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運真的是非常奇怪的東西,有些時候它會在瞬間改變,根本容不得人們去思考和把握。沐林楓雖然不到三十歲,卻已經是好幾次遇到過這種情況了。

就在不久前的一天中午,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沐林楓的命運突然間又被一件離奇的怪事改變了。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從此以後他重操祖業,幹起了同死人打交道的活兒,開始了驚險刺激而又神秘莫測的奇異之旅。

在成為“疙瘩”前,沐林楓一直生活在山東半島中部一個叫青州的古縣城裏,青州雖然隻是個小縣城,卻是有著悠久曆史和深厚文化底蘊的古城。

傳說大禹治水後,按照山川河流的走向,把全國劃分為青、徐、揚、荊、豫、冀、兗、雍、梁九州,青州便是其中之一。中國最古老的著作之一《尚書?禹貢》中記載“海岱惟青州”。海即渤海,岱即泰山,由此可見青州的曆史久遠。

從夏商起,青州就設有地方官府,西漢武帝元封五年設青州刺史部。東晉安帝隆安三年,定青州為南燕國都。北宋時期的青州是所轄七州三十八縣的大郡,曾有過十三位賢臣,包括寇準、範仲淹、歐陽修等都曾在此為官施政。

古城雖小,卻是鍾靈毓秀,人傑地靈。著名女詞人李清照夫婦曾寓居青州十餘年,留下了傳頌千古的詞林絕唱;賈思勰、燕肅、楊妙真等科學家,民族英雄和起義領袖唐賽兒等人也都在這裏留下了足跡。

之所以要把古城青州介紹得這麽詳細,是因為在如此深厚的曆史塵埃下麵,封存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本書中的許多故事就發生在這裏,而且主人公的家族還與其中的一些秘密連接在了一起。

沐林楓的老家就在古城西南二十多公裏的一個山村裏,村裏人多半姓沐,傳說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手下大將沐英,曾經帶兵在這裏安營紮寨過,周邊十個村子分別叫張家營、李家營、高家營等等,這些村名都是以沐英親兵營統帥的姓氏命名的。

沐林楓的老家沐家營在本地卻是最有名的村莊,主要原因就是因為他的祖上曾經是方圓百裏最有名的“疙瘩”。

“疙瘩”不同於婚禮主持人,從事這種職業的人不僅要了解當地的民俗民情,通曉整個喪禮和葬禮的程序,還必須熟知喪葬期間要注意的種種禁忌,以及喪葬過程中出現意外情況的處理方法。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懂得“相墓”,也叫“相陰宅”。

沐林楓到城裏工作之前在部隊裏待過幾年,雖然是個兵,卻是人們眼中很神秘的特種兵,就在要提幹上軍校的頭一天,發生了一件意外事件,美夢破滅,他隻好帶著士官的頭銜回到了老家。

在部隊裏沐林楓是訓練標兵,擒拿格鬥、化裝偵察、射擊駕駛樣樣精通,所以縣裏很多好單位都爭著要接收他。縣公安局還有好幾家銀行,這些都是很多人擠破頭想進去的單位,而這個家夥卻是狗坐轎子不識抬舉,放棄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機遇,去一家星級酒店做了廚師。

在外人眼裏,沐林楓就是這樣一個怪人,所以快三十歲了也沒有一個女孩子願意嫁給他,至今還是光棍一條。老父親從他記事起就失蹤了,母親也在幾年前已經去世了,因此沒有人管他,他也樂得逍遙自在,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

職業雖然是最普通不過的廚師,不過沐林楓的個人感覺還不錯,因為是在縣城裏唯一的一家三星級酒店裏當大廚,在當地也算是高收入的“藍領”,日子過得雖然平靜卻也有滋有味。

今天剛好趕上沐林楓休班在家,廚師都有午睡的習慣,吃過午飯後他正準備上床睡一會,突然傳來咚咚的房門聲,房門被敲得震天響,聲音響亮而又急促,好像是日本鬼子進村了似的。

“是哪個臭小子打擾老子睡覺!別敲了,砸爛了房門給老子賠新的……”

沐林楓很不情願地從**爬起來,罵咧咧地去開門,他心想一定是哪個哥們喝多了酒,來找他喝茶或是玩牌。

打開房門一看,沐林楓頓時愣住了……

隻見門外站著五六個人,除了師父高鴻進,其他幾個人都不認識,幾個陌生人的臉上都流露著奇怪的表情。特別是站在最前麵的中年男子臉上破了好幾處皮,好像是摩擦到什麽地方蹭破的,剛剛結了紅紅的痂,樣子怪嚇人的。

