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夜披衣立在窗前片刻,院子裏靜悄悄的,再看看這月色,此時剛好是子時,他皺了皺眉頭,心中歎息道:“既然醒來了,索性就打坐練功吧。”

盤膝上床,手捏法訣,江寒夜深深吐息三次,將體內的淤積都清除出去,然後閉目凝神,在心中把桃伯傳授的心訣重新想了一遍,準備按之修煉。

“……氣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隱忽現……”江寒夜腦海裏印出這些字體來,如同一些飛鳥一樣在他的腦中飛翔盤旋著,他的眉目舒展開來,漸漸的覺得自己進入了清明狀態,仿佛這天地間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

“仰之彌高,俯之彌深,進之愈長,退之愈促……”江寒夜回想著這口訣,口中便禁不住喃喃的念了出來,究竟要達到怎樣的境界,才能做到仰之彌高俯之彌深呢?

單單從這幾句口訣來看,似乎是講某種境界,越是抬頭去仰望,就會越覺得其高不可測,越是低頭去俯瞰,就越覺得下麵深不見底,一切似乎就是在引的修煉者去探究,越高,越要仰望,越深,越要俯瞰。

桃伯所傳授的心法與江寒夜從萬劍山莊所學習的心法,其實都是萬變不離其宗的,無論是真氣靈氣還是心神,講究的都是同一個字‘氣’。

修真之人,要在靜坐之中,拋卻一切塵世雜念,放開心頭諸般煩惱,在天地靈氣旺盛的子時打坐,引得這些天地靈氣日月精華通過一呼一息,進入體內伴隨著呼吸和血液循環運轉,滌蕩體內淤積的雜質,淨化靈魂,並在此過程中領悟天地萬物之間的奧妙。

其實無論是萬劍山莊還是百花穀,無論是正道還是魔道,無論是哪種功法,其中所蘊含的道理莫過於此。

江寒夜在無法悟透所謂的仰之彌高俯之彌深的時候,卻在無意間參透了那個萬變不離其宗的道理,他倏然間睜開眼睛,怔怔的望著前方的空氣,口中喃喃說道:“萬變不離其宗,這世上的事不都是如此麽?月圓了要缺,花謝了會開……俯仰之間,亦莫過於此了吧。”

想到這裏,江寒夜又吐息一回,緩緩的再度閉上眼睛。這一次他腦海中很快又現出那個白茫茫的世界來,而他自己就好像是一雙眼睛,正好奇的張望著,想要看穿那白茫茫中所蘊藏著的寶藏一般。

“仰之彌高,俯之彌深……會不會有另外一種意思呢?”江寒夜冥想著,忽然間他心頭一動,喜得大喝一聲:“對了!”

“我隻想著仰看,那天空卻越看越高,若是那仰的是另一樣東西呢?若我站在地上仰視,自然永遠都隻能遙望而不可企及,若我便是那天呢?若無仰之為天,俯之為地呢?”江寒夜越想越興奮,他騰地睜開眼,眼神中倏然閃過一絲精光,終於在這一個多月以來,興奮頭一次代替了悲傷。

江寒夜現在的腦袋清澈而靈醒,那種感覺就好象剛剛吃飽喝足,睡醒了*的一覺一樣,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卻不知這道理是否是我所領悟的這種。”江寒夜暗暗想道,“不如我來試試看這馭水訣。”

想到這裏,江寒夜便決定試一試,他環視屋內,這屋子裏水真是太多了,茶杯裏有喝剩下的茶水,茶壺裏還有許多冷茶,臉盆裏還有半盆冷水。江寒夜快步走到桌前,決定先從茶杯內那一口茶水開始試起。

他暗暗運行一道真氣,緩緩閉目,將所有雜念排遣出去,然後又摸摸撚動馭水訣的咒訣,隻見他手輕輕覆蓋在茶杯上空,伴隨著他念力的湧動,在茶杯裏竟然有一條與棉線差不多的細細水線從杯口升騰起來,與他的掌心連成一線。

