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兒不想離開陳大哥。”小姑娘有些困了,呢喃著進入了夢鄉,眼角分明噙著一滴淚水。

眼見娟兒漸漸睡熟,陳德正待離開去自己的那間寢室,忽然敲門聲響起,門外一個怯生生的女聲問道:“陳公子睡下了嗎?”開門卻是大肚子的張家小娘子,手裏還拎著一個小包袱。

陳德趕緊讓她坐下,說明來意,原來這張小娘子思念丈夫,苦於村中人幾乎都不會寫字,難得聽說李老丈家來了位識字的人,聽說是幽州那邊的大家公子,識文斷字是肯定得了,於是便自己帶了筆墨紙硯,過來央求陳德代筆寫封家書,再托人捎到吳堡寨。

“妾身肚腹裏的孩子這幾日常常翻身,婆婆說好動的肯定是個男娃。,待孩子落地,妾一定會把孩子好好帶大,還盼郎君平安還家。妾……”閨名和忍的張小娘子頓了頓,咬了咬嘴唇,又道:“妾常常思念郎君。”說出這句最重要的話,張家娘子已是俏臉通紅。

接過陳德寫好的家書,張家娘子珍重的將信紙疊好,不住道謝,還拿出包袱裏的五雙雞蛋,這是得知她懷孕以後,婆婆賣掉一隻金耳環換回的兩隻母雞下的蛋,專門為她補身,她偷偷省下來的。陳德推讓不了,隻得將雞蛋收下,張小娘子才千恩萬謝的去了。

幾日後,陳德設計的快速收麥器都已製好,村東頭的老安頭家的麥子先熟了兩畝,拿家夥一試,果然又快又省力,是以全村老幼無不對陳德心存感激,更有甚者要經將他視作製作木牛流馬的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陳德自己嘴上雖然謙遜,心中卻有些得意。現下村中百事具備,就等兩三日後麥子全熟,就立刻搶收了。

“過春風十裏,盡蕎麥青青。”陳德坐在李老丈家的院口,貪婪的吸了一口帶著麥香的空氣,俯瞰看著山下,風雲飄渺的黃昏中翻滾的金色麥浪。麥子熟了,是個豐收年,村民們壓抑不住的喜悅之情也感染了行將離開這裏的陳德。

突然,離石水的南方,山口方向,有一隊身著灰色盔甲的軍隊出現在穀口,正沿著河穀向村莊走來。

“是敵人。”陳德看到這些不速之客正分成三支,分別奔往村民下山的各個路口,意圖先封鎖村子,然後再來個甕中捉鱉。正在這時,一聲示警:“宋軍來了。”印證了陳德的猜測。

為了應付兵禍,村民往往在家中挖了藏身洞,李老丈家也不例外,而熟悉軍隊劫掠的李九言更將藏身之處修的極好,竟在灶房鍋台之後的牆壁修成中空,剛好夠一人站立藏身。藏身處的入口便是鍋灶進柴的灶膛,隻需進入之後將入口處的磚石重新豎起便可。牆洞朝屋裏屋外兩方麵都留了細小的罅隙,便於通氣和觀察四周的情形。而搜村的軍漢們除非爬上鍋台仔細牆壁,決不可能發現。

但原來的牆洞隻是李九言為自己一人躲藏所開,再加上一個娟兒已經十分擁擠,再無法擠進一個人

陳德隻得另尋它處躲藏。

待李九言鑽進牆洞後,仔細的清除了藏身處附近留下的痕跡。然後將一根長凳搭上灶台,踩上去站穩後,雙腳用力後蹬,長凳被他踢倒在門邊,而人已順勢騰空,整個半身都鑽進了灶台上方的煙道裏,憋住力氣雙手用力撐住煙道兩壁,使出在特種大隊時學會的上牆術,一點點往上竄,直到雙腳也進入煙道,四肢都能使力,陳德方才深吸一口氣,積年的煙粉嗆得他頓時劇烈的咳嗽起來。

忍住煙粉,令人惡心的發黴味道,以及煙道中諸如蟑螂,蜈蚣,蜘蛛等小生命的騷擾,陳德手腳並用爬到煙囪頂部,這是一個樹枝和陶片搭成的類似涼亭的煙囪頂,眼下就成了陳德的瞭望塔。

在河穀中展開的宋軍已有五六百人之多,前鋒已經到達了小村的各個路口。宋軍顯然不隻是想要進村取得一些給養而已,他們用弩手封鎖了村民出村的通道,然後分為五人一隊,從邊緣的房舍開始,細細的搜索起來。