這個中年男子搶先一步進門,什麽話也沒說,撲通一聲就跪在沐林楓麵前,緊接著磕了一個響頭。沐林楓被中年男子的意外舉動嚇了一跳,不清楚出了什麽事情,急忙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這時沐林楓注意到中年男子的胳膊上戴著心形的黑色小牌,上麵有一個白色的“孝”。他突然明白過來,這個中年男子家一定是有老人去世了……不過他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麽要來給他磕頭,因為他並不認識這個人。

“免了,免了……”沐林楓一邊說一邊把磕頭的中年男子拉起來。

看到沐林楓一臉的疑惑,跟進來的高鴻進急忙對他說:“這位朋友姓朱,叫朱福貴,跟我是同村,今天有事來求你。”

“靠,我一個廚子能辦什麽事!”沐林楓用一種自嘲的口吻說。

高鴻進拉著沐林楓的胳膊一邊向臥室裏拽,一邊低聲說:“來,來裏屋,我再跟你說……”

高鴻進是酒店的頭勺,廚藝在本地數一數二,沐林楓剛到酒店工作,跟過他一段時間。雖然年齡隻比沐林楓大三四歲,因為手把手的教過他炒菜,所以沐林楓一直把高鴻進視為自己的師傅,平時對他言聽計從,很是尊重。

雖然也是個廚師,不過這個高鴻進卻有一個特長,就是擅長交際,縣城內三教九流沒有他不認識的,什麽樣的人他也能搭上話,對於老高的這一個優點,讓沐林楓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為這恰恰是他的弱項,沐林楓最頭疼的就是同陌生人打交道。

沐林楓這個人喜歡安靜,雖然還沒有結婚,卻早早地買了一套三室二廳的房子,好在這裏是縣城,房價比較低,隻花了三十萬多一點,一個人住比較方便。

走進臥室後,高鴻進先轉身小心翼翼地關上房門。看到他神神秘秘的樣子,沐林楓更加感覺奇怪了,平時大大咧咧的人,今天這是怎麽了?

“高師傅,到底出什麽事情了?”沐林楓驚訝地問。

高鴻進轉身在床邊坐下來,一臉怪異的表情,壓低聲音說:“外麵的那個朱福貴家裏,今天出了一件怪事。他父親是兩天前去世的,去世後遺體被送到了殯儀館存放起來,然後在家裏設了一個靈堂。按照現在城裏的風俗‘排三’,應該今天火化、出殯一起辦了,誰也沒有想到竟然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說到這裏,高鴻進擺著手,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好像是不敢說下去的樣子。

高鴻進說的這個情況在縣城裏很普遍,因為大家都住單元樓裏,老人去世後不能像以前那樣在家裏守靈,所以就將遺體送到殯儀館暫時存放起來。然後在家裏設靈堂,朝向殯儀館的方向安放一個靈位或是老人的照片,用這種方法來守三日靈。把該做的喪禮程序辦完,最後所有的親屬朋友一起去殯儀館,再舉行簡單的葬禮。

人們通常所說的喪葬,嚴格說應該分為兩部分:喪禮和葬禮。喪禮是指哀悼逝者的禮儀,葬禮是指處理死者遺體的方法。現在生活在城裏的人,因為受到條件的限製,許多程序都簡化了。

看到高鴻進欲言又止的神情,沐林楓催促說:“快說發生什麽怪事了,幹嗎吞吞吐吐的?好像遇見了鬼似的……”

“哎,跟遇見鬼差不多!”

沐林楓忍不住笑了起來:“都什麽年代了還相信鬼怪……”

高鴻進趕緊擺擺手,示意沐林楓不要再說了,眼睛裏流露著恐懼的目光,悄悄地說:“因為我們是同村,大家都在城裏工作,所以朱福貴的老爹去世後我就一直在他家裏幫忙。今天上午十點鍾,準備起靈去火化場出殯,誰知道朱福貴抱著他父親的靈位,還沒出門就摔了一跤……”

“操,摔一跤有什麽大驚小怪的!看把你嚇得……”沐林楓滿不在乎地說了一句。

高鴻進趕緊又擺了一下手:“你聽我說完,朱福貴的父親住在三樓,他出門後剛走到樓梯口時又摔了一跤,這一跤摔得更厲害,從樓梯上滾落到中間拐角處,不但把他父親的靈位摔了,他自己跌得也夠嗆,你都看到了,臉上蹭破了皮……”

