更別說這麽豪華精美的一台八人大轎。

不過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一手持燭一手拿鏡往裏麵照了一圈,就準備退出來。可是燭光照到鏡麵的那一刹那,她看到有什麽東西在鏡子裏虛晃了一下,不是火焰,是比火焰更濃烈的一抹色彩。

是什麽呢?

她一隻腳已經跨了出去,另一隻腳卻還留在轎內,定睛朝手中的鏡麵望去。

她看到了一個女人,鳳冠霞帔、珠圍翠繞,端坐在一頂一模一樣的喜轎中。

女人的臉很美,肌膚勝雪,美目似一波秋水,如果她藏在衣領下的脖頸沒有露出一截的話,她幾乎可以算得上一個挑不出半點毛病的美人了。

可是她的領口處,卻在接連不斷地落下蛆蟲,劈裏啪啦地掉在地上,有幾隻還落到了袖口,陳穗能想象出她華服包裹下的身軀是什麽樣子......

“不戀豪傑,不羨驕奢,自願地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女人念出一句陳穗聽不大懂的話,忽然將目光轉過來,死死盯住她。

蠟燭滅了,她感覺一股寒氣朝自己逼過來,裏麵還夾雜著一陣怪異的哭聲。她慌不擇路地朝後麵退去,鞋麵在地上一滑,重重撞在一個轎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