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興國四年五月六日,經曆近五個月的抵抗之後,北漢前樞密副使、左仆射馬峰讓人抬自己進宮,痛哭流涕勸劉繼元投降。劉繼元出於同河西回鶻景瓊可汗同樣的擔心,未與城中大將商議,當夜便派通事舍人薛文寶送降書給趙炅。
趙炅乍聞漢主劉繼元願降,喜不自勝。此時,由於河東軍民的拚死抵抗,禁軍將士傷亡者更多不勝數,內外馬步軍都軍頭王廷義,殿前指揮使部虞侯石漢卿傷重而死,其餘大將中,李漢瓊、荊嗣、呼延讚、韓起亦重傷。
趙炅當即至城北,宴薛文寶於城台,受其降,並命其帶詔書給劉繼元,以示撫慰,許其延享富貴。趙炅答應免除劉繼元其罪,並賜給襲衣玉帶及金銀鞍馬3匹、金器500兩、銀器5000兩、錦彩2000段,文武百官也各有賞賜。又任命劉繼元為特進、檢校太師、右衛上將軍,封彭城郡公,任命勸降有功的北漢丞相李惲為殿中監、馬峰為少府監。作為交換,劉繼元當於次日,也就是五月六日早晨出降,並立刻打開四麵城門,放任禁軍大隊進城。
趙炅連夜在晉陽城北修築受降台,五月初六日晨,劉繼元率官屬身著素服紗帽出城投降,在受降台下俯伏請罪。作為一個國家的北漢,至此徹底滅亡,而對城中各處不知底細的河東軍民來說,真正的地獄才剛剛開始。
此時太原城的南麵尚且在劉繼業手中,劉繼業接到漢室投降的消息後,為了防範不測,並未打開南麵城門,而是收縮建雄軍,占據南城。觀望宋軍入城之後的情勢。果不其然,各部宋軍從北、西、東各城門湧入太原後,立即開始不受控製的燒殺淫掠,原本對宋軍就抱有極大反感地太原士民自然群起反抗,而這種反抗更刺激了宋軍。
劉繼元投降後,趙炅將北漢國妃嬪盡皆納入禦營。征服者的最大的快樂之一就是占有失敗者的女人,江南李煜專寵一人,又偏偏在北上途中落水而死,令趙炅無由享用這種專屬於征服者的快感,眼下五個月的奮戰終於有所回報。劉延讓等老將也眼熱別部進城發財,各自帶著不多的親兵入城洗掠,其實對這些賦閑的高階武將來說,洗城所搶掠的財富不過是九牛一毛,但是洗城的過程卻是他們所享受的,這也是一種職業軍人常犯的戰爭病。各部除了搜掠民財外,還將太原城中婦女掠取充當軍妓。
當各部都蜂擁入城的時候,安西軍待在禦營之中毫無動作,反而顯得有些居心叵測,於是陳德也帶領三百安西牙兵從北門入城。陳德在原有的史書上是知道劉繼業據守南城不降的,此刻李漢瓊還受命在南麵與劉繼業對峙,陳德便帶著牙兵穿城往城南而去。一路之上,目睹了無數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慘事,也有不少太原百姓隱藏在房頂屋後向陳德等安西軍施以冷箭,但陳德與張仲曜皆約束部屬,不得擅殺百姓,仗著盔甲堅固,一路從城內大街緩緩南行。街道上到處倒伏著屍首,其中大部份都是老弱婦孺,時不時的,街道兩旁的房屋裏麵會會傳出數聲慘叫,或者從破爛的窗戶裏隱約看見拚命掙紮的女子。更遠處,隱約可見分散的黑煙冒起。
行至一處,見數百虎捷軍將一百多個太原兵按到在地,就要問斬,旁邊已經堆積了許多人頭。
這樣的場景陳德一路上見過不少,眼下手上兵僅三百,自保尚且困難,雖然動了惻隱之心,卻隻能約束牙軍速速通過而已。忽聽一人高聲喊道:“士可殺不可辱,要殺便殺,吾李呈祥手上契丹狗、汴梁豬的命也有幾十條,何懼一死!”陳德停住腳步,循聲望去,卻見一名身著軍袍的粗壯漢子背反扭了雙手,按倒在地上,想是控鶴軍要他跪下就死,他不願意,便被放倒在地,旁邊宋軍軍官見他大聲鼓噪,唯恐旁邊的太原軍卒群起作亂,當即便要下令將這一百多太原兵一起斬首。
“且慢動手!”眼看事情緊急,陳德不待向張仲曜吩咐,高聲製止,走到李呈祥麵前,端詳他的麵龐與李久言有三分肖似,問道:“你可是李久言老漢的兒子,建雄軍都頭李呈祥?”