說到這裏,高鴻進停頓了一下,用舌頭舔了一下幹裂的嘴唇。看到他一副緊張的表情,沐林楓急忙站起來說:“我去給你倒杯水喝。”

“不用了,你先聽我說完。”高鴻進急忙製止了沐林楓,然後接著說,“親戚朋友們都感覺這件事有些蹊蹺,不過還沒有多想。大家趕緊回屋又重新寫了一個靈位,沒想到朱福貴再次出家門的時候,還沒走到樓道口又摔了一跤……把……把他父親的靈位又摔在了樓梯上……這一次把請來的那個‘疙瘩’嚇壞了,說朱福貴父親的魂不願意離開家,他辦不了這個葬禮,隨後腳底抹油溜走了……”

一貫說話流利的高鴻進說這些話的時候竟然磕磕巴巴,看得出他是心有餘悸,沐林楓也被這種詭秘的事情驚呆了,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了不得,竟然會有這種怪事!”

高鴻進穩了穩心神,然後接著說:“出了這件事後,親戚朋友都很著急,而且還不敢聲張,這種事情最怕讓外人知道。你知道時辰不等人,今天必須出殯,大家商量了一下趕緊分頭再去請‘疙瘩’,先後又請來了兩個‘疙瘩’,人家到場後一聽情況,二話不說,立馬扭頭就走,沒有一個‘疙瘩’敢接這個活兒……”

沒等高鴻進說完,沐林楓就急忙打斷了他的話,疑惑不解地問:“那你們來找我幹什麽?再說我也不認識做‘疙瘩’的人。”

高鴻進緊盯著沐林楓:“你怎麽忘記自己祖上是幹什麽的了?”

這時沐林楓才反應過來,剛才朱福貴為什麽進門就給他磕頭,原來是想請他出麵主持老人家的葬禮。

沐林楓真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子,都怪這張臭嘴,喝醉酒的時候喜歡吹噓祖上那點兒破事。所以熟悉沐林楓的朋友都知道他的祖上是當地非常有名的“疙瘩”,但是他卻從來沒有幹過一次。

“高師傅,你應該知道我從來沒有幹過‘疙瘩’,你怎麽會突然想起我來?這不是開玩笑嗎!”沐林楓急忙推辭。

“兄弟,我清楚你沒幹過,但是你知道的道道比那些經常做‘疙瘩’的人還多,你不是經常說起祖上的那些故事嗎?對於葬禮的程序你比誰都清楚,就是照葫蘆畫瓢也行,求你幫一次忙吧。”

沒等高鴻進說完,沐林楓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開什麽玩笑,不行……這肯定不行……其他事情可以幫忙,但是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兄弟,就算是哥求你了……但凡有一條路,我也不會帶人來求你做這件事……”

高鴻進的話音未落,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麵推開了,隻見客廳裏的幾個人嘩啦一下子全部跪下了,五六個大男子衝著臥室齊刷刷地跪在那裏,領頭的正是一臉蹭傷的朱福貴,顯然他們聽到了沐林楓跟高鴻進的對話。

見此情景,沐林楓急忙走出來,伸出雙手來攙扶朱福貴:“幾位大哥,你們這是幹什麽,趕快起來……”

“兄弟,我鬥膽叫你一聲兄弟,求你幫幫我了……我……”還沒說完,朱福貴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朱福貴身後一個年齡稍大的人接著說:“沐師傅,我是福貴的表哥,我老舅還躺在火化場等著做‘公事’呢,我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才來求您,您一定得幫我們一把。”

沐林楓被弄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看著跪在地上的幾個大男子,真是有點不知所措了,著急地說:“各位大哥,不是我不幫這個忙,我從來就沒有做過‘疙瘩’,如果是其他事情都好說,可是……可是……葬禮是大事,馬虎不得……”沐林楓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高鴻進從臥室裏出來,拍著沐林楓的肩膀說:“林楓,實話說大哥是相信你才帶他們來找你,這件事你如果出手幫了忙,大家會念你一輩子好。”

“沐兄弟……沐師傅……”跪在地上的朱福貴結結巴巴不知道稱呼什麽好了,“你如果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了。”

