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回味

她裙底涼颼颼透風,他卻要正正經經坐下來同她說話。來時簪一朵扶桑花的發髻早早散了,留在三千青絲披散肩頭,任他的手穿過她烏黑冰冷的發,一縷縷將他纏緊再纏緊,然而他甘之如飴。

陸焉問:“小滿害怕了?”

她點頭,又搖頭,茫然無措,讓人心疼心軟,抑製不住變想將她攥在懷裏抱緊。

他疊起一張帕,沾了水擦去她臉上縱橫的淚,柔和而細致,連眼角轍痕都不放過,一麵收拾殘局,一麵問:“還難受著?還不願意搭理我不是?”

景辭不答,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視線最終落在滿身血汙的榮靖身上,他便收斂了笑,眼底的柔光一瞬間冷下去,睨著她恍惚中的側臉,默然無言。

有一千句一萬句責備,話到嘴邊也僅僅是,“心疼他?可憐他?還是要同他死生相隨?”

景辭轉過臉來,紅著眼帶著淚,小兔兒一樣的女兒家對上殺人如麻的冷酷魔頭,他卻並未覺得所占上峰,這世間千千萬萬人,唯獨對她一個,他始終狠不下心來,隻要她眉間輕蹙,他有多少恨多少怒便都化作繞指柔,一一歸降了。

景辭強忍著瑟縮,怨怪道:“說不得動不得,你是我什麽人?憑什麽管我?文修哥哥已經死了…………我心疼他,惋惜他,有什麽錯?”

陸焉低下頭來,如同對待個頑劣徒兒,潛心教導,“你聽明白,往後你的事,我每一件都要管,每一處都要過問,記住了沒有?”

“嗬——陸大人好大的口氣,難不成我嫁了人有了夫家,陸大人還敢往我家中**不成?”

陸焉抬起她下頜,逼迫她仰起臉麵對他,眼神是利刃,抵住她咽喉,沉沉道:“你還是不明白,日後你出嫁還是出家,是生還是死,全憑我一句話…………好了好了,不嚇你了,怎麽又哭成這幅模樣?”

臉孔變得太快,他做慣千麵人。

景辭心中蒙上一層厚重陰影,她低垂了眼瞼,不敢看他。

他的吻,落在她眼角,依然是憐惜的口吻說著冷森的話,“平南侯有個次子,同他爹一樣,是個徹頭徹尾的窩囊廢,侯府連三代盡出紈絝,一到我這兒便可這勁兒巴結。下個月讓禦史讚他幾回,再讓平南侯爬去討好太後,萬畝良田送到太後舅家,不信她不點頭。九月下旨年底出嫁,另給你辟一處郡主府,就在城東提督府右手邊,早早給你建起來了,改明兒帶你去瞧瞧,你定然中意。”

“你…………你究竟想做什麽?”她眨一眨眼鏡,掛在睫毛上的淚珠子便落下。

他纏了她一縷發,放在鼻尖嗅聞,飲下她的香,深藏。“往後的日子我都替小滿安排好了,怎麽?小滿不願意?”

“我…………不是…………我不知道…………”她不明白,轉折傾然壓過來,她頭腦混沌,無法可想。

他捧住她的臉,一遍一遍親吻膜拜,魅惑的雙唇輕輕開合,呢喃著:“嬌嬌什麽都不必想,隻需記住,你是我的,人是我的心是我的,隻需跟著我就好。”

退後來貼進去,落在她唇上,“來,嬌嬌張嘴,小舌頭讓阿爹嚐一口。”

她受了蠱惑,中了毒,成了他手中玩物,仿佛一身性命都讓讓他捏在手裏,沒有半點轉圜。

她失了心魂,他如癡如醉,他說:“嬌嬌,我的嬌嬌,真真是個勾人的小嬌嬌,讓阿爹吃了可好?”

她茫茫然搖頭,望見他邪邪勾唇笑,落進了陷阱,再也爬不出來。

她中了他的蠱,這一生一世都注定是他最心愛的小奴隸。

景辭攥緊了他胸前衣衫,怯怯道:“你別這樣好不好…………你這樣,我好害怕…………”

雙臂將她環抱,她小小的一團都讓他藏在臂彎裏,攬住了擁緊了,吻著她戀著她。“別怕,嬌嬌是我的心肝兒肉兒,我願挨上三千六百刀淩遲,也不願嬌嬌受半點苦。”

慘白的蠟燒到末尾,原本晦暗的地牢愈加沉鬱,灰蒙蒙的畫麵唯有桌上光著腿的美人是鮮豔的,烏黑的長發嫣紅的唇,蒙蒙昧昧一雙眼如三月桃花楚楚動人,這一吟一歎已然吊起一顆心,這小小純真尤物,嫩得恨不能滴出水來,教他如何能放手?

