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淚,在臉上瘋狂洶湧。
一雙有力的臂膀抱起我,步下馬車,穿過庭堂,進入一間廂房。
他輕輕將我放在床上,清涼的手拭了拭我的額頭,便轉頭吩咐侍從去準備浸水的毛巾。
他拿帕子去擦我臉上的淚,我卻越流越多。
他無奈的歎氣,“姊姊,這些時日不見,你怎麽變成淚壇子了?”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淚還是不斷湧出。
“哎呀呀,”他手忙腳亂的舞著手帕在我臉上一陣亂擦,“姊姊,我說錯了,你別再哭了。”
“小鬼。”
“姊姊,壇子哪能盛得下你這麽多的眼淚,最小也得拿個缸來啊。”
我咬著嘴唇,流著淚微笑。
原來,眼淚,並不隻為了悲傷而流。
原來,快樂,也會讓人這樣的流淚。
那顆一直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沉澱。
“這是哪?”我開口問他。
“齊州,齊王府。”他眨眨眼,“我們的家。”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三年的時光悄悄流逝。
我終於開始清楚的意識到,我自由了。籠中的鳥被放飛了。
自由,這兩個字,從小到大,我不知道它的意義何在。在宮中這一年半的時光,卻讓我深深感到了它的可貴。
自由,它意味著我可以想說就說,想唱就唱,想跳就跳,想笑就笑,沒有宮規,沒有約束。好似再世為人。
這三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三年。
快樂中,卻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隱憂在我心底徘徊。
是什麽呢?也許下意識中我擔心子淵會找來,但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皇上安排得如此隱秘,子淵是怎麽也猜不到我在齊州的。但不知為何,那一抹陰影總是無法完全從心底驅逐出去。
這三年來,我常常回想,皇上為什麽會突然送我出宮,又為什麽會送我來齊州,我想起了我對他說的話,我說子晉會讓我快樂讓我笑,而他無法給予我,他臉上那蕭索的神情,會是因為這樣嗎?我曾經問過子晉怎麽知道我會來,他說曾接到父皇快馬來信,信中隻囑他好好照顧我。
照顧?出宮那天,皇上也曾經囑我好好照顧自己,也照顧身邊的人。
身邊的人?他是指子晉?
子晉,這三年來他陪伴我左右,朝夕不離,他總是想著各種法兒哄我開心,讓我快樂,我真的快樂。我怎麽能不快樂呢?這種無拘無束的生活正是我夢寐以求的啊。我喜歡子晉,很喜歡很喜歡,他的心晶瑩剔透,和他在一起,沒有心機,沒有鬥角,沒有猜忌,沒有懷疑,一切都是單純而快樂的。我沒有為他牽腸掛肚,魂牽夢繞,他,就真真實實的生活在我身邊,就象每天呼吸的空氣一樣自然。這樣的感情,是愛情嗎?
而我,有為他心動過嗎?
皇上說,這是一個遠離噩夢的地方。真的,來到齊州以後,我越來越少做噩夢了。剛到那幾天,我幾乎夜夜從夢中驚醒,每次都有一隻清涼的手掌輕撫我的額。這兩年,那個夢終於離我越來越遠了。
然而那一晚,我又做了那個噩夢,夢中,是子淵那冒火的眼睛,唇邊的冷笑,以及他掐住我脖子火熱的手,他在我耳邊一字一字地說,“你是我的,你逃不掉,永遠逃不掉。”我尖叫著醒來,室內空蕩蕩的,房門被驀地撞開,一個人影衝到床前,是子晉,他一手按我的額,一隻手拉住我的手,急急地道,“姊姊,姊姊,別怕,子晉在這兒陪你。”
當我再次醒來時,天已微明。我發現自己正伏在他懷裏,他雙臂緊緊地環著我,倚著床欄一動不動,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我,目光中湧動著我熟悉的柔情。
我不禁有絲尷尬,坐起身來,看他,“你就這樣坐了一夜?”
“是啊,”他苦著臉,“你抱著我一直不肯鬆手,我的腿都麻了。”
“啊,小鬼。”我伸手打他,他跳起來,抱著發麻的腿滿屋子蹦。看著他那滑稽的樣子我忍不住笑。
他忽然不蹦了,直直地看著我說,“姊姊,你笑起來真好看。”
我突然有點害羞,臉微微紅了起來。
他走過來,再次將我攬入懷中。
“姊姊,你臉的紅了。”
“小鬼,胡說八道。”
“姊姊,你臉紅起來真好看。”
我的臉更熱了。
“姊姊,如果我抱你可以讓你臉紅,我就這樣一輩子抱著你。”
“小鬼。快放開我。”
他微笑著放開手來。而我臉上的紅暈,卻許久許久沒有消褪。
那一刻,我真的為他動心了嗎?
如果沒有接到那封來信,我想,我們這一生,就將這樣單純而快樂的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