沐林楓感覺自己好像被逼進了死胡同,看來不答應是不好辦了,隻好硬著頭皮點頭同意了:“好吧,請各位大哥先起來,有什麽事情咱們好商量。”

見沐林楓同意了,幾個人磕了一個響頭,然後才站起來。朱福貴激動地說:“沐師傅,等老人的‘公事’做完後,俺一定好好謝謝您。”

在這裏解釋一下,因為忌諱,本地人對於喪事的稱呼很特殊,從來不用喪、葬、出殯等詞語,而一般用“公事”兩個字,也有用“後事”。這就如同棺材叫壽材,衣服為壽衣,停屍房叫太平間一樣。

某戶人家有人去世了,送葬的過程就叫“做公事”。沒有人考證過這個叫法的來曆,這不僅是出於忌諱,與當地純樸的民風也有關係。“公事”就是大家共同的事情,家裏有人去世了,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這就是天大的事情,不僅是親朋好友,鄉裏鄉親、左鄰右舍都會主動來幫忙,心裏都認為這是大家的事情,所以叫“公事”。

沐林楓急忙擺著手說:“先別說謝的事情,高師傅知道我的情況,雖然我的祖輩是做‘疙瘩’的,但是我卻從沒有接觸過這個,也從未給人家辦過‘公事’。我所知道的一點兒東西,都是在飯後茶餘聽老輩人說的,如果辦不好,不要怪罪就行了。”

朱福貴連聲說:“怎麽可能怪罪沐師傅,您能答應我就感激不盡了……”

不等朱福貴說完,高鴻進就趕緊招呼大家:“都不要說客套話了,時辰不等人,咱們趕快走吧。”

(2)

幾分鍾前還躺在**睡覺,想不到現在竟然被人哀求著來做“疙瘩”,命運真的捉弄人,而沐林楓的命運也從他答應下來的這一刻起改變了……

樓下停著兩輛五菱麵包車,看來他們是有備而來,無論如何要把沐林楓請去了,有點兒霸王硬上弓的意思。

高鴻進和沐林楓上了後麵的麵包車,其他幾個人都擠到前麵的車裏。車子開動後,高鴻進趴在沐林楓的耳邊低聲說:“提前告訴你一聲,我這個同村在他的親戚中名聲不太好。”

“是不是對父母有點兒不太孝敬?”沐林楓心裏一動馬上問。

高鴻進點點頭:“嗯,所以遇到這件事情後,親戚朋友私下裏說他是罪有應得,有點兒想看他笑話的意思,但是不管如何總得先把老人安葬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件事情是不是有點兒巧合?不就是摔了三個跟頭嗎!”沐林楓對這件事仍然有些懷疑。

“實話說具體什麽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看不像是巧合,怎麽可能接連摔三個跟頭?這件事的確有點兒詭異,否則前麵的三個‘疙瘩’怎麽不敢做下去了……”

沒等高鴻進說完,沐林楓就用眼瞪著他,有點兒生氣地說:“三個‘疙瘩’都不敢接手的活,你來找我,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

高鴻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算大哥欠你的,朱福貴做得再不對,這個時候也該幫他一把,看在去世的老人麵上我也必須這樣做。”

“好人讓你做了,可是我怎麽弄?大哥,實話說我心裏真的沒譜……”沐林楓苦笑著說。

高鴻進拍拍沐林楓的膝蓋:“不管你怎麽弄,隻要把老人的‘公事’給辦了,我就感激不盡了,就算大哥欠你一次,想怎麽樣隨便你。”

說話間,前麵的麵包車轉進了一個破爛不堪的家屬院裏,猛一看這個家屬院跟垃圾場沒有什麽區別,不僅破爛不堪,到處還堆滿木柴和雜物。

沐林楓知道這是那個單位的家屬院,這個企業原來是縣裏的一個事業單位,後來實行了企業改製,沒想到變成了全縣最爛的一個。企業的負責人姓馬,是個無惡不作的流氓,利用企業改製侵吞了五千多萬的國有資產,前不久剛被判了死緩。一個好端端的企業就毀在這樣一個人的手裏,不過最倒黴的還是這些職工們。

這時高鴻進又貼近沐林楓的耳朵低聲說:“朱福貴的母親去世得早,他父親一個人住在這裏。”

“哦,這個朱福貴沒跟他父親住在一起?”沐林楓有些驚訝地問。

沐林楓在交朋友時有一個原則,對父母不好的人絕對不與之來往,對自己的父母都不好的人,怎麽可能對朋友好?所以同這樣的人交朋友,早晚會吃虧,因此幹脆不與這樣的人來往,免得日後麻煩。

