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麽問題?”陳德微笑著看著年輕的稅吏們,他們勤奮而清廉,有頭腦而不驕矜,單單從選撥了這麽一批下屬來看,李斯知人善任,堪當這丞相之職。
“陛下,我有個問題。”一個臉色與王堅一樣曬得很黑的稅吏,周至舉起舉拳頭提問道,這和軍營中軍士發言的規矩一樣。
“說,”陳德對他投以鼓勵的目光。從軍情司和兄弟會稟報的情況來看,稅吏們大多訂閱沙州文集,接受了在河西一帶越來越向深處進展的屢次文戰風潮的洗禮,也逐漸養成了思考的習慣,而不是一味循規蹈矩的庸吏。
“倘若按照陛下的指示,大力推廣耕畜,又興修水利,改用新式農具。”周至是個實心任事的人,說話也是不緊不慢的調子,“對牲畜和各種木料,乃至鐵的需要量都會猛增,若有奸商囤積居奇,從中牟利,隻怕於國有損,當即早準備應對之策。”
“不錯,”陳德讚許地點點頭,“奸商是要抑製的,不過要從根子上解決問題,卻是要各行業生產量要配合得上。正因為如此,才在丞相府內專設了統籌曹,”他索性走到那各行業投入產出總量和產能估算的圖表麵前,沉聲道,“從稅吏府調查的情況來看,為了取毛取肉,牧區的蔭戶和部落多養羊,飼喂的牛馬這等可以耕田的大牲畜還是少,從目前牧區飼喂牲畜的情況來看,”他把雙手一攤,“即便沒有奸商作梗,我們出再多的錢,也很難買到足夠的大牲畜。所以你們要根據農耕區的需要量,決定經略牧區的軍士安排蔭戶多養牛馬。”
“耕作區一年收集的餘糧不足以一次購足耕作用的牲畜,那就可以少買一點,使它對牲畜價格的影響少一些,先安排軍士下麵的蔭戶輪換使用牲畜耕地,到了第二年,牧區存欄的大牲畜增加了,耕作區再增加買入的數量,如此五年累計下來,實現在整個舊有十二州範圍內推廣畜力的目標。對了,待農區的大牲畜保有數量達到一定的基礎之前,需得及時指令牧區的軍士安排蔭戶少養牛馬,多養羊,使牧區的蔭戶按照官府安排飼養牲畜不至於吃虧。”
“同樣道理,統籌司要計算出改進農具,興修水利所需要的材料,特別是鐵料這種需要專門工場製造的材料的用量,然後指示輜重司預先和工場匠戶、經營礦山的商人們訂立長期契據,讓他們按指令增加產量。”
“謝陛下指點。”見稅吏們紛紛若有所思地點頭,陳德微微笑道,“事情並非這麽簡單,以鐵料為例子,興修水利,革新農具會大大提高對鐵料的需求,所有的鐵匠鋪子都對這樣的需求猛增都沒有經驗,他們會接下訂單,然後都增加產量,但這樣會造成煤炭和鐵礦石的供不應求或價錢飛漲,讓鐵匠蝕本,就會損害對我們至關重要的冶鐵業。所以還要預先指令采掘煤鐵的礦山和商人提升產量,若是我國境內沒有這麽大的生產能力,就得由貿易司張羅著從河中、西域或是中原購進。發出指令之前,一定要核算出這些舉措的成本,不能使前麵平均投入成本的增加太高,而讓農業革新所提升的效益顯得微不足道。大至的做法,你們可理解嗎?”他怕這樣的灌輸法讓稅吏們吃不消,便停了下來,看看稅吏們的反應。
王堅的臉色已經興奮得有些通紅,答道:“依照陛下的意思,丞相府要擬定出未來數年,隴右河西百業的生產計劃,或通過軍士指令蔭戶,或通過輜重司簽訂長期契據的方式,使整個十二州之地的農牧工商按照丞相府的計劃行事,各方麵所生產的物資份額恰好與所需的物資數量,依照丞相府的計劃嚴絲合縫,以策萬全之效?”
他頓了一頓,不待陳德回答,一邊思索一邊又道,“若是依照陛下的思路,那毛紡工坊、瓷器工坊等大宗物事的生產也可計算進去,蓋因農戶們的餘糧被收走以後,必定極度節省,”說到這裏,王堅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憫,“農戶購買這些家用物事將大大減少,所以製作家用物的工坊未來幾年需得控製產量,而外銷的產品宜精不宜粗,多了反而利薄。不過,少用毛,少養羊,節省下來的草料正好可以飼喂更多大牲畜,少燒製粗陋的陶器瓷器,節省下來的柴碳則可以供應給煉鐵工坊。”
人才啊,陳德在心裏暗歎,對王堅留下印象,卻不欲因為太過誇讚而令他遭受同僚妒忌,口中道,“正是如此,稅吏府要將國家中耕作、畜牧、伐木、建築、桑麻、織布、製革、開礦、冶煉、匠人鋪子的產能產量都掌握統籌起來。不過嚴絲合縫大可不必。在製定計劃的時候,萬事皆需留下餘地,否則丞相府就被動了。”他笑著對稅吏們道,“由丞相府製定出五年計劃,協調國內百業生計,此乃曠古少有的事業,一旦成功,河西隴右之地便能恢複盛唐時候富甲天下的形勢。諸位,可不要令吾失望啊。”
聽陳德和王堅、周至這番對答,稅吏們都明白了丞相府要承擔的將是怎樣的事業,各個心中都有些激動。古訓說的是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蕭何張良如獵戶,韓信英步若鷹犬。現在丞相府籌劃於中,舉國之人各出其力,期以五年,在隴右重現大唐盛世,這是怎樣的功業啊!
