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蒼月的話讓江寒夜覺得有些吃驚,或者說有些震驚,他從沒想到過有一天她會說出這麽富有侵略性的話來,雖然在闞蒼月的嘴裏,是那些妖獸容不得未亡者。
江寒夜皺了皺眉頭,闞蒼月盯著他問道:“怎麽,你不相信我的話?”
他輕輕搖了搖頭:“不是,我隻是覺得事情似乎變得有些棘手。”
“是很棘手。”闞蒼月道,“你要知道,無論是人類還是妖獸,哪怕是螻蟻都有繁衍後代的能力,而我們未亡者……”說到這裏,她滿是自嘲和辛酸的笑了笑。
“未亡者沒有繁衍能力?”江寒夜在問完這句話之後就立刻後悔了,這不等於是廢話麽?無論是闞蒼月還是那些未亡者,他們都是死去的生靈,其肉身永遠不會腐爛,不會生病,也不會受傷,除了有人刻意要去殺死他們之外,他們甚至永遠都不會死去。這樣的身軀,根本就是一團死肉,又何來繁衍之說?
“我們自然是無法繁殖後代的。”闞蒼月道,“因此一旦我們之中有人死去,那麽未亡者的人數也就永久的減少了一個。也正是因為如此,生命對於我們來說,格外的珍貴。”
“是啊,生命本來就是珍貴的。”江寒夜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嗬嗬,或許你會覺得有點好笑,像我們這樣已經死去的一群人,何談生命之說呢?”闞蒼月道,“其實對於我們來說,現在的存在又何嚐不是一種生命的模式呢?我們活著,有自己的家園,有自己的事要做,甚至現在還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國度,為了這個共同的家園,我們必須付出一切的代價來保衛它。任何威脅到我們的人或者別的什麽,都是我們的敵人。”
闞蒼月說這些的時候,臉上是一副決然的神情,此時從她身上體現出來的就是那華貴的王者氣概了。
江寒夜皺著眉頭說道:“妖獸和未亡者之間,我想一定是可以和平共處的,關於這一點其實雷天大哥也是這個意思,各占半壁江山,共同守護這個世界不是很好麽?我想有些妖獸中的敗類想要傷害未亡者,也一定會受到嚴厲的製裁。現在我們更應該團結一致,麵對可能入侵的其他勢力了。”
“能夠和平是最好了。”闞蒼月道,“否則……”
“嘿嘿,讓你們久等啦!”就在這個時候,闞蒼山的聲音從院子裏傳過來,“好吃的西湖醋魚,這玩意兒除了色香味俱佳之外,還別有內涵喲!”
江寒夜笑著站起來迎上前去,接過那托盤,托盤的中央就隻有一個魚形的長盤,盤子裏放著的正是賣相極佳的西湖醋魚。
“嗯,真的很香,沒想到前輩的手藝這麽好。”江寒夜笑道。
“哈哈,別小瞧了這盤菜,你吃下去就知道個中奧妙了。”闞蒼山道,“來,嚐嚐看,這可是地道的九黎地下河裏生長的魚,魚肉肥美鮮嫩的很呢!”
江寒夜笑著客氣了一下,便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魚肉嚐了嚐,果然這魚肉鮮美的很,可謂是入口即化,吃下去之後,他體內居然產生了一種輕飄飄的感覺。
“怎麽樣?”闞蒼月與闞蒼山兩個都已經是未亡者,自然是不能吃這活人吃的東西了,因此他們隻是坐在一旁看。
“嗯,味道真的是很好。”江寒夜點頭道。
“除此之外呢?”闞蒼山有些興奮的問道。
“除此之外?你指的是我身體裏的變化嗎?感覺輕飄飄的,很奇怪。”江寒夜道。
“輕飄飄的……”闞蒼山皺眉沉思著,“這盤西湖醋魚的功效就是使得食用者身體的迅捷程度大幅提高,有輕飄飄的感覺……這個我倒是吃不準了。”
“嗬嗬,這個簡單的很。”江寒夜笑道,“我來試試看就好了。”說罷他放下筷子站起來,在屋子裏走了一圈之後,便抬頭一直盯著房梁看。
“你看啥呢?”闞蒼山也走到他身邊抬起頭去看。
“那裏有一隻蚊子。”江寒夜指著房梁說道,“若我能把這隻蚊子的左翅給斬成齊刷刷的兩半,那麽就說明你這道菜是成功的了。”
“呃……”闞蒼山搖著頭,“你說要斬蚊子,其實如果是在人間或者別處,你斬也就斬了,不光是你,我也能斬,可是這裏的蚊子卻與別處不同。”
“哦?”江寒夜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問道,“有什麽不同?”