“他媳婦嫌老人髒,所以讓老人自己住在這個老單元樓裏。朱福貴在外麵買的新樓房,平時不常回來,老人被發現時已經沒氣了……”

“原來是這樣……”

沐林楓心裏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心想借機會整治一下沒有孝心的一家子。

院子內站了不少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異樣的表情,三五一群在交頭接耳,很顯然是在議論朱家的事情。俗話說得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朱家出了這樣的奇聞怪事,怎麽可能瞞住左鄰右舍?恐怕用不了兩天,全縣城都會傳得沸沸揚揚。

縣城就是巴掌大的地方,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相互之間大多都認識,難怪朱福貴急得不得了。這也應了那句老話,人在做,天在看,隻要做了壞事,早晚要得報應……

下車後,高鴻進在前麵領著沐林楓朝一棟破舊的家屬樓走去,站在樓道門口的人紛紛讓開路,在眾人好奇的注視下,一行人走進了陰暗的樓道裏。

由於長期沒有人管理,樓道內又髒又亂,牆壁都變成了黑色,上麵貼滿了亂七八糟的小廣告,有開鎖的,有通下水道的,竟然還有賣**的,真是五花八門。

第一次做“疙瘩”,沐林楓的心裏難免有些忐忑不安,仿佛十五隻吊桶打水,有點兒七上八下的感覺。走進黑漆漆的樓道裏後,沐林楓突然鎮靜下來,他在心裏暗自提醒自己,既然接手了這個活兒就要做好,絕對不能砸了老沐家的牌子。

小時候沐林楓常聽母親講“疙瘩”的故事,內心對這種職業充滿了敬畏,特別是看到有人家出殯的時候,“疙瘩”表情平靜地給躺在門板上的屍體整理一切,感覺“疙瘩”是那樣的神秘,在“疙瘩”的身上仿佛流露著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

村裏的老人常說做“疙瘩”的人不是學來的,天生就是做這個活的。在這一瞬間,沐林楓感覺自己天生就是做“疙瘩”的,因為他的血管中就流淌著祖輩的血液,在他的基因中就帶著“疙瘩”的基因,他仿佛生來就是做這種活的人了……

樓梯上站了不少人,大多是朱家的親戚朋友,每個人的表情各異,不過都帶有一絲的恐慌,看到請來的“疙瘩”,都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沐林楓。

剛爬上三樓,沐林楓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尿騷味,裏麵還混雜著難聞的惡臭,長期臥床的病人家裏常常有這種氣味,僅從這一點就知道這家人對自己的老人照顧得不怎麽樣。

現在顧不上難聞的氣味了,沐林楓跟在高鴻進身後走進房間裏。這是那種老式的單元房,戶型結構簡單,一個很小的活動間,外帶兩個不大的臥室以及廚房和衛生間,全部麵積加起來也不過五六十平方米。

進門後是一間隻有四五平方米的狹窄活動間,靠東牆有一個方桌,上麵擺放著祭品和靈位,看得出這個靈位是剛剛重新寫好的,顯然原來的那個摔壞了。

喪禮上用的靈位通常用白紙疊成一個六七厘米寬,二十多厘米長的長方形口袋,上麵寫著死者的名號。把這個寫好字的白紙袋用兩根筷子撐起來,再把筷子插在一個大饅頭上,就是死者的靈位了,以象征死者的亡靈,稱作“設重”。出殯時要將這個靈位放入墳墓中一起埋起來,表示把死者的亡靈與遺體一起埋葬了。

因為靈位是用白紙疊成的,摔在地上肯定會被撕爛。

進屋後,沐林楓先為死者的靈位上了三炷香,然後鞠了三個躬,做完這一切後,他站在房間的中間位置,然後裝模作樣地朝四周巡視了一番。實話說沐林楓現在是狗屁不會,好像在查看著什麽,其實是在偷偷地想著對策。

突然間,沐林楓感覺自己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戰,心裏頓時有種冷冷的感覺,就見剛才上的三炷香,香頭忽然變得很紅,三炷香的煙柱突突地往上冒,筆直的煙柱一直躥到屋頂。

周圍站著的幾個人,高鴻進、朱福貴和他的幾個親戚也都看到了突然的變化,大家的臉色瞬間嚇得蒼白,仿佛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幾個人都身不由己地往後挪動腳步,生怕有鬼魂撲到自己身上。