“可是,真的能抑製住奸商嗎?”頗有些呆氣的周至猶自喃喃道,他出身貧寒,少時遇到荒年,奸商便囤積糧食居奇,遇到糧食豐收,又低價售糧傷農,對於奸商,他實在是心有餘悸。他的話被陳德聽到耳中,指著他胸口那“夏王稅吏”的牌子,道:“不必擔心,這世上商人最怕的,稅吏可算其一。”
陳德詳詳細細地向李斯和他心腹稅吏交代了製定夏國第一個五年計劃的細節和要求後,開玩笑地問道:“還有什麽問題,現在盡管開口,否則,李斯你可是還背著軍籍,要軍法從事的。”李斯很快就要將軍情司主事的位子移交給勾落安,聞言笑道:“其它困難倒是沒有,隻是讀書識字,能寫會算,兼且年輕力壯,心思敏捷的人才實在是少,現在左丘先生那邊學士府編書的事業也是興旺得很,老是去沙州書院挖左丘先生的牆角,微臣也很慚愧,懇請陛下允許丞相府開辦一所學校,按照各曹設立十三科目,專門為培育切合實用的幹材。”
陳德入主河西隴右之後,曾經短暫地出現過州縣官員和胥吏沒有事情做,讀書人不能出仕的尷尬局麵,但是,先是各軍府廣為延聘教書先生,後有學士府和稅吏府的設立,對讀書識字能寫會算的人需求量大增,再後來,丞相府還要逐步將州縣官員換成精通經濟理財的新血。
與此同時,原來州縣衙門斷案的權力全部移交給各種裁判所,裁判所和陪審團斷案公正無偏,使整個河西隴右決訟之風盛行,不少讀書人做狀師在各地名聲大振。現在判官的人選基本決定由護民官從德高望重的狀師當中推舉,但因為裁判所位置超然而重要,每一名判官都要好幾個嫻熟於法律成例的助手。
所有這些,造成了現在夏國對能寫會算,心思敏捷的讀書人的需求量反而大大超過從前,不少家境殷實一些的百姓見到這種情況,也紛紛在子女識字以後,送入到更高級的專門學堂去就讀。浮海行這樣的商幫無法與官府爭奪人才,早已開始了培養從賬房先生到工場匠師在內的專門人手的學校,貧寒子弟不必繳納學費,包吃包住,隻要不是極為特殊的位置上的人,學成後在浮海行工作五年便可恢複自由身,這五年的上限也是陳德所規定的,用意在於促進民間工商業領域勞動力的自由流動。
陳德思量了片刻,點頭道:“育才是國家之本,你得考慮很對。隻是這學校統歸學士府掌管的規矩不能廢,丞相府選取屬吏,仍是要走考核銓選的途徑。”李斯原本希望設立完全由丞相府掌控的學校,聞言心頭微微失望,但總算是解了經濟實用的人才匱乏的燃眉之急。
見李斯躬身領命,陳德道:“國中若是百廢俱興,對各種礦產的需要量都會猛增,不光要大力開次現有的礦藏,丞相府還要派出勘測隊,多方勘測國中礦藏。先擬定一個法令,凡是發現新礦者,若是礦藏在有主人的土地上,官府、地主和發現者各取礦藏開采權競買所得的三分之一,若是礦藏在無主地上,則官府和發現者各取得礦藏開采權競買所得的一半。若是丞相府的開采隊發現的礦藏,”陳德看了看有幾個屏住呼吸的吏員,笑了笑,沉聲道,“發現人也享有競買所得的一半,”他頓了一頓,笑道,“不過要扣除那一趟勘測的費用啊。”眾人都是大笑,這些稅吏們心頭明白,一個礦藏的開采可以長達十幾年,甚至幾十上百年,得到大礦藏開采權競買收入的一半,等於就是家裏端著聚寶盆了,隻是要發現一個可供開采的礦藏談何容易,礦脈大都在人跡罕至之地,那是要勘測人用命去搏的。
“把這個消息透露到中原去,另外再加上一些流言,就說在天山,阿爾泰山的山脈中發現了大量的金礦,就算找不到礦脈,在河水裏淘取金沙也能讓人發家了。”陳德慢悠悠地補充道,現在西域地廣人稀,需要補充大量的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