她靠著他,委屈道:“都是哄人的鬼話,方才是怎地欺負我的?我那般求你,你竟半個字不聽。”

陸焉忍不住,在她緋紅的耳垂上咬上一口,哄著她說:“那怎麽算欺負,那是教你長大為你解惑。嬌嬌還小,世上還有許多種快活嬌嬌沒能體會過,往後都讓我來教,可好?”

景辭道:“可你是個太監!你別以為我什麽都不曉得,嬤嬤都教過了,太監沒有那個,跟女人…………跟女人成不了夫妻…………”話說完,她沒有勇氣看他,可憐巴巴的把頭埋得更低。

她這一句話刺得他怒火上竄,恨不能將她吊起來抽一頓,但她語調稚嫩,分明是個未懂事的孩子,終是不忍心責備,歎一口氣,緩緩道:“說到底,你仍是嫌棄…………”

景辭心裏亦不好過,想要追上他的話,解釋一句,但張張嘴卻啞然無言,她跨不過那道坎,他不是神仙菩薩,任是天大權柄,焉能扭轉乾坤。

滴答滴答,是榮靖傷口上尚未凝結的血在滴,他的命消散在破陋的地牢裏,出生時伴著萬千富貴,歸去時屍身不全,人生起起伏伏,不過如此。

沉默許久,陸焉對她,終究是成也歎息,敗也甘願。兩件披風,一黑一紅,將她從頭到腳裹起來。景辭自覺羞憤,將觀音兜反戴,遮住一張粉嫩俏麗的小臉。廠公大人孤身進的地牢,出來時懷裏卻多一個身段窈窕的女子,任誰都要多心,但那又如何?說出來就是死,誰敢多嘴?

依舊是那一輛寬敞華麗的馬車,車內能放半張床,景辭就被仍在柔軟的床榻上,由得他手把手將準備的衣裳換上,景辭仍是羞赧,扭扭捏捏往外躲,陸焉坦然,“小時候連出恭沐浴都伺候過,這會子才知道害羞?”

景辭咬唇,“早知道有今日,才不讓你近我的身,才不救你,就讓你受足那四十大板,看你活不活的成!”

陸焉道:“我若是死了,誰來疼小滿?行了,小屁股抬起來,褻褲穿上再同我吵。”

景辭羞得滿臉通紅,伸手推他一把,“你又說我!真要逼得我去上吊投河不成?”

馬車裏為何恰好有給她的衣裳,他為何能恰如其時地趕到,這一連串她懶得過問,也知他無所不能。但心中止不住驚懼猶疑,愛與恨交織,她分不清自己的心事。

“錦衣衛詔獄都敢闖,還怕這幾句話?”他伺候她穿戴妥當,再坐到她身後,取一柄犀牛角雕花梳來為她理頭發,將她因汗水打結的長發都梳通,再細細編兩股長辮,收拾出一個俏生生小姑娘,滿意道:“真真花朵一樣的美人,種在本督院子裏可好?”

“不好,不好,什麽都不好。”她仍賭氣,一雙腿在小床上亂蹬。

陸焉渾不在意,一收手臂將她攬在懷裏,捏著她蔥尖似的小手,閑來玩鬧,“你放心,景彥就在後邊馬車裏。回去好好休息,別再跟著這小子瞎折騰。外頭的事情不必過問,宮裏也少去,隻等著出嫁便好。至於榮靖,他托付你什麽,你全當沒有聽過,不然…………別怕,躲什麽?我總是舍不得罰你的。”

景辭小聲反駁,“你哪裏有舍不得?今兒晚上我瞧著,你那模樣,真恨不得掐死我。”

他握了她的手在唇邊親吻,時不時咬上一口,牙齒磨著指節,麻麻癢癢,順著她的話說:“這話不假,倒真是被你氣得,恨不能殺之而後快。”

景辭驚詫,抬起頭來看他,“你這人…………動不動要人命,恁地可怕。”

陸焉捏她氣鼓鼓的臉頰,“可不是,如今才知道害怕?”

她仍嘴硬,“橫豎我不會聽你的——”

“強嘴——”一抬手在她屁股上拍一巴掌,打得她嗷嗷叫痛。他笑,“你這膽小怕事的性子,還學人逞英雄?老實在家呆著吧。”

景辭這下咬牙,別扭起來,“偏不,要麽你就打死我好了,反正現如今你厲害了,不分尊卑大小,哪還將我放在眼裏。”

陸焉道:“是沒將你放在眼裏——”

“你放肆!大膽!”

他的話未完,唇印上她眉心,眼角的淚痣盈盈,美如畫。

“我將嬌嬌放在心裏。”

她麵紅,無顏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