沐林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是他這個人天生膽大,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害怕。隻見沐林楓向前一步,雙手抱拳鞠了一躬,然後嘴裏念念有詞,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嘟嘟囔囔一陣後,沐林楓心裏也有主意了,心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虐待老人的這兩口子整治一下再說,如果去世的老人真的有什麽怨言,也一定是對這兩口子不滿。

想到這裏,沐林楓猛地轉過身來,用嚴肅的口氣對朱福貴說“老人剛才顯靈了,他告訴我,生前的時候身體多病虛弱,而去黃泉的路上又有很多坎坷,很難到達另外一個世界,所以他不想離開這裏……”

一聽這話,朱福貴嚇得撲通一下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求:“沐師傅,麻煩您跟我爹說一下,請他老人家走好,我一定多給他燒紙錢……”

看著朱福貴的熊樣,沐林楓在心裏偷偷地樂,不過臉上依然一本正經,緩緩地說:“早知今日悔不當初,你應該對老人好一點兒,臨時抱佛腳晚了……”

“沐師傅……求求你……一定把我爹的魂送走……”朱福貴一邊磕頭一邊哀求。

高鴻進急忙靠近沐林楓,他壓低聲音說:“林楓,不看僧麵看佛麵,先幫福貴度過這一關。”

朱福貴的那個表哥也湊過來,誠惶誠恐地說:“對對,沐師傅,麻煩您想想辦法,先幫著把‘公事’做了,我們以後一定多給老人送盤纏,讓老人家在那邊過得舒舒服服……”

沐林楓裝出沉思的模樣,他想了一會兒後,對幾個人說:“好吧,我就盡自己最大的能力試試,如果能把老爺子的魂請出這個家,後麵的事情就好辦,如果不行你們就隻好另請高明了。”

“好……好,請沐師傅費心了。”幾個人連聲答應。

“不過要想把老人的魂請出去,必須要朱家人配合才可以……”沐林楓裝模作樣地說。

沐林楓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麽他們也會答應,本地有個習俗,如果哪家老人的喪事不能很好地辦完,這一家的人很快就會跟著倒黴。這也是“疙瘩”很吃香的緣故,因此讓許多狗屁都不懂一點兒的人也跟著渾水摸魚做起了“疙瘩”。

朱福貴的表哥急忙招呼臥室裏和門口外麵的親屬進來,特意把朱福貴的老婆和兒子叫到了前麵,其他小輩兒跟在後麵,本來就狹窄的房間被擠得水泄不通,大家也都想看看沐林楓這個“高人”要如何“作法”。

見此情景,沐林楓馬上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態,對高鴻進和朱福貴的表哥說:“這裏隻留下你們兩人和朱家夫妻倆就可以,其他人必須回避,否則會驚擾老人家的魂魄,如果再出現意外情況就很難收拾了……”

沐林楓的話音未落,其他人便紛紛退了出去,唯恐避之不及,房間裏頓時顯得陰森森的,似乎真的有什麽鬼魂在遊**。

沐林楓又對朱福貴的表哥說:“安排人用最快的速度去買一隻黑爪大公雞,記住一定要買腳爪後有長長的拐骨的那種。買來後讓朱福貴的兒子抱著站在門外,這件事情辦好了,咱們就可以開始了。”

“知道了,我馬上讓人去辦。”說完,朱福貴的表哥轉身出去安排人去買黑爪公雞。

沐林楓所說的這種腳爪後長拐骨的公雞,是指完全在野外散養的土雞。這種雞因為需要在土地裏刨食,所以腳爪後才有一個很長很尖銳的拐骨,如果是圈養或是籠養的雞就沒有,所以這個特征也是判斷一隻雞是散養還是籠養的重要根據。

隨後沐林楓又對高鴻進說:“馬上去找一碗大顆粒的鹽來,最好是顆粒大小不均勻的那種,越快越好。”

“沒問題,樓下就有一家專門醃鹹菜賣的,我去他家要一碗來。”高鴻進說完就要往門外走,“等一下。”沐林楓急忙又叫住他,“還要找幾個大一點兒的毛蛤皮。”