看得出來,這支宋兵對在北漢這樣一個充滿敵意民眾的國度裏搜索村莊駕輕就熟。在陳德的眼中,他們的專業程度和在伊拉克執行任務的美國陸軍都有一比。宋兵們並不象鬼子進村似的四處亂竄。三支各二十五人左右的隊伍前去控製村莊的東,南,北三方麵製高點,其中一支就直奔李九言的宅院而來。其餘挨家挨戶搜索的宋兵也不是簡單粗暴的推門闖入,而是先由兩名弓弩手封死門內居民衝出來的角度,然後由刀盾手將門踹開,一邊衝進院裏一邊用大盾護住頭臉,防止屋內有人放冷箭。在整個過程中都有三到五名弩手分布在院牆周圍,防止村民們跳牆逃跑。

缺乏青壯的村莊抵抗並不激烈,宋兵們的任務很快由放偷襲轉為挖老鼠,陸續有村民被從藏身之處帶出來。那個纏著陳德教他槍法的少年孫定也被家裏的炕洞中被宋軍搜到,顯然吃了些苦頭,鼻青臉腫的被帶到了村口。陳德略略的算了一下,大樹底下大約聚集了三十到四十名村民。

清除威脅之後,宋軍的指揮官才進入村莊,由於李九言的宅院地勢高,視野開闊,也就被他選作了臨時指揮部,其餘的宋軍則忙著開始清掃無人的民居中的各種財物,被強行帶到村口的村民也被允許回去取他們自己的財物。看來宋軍是想將整村的村民都遷走,陳德在心中暗想。再往下看時,卻不由得怒從心起,暗暗的咒罵起這些天殺的禽獸來。原來宋軍將三五麵目較好的青年女子從村民中點出,哀哀哭哭的被押往指揮官的住處,也就是李九言的宅院,其中赫然竟有那位肚腹隆起的孫家小娘子。那些女子被帶出之時顯然已經對自己的遭遇有所預料,都拚命的拽住親人不肯撒手,卻怎駕得住一群如狼似虎的軍漢上去刀砍腳踢,直激得孫定等一幹少年眼睛裏都要噴出火來。

李久言和娟兒藏在牆洞中大氣也不敢出。這地方狹小不說,而且進退不得,一旦被人發現,就是個甕中捉鱉的局麵。兩人透過牆壁的縫隙往外張望,等了好一陣還不見宋軍闖入,正暗自慶幸宋軍有可能是漏過了這所地勢最高,卻是空蕩蕩的宅院。沒曾想房門突然咣啷一聲被人踹開,瞬間便衝入四五個宋軍,進來之後便一刻不停的東翻西揀,想要搜尋出藏在屋內的人來。尤其是有一個宋軍居然還抬開大鍋,鑽進灶膛,查看灶底下是否有藏人的洞穴,令藏在牆洞中的一老一小兩顆心全都提到嗓子眼上。好在這名士兵隻以為鍋台,灶膛下方可能挖有洞穴,卻沒有想到牆洞的出入口就在此處,加上他身著鎧甲,蜷曲身體實在難受,隻是粗~粗敲擊了一遍地下和兩壁便作罷,卻沒有鑽進灶膛的最深處探察。

一切搜索完畢之後,宋軍們又開始打掃工作,不但將各種東西擺放整齊,還順手將李九言撂在灶房中的臉巾當作抹布,將從別屋中搜尋到的桌椅抹個幹淨。清潔工作剛剛完畢,就另有一隊士兵簇擁著一位軍官模樣的走進。

“曹指揮,這個村莊看來沒什麽油水,盡是老幼婦孺不說,連姿色中等的婦人都找不到一個。”一個顯然是心腹模樣的親兵對那軍官報告。

“那就讓兄弟們盡快完事,媽的,盡是窮鬼。”那曹指揮罵罵咧咧的說道,他臉上有塊刀疤格外猙獰,說話間解下腰間佩刀,啪的一聲放到桌上,震得牆洞中隱藏的兩人心中突地一跳。

這時幾名村民中挑出的年輕婦女被帶進來,為首的親兵道:“請指揮大人先挑。”

曹指揮低頭看這幾個神色哀哀的婦人。孫家小娘子盡量將頭埋得很低,卻被曹指揮蠻橫的用刀鞘將臉挑了起來。眼看這個麵目可憎的宋軍將領正用饒有興味的目光打量自己的臉頰和胸部,宋家小娘子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奴家懷有身孕,請將軍放過奴家,來世做牛做馬必當報大將軍大恩。”一邊央求,一邊哭個不停。

見這婦人不依,曹指揮臉色突變,旁邊親兵立刻罵道:“你這婦人膽敢。”作勢便要上去踹她的小腹。

“且慢。”曹指揮揮手止住親兵,幹笑兩聲,說道:“你這婦人到有些意思。現下給你兩條路選,你若是伺候本將軍爽快,便放你與這腹中雜種一條生路,若是不然,本將這便殺了,一屍兩命。”然後便手握刀柄,用貓戲老鼠的神情盯著張家小娘子。