江寒夜緩緩睜開眼睛,看到這一情景之後,心中大喜。然而正是他這一走神,那本來已經豎起的水柱便嘩啦一聲散落一桌,重新變成普通的茶水模樣了。

雖然這樣,江寒夜還是欣喜萬分,他收回手在眼前反複的打量著,心中暗道:“這便是我的念力所形成的水柱嗎?我現在頭腦十分清醒,沒有一絲疼痛跡象,若是再加以時日,是否我便可回家幫父母用馭水訣澆地了呢?”

然而想起父母,江寒夜的心又驟然間冷了下來,他方才一時興奮,暫時忘記了臥牛村的慘案,現在忽然想起原來自己已經真正是一個孤兒了,心頭便萬分的悲痛,他深呼吸一口,保持心緒的平靜,心中卻暗下決心:“無論到什麽時候,我都一定要為你們報仇!哪怕我江寒夜隻剩下一口氣!”

重新將對父母兄弟的思念與哀悼深深埋藏在心裏,江寒夜將目光盯住那杯子,凝神之後念起咒訣,再次施展馭水訣,這一次他心思更清明,顯然成果也就更顯著了:那杯子中殘存的一點茶水,以及方才濺到桌子上的茶水竟然緩緩的凝聚成水滴,所有的水滴又都聚集成一團更大的水滴,就在距離江寒夜手心一寸處淩空而立,不掉不飄,如同有一隻無形的水具在盛放著它們一般。

江寒夜看看那茶壺的壺嘴,心頭一動,他凝神將右手緩緩往那壺嘴方向移動過去,但見那水滴也跟著一起過去,在接近壺嘴的時候又變成一縷,順著那壺嘴流淌下去,直至最後一滴水消失在壺嘴上方,江寒夜才鬆了一口氣。

“原來這馭水訣竟可以使水倒流……”江寒夜望著自己的掌心驚喜不已,“不知等我修為再精進一些時,可否使得這萬千變化的水變成殺人的利器?”

“咳咳……”這時候,一個聲音響起在他身上,原來是已經一個多月都沒有現身的洛日,他一出現就在劇烈的咳嗽,看起來似乎身子不太舒服的模樣。

“洛日!”江寒夜忙說道,“你最近去了哪裏,知不知道我家中發生了大禍。”

“咳咳,我全都知道……”一向說話幹脆利落的洛日今日說起話來竟然帶著幾分沙啞和滄桑,“有些時候,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你也不要太難過,所謂天理昭彰,這事不管是誰做的,最終都會大白於天下,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埋下頭,潛心修煉,不要等到來日仇家出現,你卻無能為力……”

“對!”江寒夜捏緊拳頭。

“唉!”洛日歎息一聲,“我說小夥子,你不要這麽激動嘛,就是因為你老激動啊激動啊,搞得我一下子老了六十歲……你不要忘記我不過是一絲魂魄而已。”

“對了,你的聲音為什麽變得這麽蒼老?”江寒夜這才想起來這件事,他剛剛就覺得很奇怪。

“嗬嗬,你越來越強大了……”洛日緩緩說道。

“是啊,我剛剛悟透了馭水訣,我想明天去桃伯那裏也許會把他嚇一跳呢。”江寒夜說道,他此刻依舊仔細觀察著自己的手掌,恍恍惚惚的還是不太敢確信剛才發生的一切,頓了頓他又說道:“可是我強大了跟你有關連嗎?”