“這……”闞蒼山沉吟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為難。
“沒關係,我來說。”沉默許久的闞蒼月這時站起來對江寒夜說道,“這裏的蚊子由於吃了未亡者的血,所以發生了變異,特別凶狠,而且還具有一定的攻擊性,若是沒有任何防範的人來了,說不定就會死在這蚊子的嘴下。比之普通蚊子,它們更加靈活和輕盈,速度也更快一些,所以很難被捉到,現在已經成了我們九黎城的大患了。”
“嗬嗬,不如就讓我來試試看啊!”江寒夜笑了笑說道。他抬起頭,死死的盯著那隻蚊子。
那是一隻腹部有黑白斑紋的蚊子,個頭比尋常慣見的蚊子要小一圈,可它拍震翅膀的速度卻非比尋常,甚至就連江寒夜也隻能看到它的翅膀振動成一道暗色的透明的影子而已。
“唔,這蚊子確實厲害。”江寒夜情不自禁的笑了笑說道,“速度很快,所以拿它來做個試驗是再合適不過了。”
闞蒼山與闞蒼月相互對望一眼,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的笑道:“怕你會失望啊!”
江寒夜亦笑了笑,不過這笑容裏卻是充滿了自信,他的身子在倏然之間拔地而起。闞蒼月和闞蒼山隻覺得眼前一道紫色的幻影一閃而過,仿佛是真,又仿佛是幻覺,總之眨眼功夫之後,他們發現江寒夜正站在自己麵前,似乎從來未曾動彈過。
“喏。”江寒夜把手伸到他們跟前。
闞蒼月和闞蒼山同時低頭看去,在江寒夜的左手手掌心裏,赫然躺著那隻很厲害的蚊子,而此刻蚊子的左側翅膀竟然豎著被從中間一分為二。
“啊?小夥子,你什麽時候練就了這門功夫?”闞蒼月因吃驚而兀自不語,闞蒼山則十分驚訝的問道。
“嗬嗬,我想這不是我練就的功法,而是前輩你的功勞啊!”江寒夜笑道。
“啊,是了是了!哈哈,太好了姐姐,太好了!”闞蒼山聽到江寒夜這麽說,興奮的一拍腦袋,“我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嗯,這的確是一件好事。”闞蒼月道,她臉上是淡淡的笑,江寒夜從旁側看了她一眼,覺得她的眼睛裏沒有太多的欣慰,這真是讓人奇怪的一件事。
“好了,今天我也吃的差不多了,不如我們就回去吧。”江寒夜道。
“就回去了?”闞蒼山明顯有些失望,他看了看姐姐,又看看江寒夜,似乎是希望他們多留片刻。
“嗯,也好。”闞蒼月道,“那就回去吧,我想客人或許是累了吧。”
客人……江寒夜聽到她這麽稱呼自己,不知為何心裏泛起一陣酸澀,不過表麵上來看,他是什麽事都沒有的,依舊笑吟吟的站在那裏。
“那好,小夥子,你離開九黎城之前,一定要再來這裏嚐嚐我做的菜,我最近正在研製一種醬肘子,吃了之後可以讓人在半個時辰內變成銅皮鐵骨。”闞蒼山道。
“嗯好,我一定會來的。”江寒夜很是認真的回答道。
在孟婆店裏,他們一直耽擱了一上午,回到王宮內之後已經是午飯時分了,江寒夜與闞蒼月兩個圍著碩大的餐桌吃了悶悶的一頓飯之後,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九黎城就這樣被一層神秘和地下黑暗籠罩著,即便是在白天的時候,全城也要點上油燈。此時江寒夜正在屋裏坐著,既沒有打坐,也沒有夢修,他隻是在思考。來到妖界之後,尤其是進入九黎城與闞蒼月重逢之後,有很多事情看起來都很古怪,尤其是今天看到了闞蒼山,這更是令他吃驚,許許多多的事聯係在一起,在江寒夜麵前形成了一道道的迷霧,遮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讓他迷惑不已。
此時,與江寒夜一樣沉默的坐在窗前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闞蒼月。
“他變了。”闞蒼月在心裏暗暗的想道,“是他變了,還是我變了?”