“沒問題。”高鴻進也不問做什麽用,答應一聲就跑出去了。

看到沐林楓在有條不紊地安排,朱福貴和他媳婦早就嚇得臉色蒼白,身體不住地哆嗦,看得出兩人是既心虛又緊張。

門外的人隻能聽到屋裏的聲音,卻看不到裏麵的情景,越是看不到,越感覺好奇,人就是這個心理;再經過沐林楓這番刻意的營造,整個房間裏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變得陰森恐怖……

(3)

不到一分鍾,高鴻進就端著滿滿一海碗大顆粒的鹽回來了,沐林楓伸手接過來,隻見大的顆粒有花生米大小,小的也有黃豆大小,剛好合適。

這種大顆粒的鹽是海邊鹽場曬出來的原鹽,沒有經過任何的加工,全部是正方形的顆粒,邊角都很尖銳,實話說沐林楓就是想用這個東西來整治一下朱福貴兩口子。

隻見沐林楓用左手端著大海碗,右手抓起一把鹽,然後均勻地撒在供桌的前麵,一連撒了好幾把,感覺差不多了,又將海碗遞給高鴻進。

朱福貴的老婆快五十歲的人了,燙著大波浪,染著黃毛,全身上下透著一股**,今天給老人出殯,竟然還化了淡妝,這已經是犯了大忌。沐林楓雖然不會相麵,但是一眼就看出來朱福貴是個怕老婆的人,否則不會讓自己的老婆這種打扮,看到這種人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沐林楓踏罡步鬥,這種站立的步法相傳創自夏禹,故又稱禹步,罡是指天罡,而鬥是指北鬥。手掐靈官訣,手指按一定的方法盤結捏掐而成的形狀叫做“訣”,其過程叫做“掐訣”,掐訣可以通真製邪。光看沐林楓的這個架勢,的確夠唬人的。

麵對朱福貴兩口子,沐林楓緩慢地說:“你們倆現在就跪在鹽粒上,然後默默在心裏念叨,把你們是如何對待老人的,認認真真地說一遍,然後求老人原諒你們,後麵的‘公事’能不能進行下去,就看老人是否肯原諒你們了……”

一聽這話,兩口子趕緊走過來,撲通一下跪在了鹽粒上,隻見兩人都禁不住咧了咧嘴,很顯然膝蓋下的鹽粒硌疼了兩人,這一招也夠損的。

看到兩人的表情,沐林楓心裏暗自高興,心想等一會兒就夠你們受了。他朝高鴻進招了一下手,輕聲說:“咱們去裏屋,不要打擾了他們兩口子向老人請罪。”

高鴻進陪著沐林楓走進另外一間屋裏,這裏有一組陳舊的皮革沙發,還有一張寫字台和茶幾。看來是家裏會客的地方,屋裏有幾個幫忙的人,見兩人進來紛紛起來給他們讓座。

坐下後,高鴻進問沐林楓:“林楓,什麽時候可以開始?我讓樓下的人把去火化場的車提前準備好。”

“等黑爪公雞買來,就讓樓下的車準備好。”沐林楓輕鬆地回答。

其實這個時候沐林楓的心裏真的是很輕鬆,他並不擔心後麵的“公事”是否能順利進行,因為剛才他已經為自己準備了台階。順利把喪事完成自然是他的功勞;如果再出現意外,他就會推脫說是朱福貴兩口子向老人懺悔得不夠深刻,老人的魂魄不答應離開家,讓他們另請高明。

等了接近半個鍾頭,福貴的表哥回來了,一頭大汗地對沐林楓說:“沐師傅,黑爪公雞買來了,已經讓孩子抱著站在門外了。”

沐林楓站起來:“那好,麻煩大哥跟高師傅協助我一下,給我搭把手,咱們現在就開始血祭。”

一聽“血祭”兩個字,屋裏的其他人都怔了一下,臉上都流露出恐懼的神色。大家還是第一次聽說血祭,紛紛站起來準備看稀奇。

三個人重新來到擺放靈位的活動間,隻見朱福貴兩口子汗如雨下,滿臉痛苦的表情,身體也在微微顫抖著,看得出兩人在忍受著很大的痛苦。

沐林楓讓高鴻進準備了一個幹淨的大白碗,在碗裏倒入半碗白酒,然後放在了朱福貴兩口子的麵前。

沐林楓又重新在老人的靈位前上了三炷香,然後轉身對屋子裏的人說:“要想讓‘公事’能夠順利進行,就必須進行血祭,這是為了讓你們與老人繼續保持血脈連接,而且老人必須得到你們鮮血的扶助,黃泉路上才能一帆風順,才有力量去往另外一個世界。另外這也是你們向老人表示悔過的一種方式。”