“不要忘記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你越發強大,你的魂魄也就會越來越強悍,而原本缺了一魂的你,會對我有致命的吸引力,最終會將我吸引到你的體內,與你融為一體,到那時候,我這個洛日也就徹底的消失了。”洛日說道。

“怎麽會這樣……”江寒夜怔怔的念道。

“就是這樣,不過你也不要難過,我並不是死去或者消失,而是真正與你融合。”洛日笑道,“而且你我二人一旦融合,你重新擁有了三魂七魄,那樣你壓製斷魂珠的力量也就更強,我想一時半會那斷魂珠還不能把你怎麽樣了。”

“……”江寒夜悶頭不語,這麽久以來他已經習慣了有洛日這個看不見的‘朋友’,若是忽然間洛日消失了,他心頭一定會空落落的,遇到事情也難有個商量的對象了。

“對了,你怎麽就稀裏糊塗的成親了?”洛日又道。

“師命難違……”江寒夜歎了口氣。

“嗬嗬,一切隨心吧。”洛日道,“看得出來,你對小玉也是有感情的。”

“誰知道呢?”江寒夜心頭又蒙上一層霧氣,提及小玉,提及他們兩個成親的事,江寒夜心裏現在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不過不管怎樣,我希望你注意一個人。”洛日沉默片刻後說道。

“誰?”江寒夜問道,“是殺害四師兄的人嗎?”

“這我可說不準,我天天跟你在一塊呢。”洛日道,“你要注意的是你師父,每次你靠近他時,我都能感到一陣致命的吸引力,就好象身處漩渦一樣,隨時都可能被他給吸走。”

“怎麽會這樣?”洛日對師父有意見,這點江寒夜是清楚的,但是他沒想到竟然還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我一早就跟你說過了,千萬別小瞧你師父的。”洛日苦笑道,“我覺得他早就懷疑你了。”

“懷疑我?”江寒夜愣住了,“懷疑我什麽?”

“你身上有兩塊斷魂珠碎片了,已經集齊了半個斷魂珠,這種東西對某種特殊的人是有致命吸引力的。”洛日說道。

“某種特殊的人?”江寒夜皺起眉頭凝思著,問道,“究竟是什麽人?”

“貪婪的人。”洛日說道,“貪婪,並且有能力去貪婪的人。”

“有能力去貪婪的人……”江寒夜默默重複著這句話,心中悵然想道:“是啊,這世上的人,有幾個心中是純淨不貪婪的?每個人都貪婪,或貪權利,或貪金錢……”

“可是卻並不是所有貪婪的人都有能力和機會去貪。”洛日嗬嗬笑著,接上了他的心聲。

“唉!”江寒夜輕輕歎了口氣,對於洛日說的這些,他並不敢去想像,他怕真的被洛日說中,若真是那樣,該怎麽辦呢?那人可是他的師父,還是他的嶽父……

“所以我說你稀裏糊塗就成親了嘛……”洛日歎息道,“不過關於臥牛村的事,你那天有沒有仔細的查看過?”

江寒夜痛苦的搖了搖頭說道:“我收拾了上百具遺體,又挖了一個深坑掩埋他們,當時根本就沒心思去想那些,隻顧著難過和憤怒了。”

“我覺得你該再去看看,或許能找到點什麽。”洛日說道。

“是這樣麽?”江寒夜皺起眉頭來。

第二天,是一個大晴天,這一天也是江寒夜十四歲的生日,他一大早就起來,整裝完畢就來到嶽父姬尚軒這裏。

“師父!”江寒夜抱拳道,“徒兒想要告假。”

“告假?”姬尚軒放下手裏的書,狐疑的看著江寒夜問道,“你現在是新婚期,告假做什麽?”

“我想回去祭拜父母,再過幾日就是他們的五七了……”江寒夜早就想好這個理由了。

“哦……”姬尚軒輕輕歎了口氣,說道,“也好,你就回去吧,就算是有朝一日位列仙班,做人做仙都是不能忘本的。”

“多謝師父恩準!”江寒夜躬身道,“那麽弟子這就去準備,今日就下山。”

姬尚軒沉默著,他撚動著手指,這似乎是他的習慣性動作,思索片刻後他說道:“夜兒,你二師兄已經回來了,去看看他吧。”

江寒夜一愣,二師兄上次奉命下山去調查臥牛村的事,一直都還沒回來,聽到師父說這話後,江寒夜又施禮道:“弟子遵命。”