暮色漸漸的降臨在這片荒原上,九黎城突出在地麵上的部分很快的就被黑暗吞噬掉了。此時,忽然有一道黑影從遠處的樹林上空劃過,那黑影速度極快,一閃就將身影埋入了黑暗中,再也不能被看到了。
江寒夜回到人間的時候,正逢這一年的八月十五,他沒有回昆侖山,而是直接去了百花穀,因為在那裏姬遠和岑若秋正等著他的消息呢。
“哈哈,小師弟,你終於回來了。”江寒夜進入百花穀,第一個遇到的人就是姬遠。此時正是上午陽光不溫不火的時候,暖洋洋的太陽曬在身上十分舒服,又不至於過分的炙熱。姬遠的肩膀上一如既往的坐著小巴,許多日不見,小白似乎又肥了一圈。
“二師兄,你這麽早就要出去?”江寒夜笑著與他打招呼。
“哈,不是要出去,而是要來迎接你。”姬遠笑道。
“迎接我?”江寒夜愣了愣,他從妖界回來並未告知任何人,就算是剛剛在穀口遇到了幾個百花穀的弟子,她們的通傳速度也遠沒有江寒夜的行動快。
“是啊,釋真算準了你會在今天回來。”姬遠道。
“釋真他在這裏?”江寒夜道,這段時間內真的是處處都有意外,在妖界與闞蒼月重逢,又眼見她成了未亡者的領袖,還建造起那麽大一座城堡,而現在又聽聞十多年不見的釋真也來了,怎能讓他不吃驚呢?
“是啊,他前兩天忽然來到百花穀,告訴我們說你就要回來了,還會帶回來一個很大的消息,我就納悶了,那小子是不是變成禿子之後,就神通廣大了呀。”姬遠摸了摸鼻子尖,很是納悶的說道,“說實話,我原本不是很相信他的話,可是他說你今天的這個時辰回來,我居然真的就見到了你,這難道是巧合?如果說是巧合,又怎麽會精確到時辰呢?唉,算了算了,反正我是想不通的,索性不想了吧,走吧小師弟,快跟我去見見那禿子。”
姬遠一口一個‘禿子’的叫著釋真,倒讓江寒夜有些窘迫了,他說道:“二師兄,釋真現在已經是須彌山的住持,我覺得我們是不是該對他尊重一些呢?”