說到這裏,沐林楓又對朱福貴的表哥說:“你用毛蛤皮劃破他們倆的前額,讓兩人的血滴到酒碗裏去。”

聽到吩咐,朱福貴的表哥接過高鴻進遞給他的毛蛤皮,走到朱福貴麵前,用毛蛤皮在他額頭上重重地劃了一下,頓時一行鮮血順著臉頰流下來,朱福貴急忙彎下腰讓血滴到麵前的酒碗內。

毛蛤是生長在海灘上的一種貝殼類的海生物,與其他貝殼不同的是毛蛤的殼上長著一層棕色的短絨毛,而且在毛蛤殼的邊沿有一排同鋸齒一樣的細齒,所以很容易劃破皮膚。

隨後朱福貴老婆的額頭也被劃破了,同樣把血滴到酒碗裏。

鮮血滴進酒碗裏後,朱福貴要抬手去擦臉上的血跡,沐林楓急忙製止他:“千萬不要擦,臉上的血跡一定要留到做完‘公事’後才能洗去,後麵還要進行‘割體葬禮’,一定要有血跡才行。”

聽說還要進行“割體葬禮”,把朱富貴兩口子都嚇了一大跳,兩人都猜不出後麵還要經受什麽樣的痛苦,不過無論如何兩人都隻能忍受了。

最可笑的是朱福貴的老婆,額頭的血從鼻子兩側流淌下來,仿佛是從眼睛裏流出的血淚,猛然一看像一個惡鬼一樣,看上去既恐怖又好笑。

看著兩人的鬼模樣,沐林楓一個勁地偷著樂,很欣賞自己的這個惡作劇,心想讓外麵的人看到這兩個人的模樣,一定會大吃一驚,這兩口子算是丟人丟到家了。

事實上這種割體葬禮並不是沐林楓想象出來的,在我國的古代許多地區就有這種風俗,死者的親屬自殘身體,以祭祀死者,不僅是為了表示哀悼,也有“獻祭”的意思。

不僅是在我國古代,世界各地都有這種喪禮風俗,在日本、美國、澳大利亞等國家的部分民族,死者的子女在參加葬禮時用貝殼割破自己的額頭,還有的是割裂手腕、大腿、胸部等部位,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以示對死者的哀悼。這種自殘的方式還可以緩解生者內心的悲傷,同時也減少對死人的恐懼。

等大碗裏的白酒變成鮮紅的顏色後,沐林楓彎腰端起酒碗,嘴裏念念有詞,然後繞著方桌把帶血的酒撒了一圈,最後把碗內剩餘的少許血酒滴在了插靈位的饅頭上。

做完這一切,沐林楓對朱福貴的表哥說:“好了,現在可以去殯儀館了,趕快叫幾個人來,攙扶著他們兩口子下樓。”

說完,沐林楓從方桌上把靈位捧起來,然後交到朱福貴的手裏,這時從另外一間屋裏出來幾個幫忙的朋友,一邊一個把他們兩口子從地上架起來。

這兩口子已經跪了半個多鍾頭,此時雙腿已經麻木了,肯定站不起來,更別說下樓,所以沐林楓才叫人來攙扶他們。

朱福貴和他老婆被人攙扶起來後,沐林楓注意到兩人膝蓋處的褲子,有血跡滲透出來,再看地板上的鹽粒也融化了一些,兩人一定吃了不少苦,也算是對他們的一點兒懲罰。

朱福貴兩口子一臉血跡被人攙扶出去,外麵的人看了後都嚇一跳,紛紛往後躲避,如同看見了令人恐怖的鬼怪一樣。

說來也怪,這一次朱家人竟然能平安無事地來到樓下,坐上麵包車後趕緊去城外的火化場。也許是陰差陽錯,沐林楓出的這些怪招剛好把可能要出現的魂變化解了。

朱家出現的這種怪事用“疙瘩”的行話叫“魂悲”,是魂變的一種,用死者後人的鮮血進行“血祭”,就是應對魂悲的唯一方法,而在出殯過程中,用一隻黑爪大公雞跟隨,則是為了防止後麵發生魂變。

大家都相信是沐林楓的“法術”起了作用,事實上他是誤打誤撞,沒想到這件事情竟然讓沐林楓一下子名揚整個縣城,而他的命運也因此發生了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