江寒夜轉身離去,而姬尚軒則在他身後默默的看著他的背影,手指不停的撚動著。

二師兄臥室內,江寒夜端坐在茶幾旁,等著師兄拿東西出來。

“來,小夜,看看這雙鞋子,好看吧?這是洛水城今年最流行的款式了,我特地買了幾雙,咱們兄弟倆一人一半。”姬遠把手裏的幾雙鞋子放在桌上,推給江寒夜。

看著這大小正合腳的鞋子,江寒夜心頭一暖,四師兄走後,二師兄似乎漸漸代替了四師兄的位置,成了他的兄長。

“二師兄,謝謝你。”江寒夜沒有寒暄也沒有客氣,他收下鞋子,問道,“不知臥牛村的事。”

姬遠眉宇間一直都有一種淡淡的悲傷,大概去了臥牛村,給他太大的震撼了。聽到江寒夜問及此事,姬遠說道:“小師弟,這件事發生了,誰都沒有想到,你先不要太難過。”

江寒夜點點頭,神情十分平靜,他最近已經很能控製自己的情緒了:“二師兄,我知道的,現在告訴我結果吧。”

“沒有結果。”姬遠說道,“整個村子裏全都是幹涸的血跡,除了血跡什麽都沒有,我也曾……我也曾扒開墳墓去看屍體,那些屍體全是被人用大力擰斷了脖子,咬破了喉嚨,可是我卻無法判斷是什麽人,又或者是什麽怪物做的。”

“怪物?”江寒夜愣住了。

“對,你應該知道妖獸這東西吧?”姬遠說道。

“我聽說過。”江寒夜當然是知道的,他還親手殺死過一隻妖獸老虎和一條妖獸蟒蛇呢。

“我在想,或許是你們臥牛村附近的山林裏來了什麽凶物也說不定,畢竟這臥牛村在我萬劍山莊轄下,幾百年來都平平安安沒出過什麽事,這一次的事情或許是個偶然。”姬遠說道。

“師兄,您這麽說,一定是找到什麽證據了吧?”江寒夜問道。

“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證據。”姬遠說道,“我在你們村外山林裏察覺到了一股邪氣,雖然已經很淡了,但是依舊有存留,可見那裏曾經有某人或物呆過,對了,我還找到一件衣服,喏,你看。”

姬遠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從旁邊的包袱裏抽出一件破爛不堪的衣服來,這衣服質地很好,便是在萬劍山莊江寒夜都不曾見過這樣好的東西,他顫抖著手去撫摸那衣服,由於太痛苦而微微閉了閉眼。

江寒夜深深的呼吸著,壓抑著自己的悲傷和憤怒,對姬遠拱手道:“多謝二師兄……”

“大家都是自家兄弟,有啥好客氣的,若不是這東西我要交給大執事,就索性給你了,你自己拿去調查去。”姬遠說道。

告別了姬遠,江寒夜回到寒玉別院,帶上小白就要往外走,在院子裏江寒夜迎頭碰上小玉。他們兩個如今住在同一個院子裏,可是一天到晚都難得見上幾次麵,說話的機會就更少了。

從臥牛村回來之後,大概是心疼江寒夜的遭遇,所以小玉對他的態度轉變很多,至少不會再用那種恨恨無奈的目光看著他了。

“你要去哪?”小玉看到江寒夜手裏的包袱和腳邊的小白問道。

“我要下山一趟,過些日子再回來,我不在時,你要好好的保重。”江寒夜說道。

“你是去查那件事吧?”小玉問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江寒夜拒絕的很幹脆,“我想一個人去,順便散散心,你就好好的在山上呆著吧。”

“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小玉看著江寒夜幽幽說道,“小夜,你要明白,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過些日子便會回來的。”江寒夜最後看了小玉一眼,便匆匆往門外走去,小白也嗚嗚叫著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