張家小娘子被這軍將的話嚇得渾身亂顫,頓時說不出話來,看她那惶然無主的樣兒,這曹指揮更不待她回答,便把手伸進婦人上衣之中,當著眾親兵的麵狎~玩起來。見張家小娘子雖然緊咬下唇,漲紅著臉也不敢反抗,曹指揮哈哈大笑,命親兵將婦人押入旁邊的臥室中,自己挎了腰刀,施施然走出門去。

見主將自去快活,幾個親兵互使眼色,也將其它幾個女子分別柙下去享用,其中一名村婦剛有些反抗,便被一個親兵揮刀砍下半邊膀子,眼看不活了,其它幾名婦女幾時見過這般血腥,頓時被嚇得傻了,聽憑這些毛手毛腳的軍兵推推搡搡的帶走。

娟兒雖不能看見外麵的情況,也被那婦人的慘叫聲嚇得渾身發抖。

房頂上的陳德雖不知道屋裏發生了何事,卻看見宋軍將幾個婦人分別押入舍內,然後便在房外等候,若是前麵進去的許久不曾出來,下一位甚至會猛拍窗戶,直到前麵的宋兵衣甲不整的提著褲子出來才罷。其餘的宋兵則在搶掠過後,將村民院內外的柴草悉數堆到房邊。

眼見宋軍在靠近村口的房舍裏外也開始堆放柴草,另一夥士兵則在準備硝石火把等物,被挾製的村民便開始**起來,顧不得頂在胸口明晃晃的刀尖,人群朝著監押他們的宋兵湧去。孫定等幾個年輕人乘勢一貓腰,仗著身矮腿靈,竟然竄到兩三個猝不及防的宋兵身後,將他們攔腰抱住並順勢摔倒在地上。本已經群情激奮的人群一下子便炸開了鍋,有的朝著身邊的宋軍衝去,打得是拚一個算一個的主意,有的則趁亂拚命向村外逃去。

負責在看押村民的宋兵似乎對此早有準備,前排手持刀盾的並不和村民糾纏,隻揮刀亂砍,殺出一條血路閃到弓弩手的後麵。後排弓弩手見人群之中再無一個站立的宋軍,也不等指揮官命令,立刻群弩齊發,朝手無寸鐵的村民射去。向外跑出去的村民則毫無懸念被堵在村口的弩手射死。

孫定等幾個少年倒是給宋兵造成不少麻煩,他們和前排的幾個宋兵滾做一塊廝打,外圍的弩手恐怕誤傷同袍不敢放箭,隻得等到包圍中其它村民幾乎全部射斃之後,才由更多的刀盾手上前,兩三個對付一個,將這幾個頑強的少年捆綁起來。由於這種半大少年隻需將養兩三年後就可以當作青壯勞力使用,是以宋軍並沒有將他們立刻殺死,而是準備將他們賣給夏州黨項人為奴,當然,一陣拳打腳踢是免不了的。

目睹這一切,陳德隻能將拳頭捏的咯咯直響,恨不得跳下去將這幫禽獸全數殺死。

外麵的宋軍做完這一切,便攜帶者搶掠來的財物糧食,在村口整隊集合,隻等指揮史等軍官爽快完便開拔。

約莫過了多半時辰,才見曹指揮帶著滿足的神情從李九言院中的廂房出來,隨手將血淋淋的佩刀扔給親兵擦拭幹淨。一聲令下,各處宋軍便立刻在早已堆好柴草的房舍放起火來,不多時,村中已是到處濃煙滾滾。大軍逶迤離開村莊,殿後的宋兵則順手點燃了將熟的麥田。遠遠看去,此時天幹物噪,將熟的麥子遇火便猛烈燃燒起來,一時間整個山穀都是嗶嗶爆爆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糊的麥香。

此刻牆洞中躲藏的李老漢還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正打算多呆一陣,等到宋軍走遠,天黑以後再出來透氣。陳德卻立刻順著煙道滑了下去,衝著他們大叫:“房子著火啦,快快出來!”二人才忙不迭的一一從灶膛中爬出,隨陳德來到院中,隻見火勢已經上房,難以撲滅了。

李九言大叫一聲不好,掉頭又衝入灶房,變戲法似的用雙手從房屋的一角挖出一包黍米,又回到院子裏,在茅廁旁挖出一袋沉沉的銅錢。

陳德則轉身奔入廂房,隻見孫家小娘子已然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嘴皮咬破,雙手因為緊緊的抓住破爛的篾席,屍體早已冷了。想起這小婦人嬌怯怯的溫婉摸樣,陳德隻恨得目眥欲裂,想起可能還有許多村民躲藏在地窖中,若不及時將他們喚出來,恐怕要被活活的燒死或者掩埋在瓦礫之下,陳德叫上李九言挨家挨戶叫喚那些躲藏起來的人趕緊逃出屋舍。饒是如此,還是有許多人擔心這是宋兵的圈套,抵死也不肯從藏身洞中出來,以致被活活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