李呈祥本來已經瞪眼待死,忽聽陳德問話,大聲道:“是又怎的?汝是誰人?”他自量必死,也無意向陳德這等宋將乞命,這話答得頗為硬氣。張仲曜心知陳德是遇到故人,示意牙軍散開在陳德與李呈祥周圍保護,陳德道:“吾乃安西節度使陳德,與你父親有些交情,他應當和你提到過吾吧?”李呈祥聞言,頗有些不敢相信地盯著他,片刻之後方道:“你是陳節度?你不是在西域打回鶻吐蕃嗎?怎地和汴梁子做了一路!”陳德苦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日後再跟你解釋,不過既然吾碰到,便不能讓你在吾麵前送了性命!”
他二人的對答都落入旁人耳中,陳德此言一出,周圍的待死的太原兵群起哀求道:“陳節度活我!”“陳節度救命!”“陳節度,吾等是楊家的兵,和嵐州軍一同打過仗的!”
陳德見狀,便笑著對那監斬的虎捷軍校尉道:“兄弟,給個麵子,這夥太原降卒交給吾來處置,陳德銘感宇內,日後必有報答。”說完以後看了看張仲曜,張仲曜聳了聳肩,這時代並沒有銀票這種東西,打仗的時候,即便是張仲曜也不會在身上帶著大把的金銀銅錢的。
那虎捷軍校尉恰好是曹翰手下,俗話說什麽樣的將帶什麽樣的兵,他遲疑地打量著陳德,雖然陳德的官階比他高了好多級,卻隻惡狠狠地瞪著陳德,不肯服軟。五個多月來虎捷軍乃是攻城的主力,打的仗最苦,死的人最多,與太原兵仇深似海,此番蜂擁入城,王直便打定了主意,一是要殺盡所有的太原兵,二是要多搶錢帛,三是最好找幾個女人給手下的軍漢泄泄火。朝廷準備即刻發兵攻打幽燕的計劃,似王直這樣的中級軍官是完全不知情的,在他們心目當中,攻城五個月,太原城破,就好像一場馬拉鬆長跑到達終點一般,現在是盡情發泄的時候了。禁軍完成了世宗皇帝和太祖皇帝都沒有完成的,征服河東的壯舉,就算是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官家和將軍們又怎會發落他們呢?
見王直居然還在猶豫,張仲曜有涵養還沒什麽,牙軍營的悍卒當即惱了,主公難得低聲下氣賠笑相求,這虎捷軍校尉居然還不買賬,都頭朱導當即走上前去,用手一推那王直的胸口,大聲喝道:“我家節度使的軍令,誰敢違抗!”說罷也不待王直等虎捷軍反應過來,徑直帶著百十個軍士給李呈祥及百多個建雄軍軍卒鬆了綁。安西軍久鎮嵐州,當年營救漢民,強搶軍糧時,又曾得劉繼業相助,是以上下對北漢建雄軍都有一份感念之情,陳德亦在軍略討論當中多次提及,建雄軍可以為安西軍盟友,因此朱導等牙軍的作為,倒並不純然是擅自主張。
陳德、張仲曜順勢推舟,對手下牙軍的行動並不阻止,隻用冷冷的眼光注視著王直等一眾虎捷軍軍兵。王直忌憚他是將軍,不敢當場動手,隻偷偷命自己手下軍兵速去報知曹翰。
綁著李呈祥的繩索一得解脫,陳德還未和他說話,他便當即拜倒在陳德麵前,大聲求道:“吾父和娟兒皆被汴梁子押到南城去了,危在旦夕,還請陳節度相救!”原來李呈祥給李久言買的這所宅子所處的街坊正是建雄軍的家眷聚居所在,入城的宋軍不知從哪裏打聽到這個消息,居然把所有老弱都押到南城去,逼迫建雄軍解甲歸降,連帶著李呈祥等回來接應家眷的百多個建雄軍軍卒也被俘虜。
他這一跪,其餘建雄軍軍卒也跪倒一片,眾人心知肚明,汴梁禁軍將那些老弱婦孺押到兩軍陣前,必然是百般侮辱脅迫,無所不用其極,眼下能夠救此危難的,便隻有指望這個和建雄軍還有幾分情分的陳德。
陳德微微沉吟,救下建雄軍眷屬不是件簡單的事,大大超過原來的預計。但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片刻之後,他點頭道:“那就相煩李都頭帶路,吾等勉力一試!”李呈祥等建雄軍士卒大喜,當即帶著陳德穿街過巷,抄近路來到南城內側城牆的前麵。
此時太原乃是數朝經營的千年古城,劉繼業所據守的南城,既是整個太原城的南麵城牆,又是一座周長四裏的小型城池。數百虎捷軍正將數百建雄軍的家眷看押在一處大宅之內,隻待曹翰率領虎捷軍主力趕到,便要將之押往南城的內側城門外麵,威逼建雄軍解甲歸降。
李呈祥對太原城中街坊的熟悉程度遠過宋軍,不多時便找到了那拘禁建雄軍家眷之處,遠遠便聽到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之聲,似是看守軍卒正在施暴,陳德,李呈祥等建雄軍軍卒心下一沉,紛紛加快了腳步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