“哼!”姬遠對須彌山可沒太有好印象,這大概也與姬尚軒和悟顛兩個人之間的那點扯不清的事兒有關。姬遠一直都認為臥牛村那件事,是悟顛嫁禍給姬尚軒的,當然他就不清楚背地裏姬尚軒做的那些齷齪事了。江寒夜原本想要跟他解釋,但是想想事情都過去十多年了,姬尚軒也已經死了,這些就沒必要再說了,於是也就一直對他隱瞞了下來。
江寒夜和姬遠一路走到百花穀的客堂,在這裏他看到了久不曾見到的釋真。其實江寒夜和釋真之間的交情並不算太深,隻不過在十多年前,人間爆發行屍瘟疫的時候曾並肩戰鬥過,因此結下了一段淡如水的君子交情,現在重逢了,倒也有一種淡淡的喜悅在心頭。
釋真的頭發被剃光了,上麵留下了戒疤。他身上穿著一身玄色的僧袍,下巴上留了一把短髭,手裏拿著九環錫杖,而他身旁的茶幾上則放著一個金燦燦紅橙橙的缽子。
陪坐的是百花穀現任穀主白柔,她的臉上木然無表情,其實可想而知,之前她對釋真那番真情意,如今卻換來了釋真的出家這樣一個結局,她會有好臉色給釋真倒也怪了。
“白穀主,釋真住持,您二位好!”江寒夜進門,依例行禮,其實大家都是平輩,地位又相同,也不需如此禮節,隻是江寒夜在心裏對他們還是有些生疏,他真正熟悉的,是姬遠和岑若秋。
“江教主,何須多禮!”白柔看到江寒夜和姬遠及那裏,那才是真的麵露驚喜神色,對於她來說,他們兩個的出現等於是解脫了她。
“南無阿彌陀佛!江施主,這一向不見,變化如此之大。”釋真也從座位上站起來,單掌行禮道,“有十年了吧?”
“嗬嗬,十年了。”江寒夜先向白柔點頭示意,然後走到釋真跟前,定定地望著他,“釋真大師也變化不少。”
“嗯,萬事萬物總是在變化。”釋真道,“然而萬變不離本宗,就像你我他,我們的容貌氣度或許發生了變化,可是不變的是我們的心魂。”
“好深奧好深奧,聽不懂,不喜歡,白穀主,不如你陪我去找點老鼠尾巴啊!”姬遠嚷嚷道。
“嗯,好吧!”白柔剛好借機離開此處,雖然對尋找老鼠尾巴這件事她感到十分惡心,但是這時的她卻對姬遠深懷感激。
姬遠和白柔離開了,屋子裏就隻剩下江寒夜與釋真兩個,他們先是沉默著,因為都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打開話題,而後才稍稍有了點氣氛。
“我一回來就遇到了二師兄,他告訴我你的預言,真沒想到給你說中了。”江寒夜笑道。
“嗬嗬,佛家的一點點小小技倆而已,何足掛齒。”釋真笑道,“倒是江施主你近年了不得,妖界人間任你行,端的是瀟灑。”
“瀟灑談不上,麻煩一大堆。”江寒夜苦笑道。
“嗯,小僧也正是看到了江施主即將遇到的麻煩,所以才會趕來與你相見。”釋真點頭道。
“哦?”江寒夜有些吃驚的看著釋真。雖然他最近頭痛的事比較多,但是要說麻煩還不算太多,就算是有麻煩也都是*煩,並非屬於他一個人,可聽釋真這麽說,似乎這麻煩就跟定了他。
“如果我沒猜錯,江施主你在妖界的時候,曾經遇到了一位故人。”釋真道。
“嗯,不錯。”江寒夜點頭。
“這位故人發生了許多變化,其中的一些變化令你有些猝不及防。”釋真又緩緩說道。
江寒夜有些稀奇的看著釋真:“釋真大師,你是出家人吧?怎麽對命理之術變得如此精通了?”
“嗬嗬,非也非也!這是佛門玄術,與八卦相術還是有一定的差別的。”釋真笑著搖頭,“江施主,在半個月內,你身*會發生一件大事,這件事或許不算好事,而且會影響廣泛,希望你能及早做出準備,小僧拚了遭天譴的懲罰也要來警告你,目的就是為了挽救生靈。”
這樣嚴肅的話語,用這樣淡然的笑容來送出,江寒夜看著釋真,他實在是覺得眼前這位僧人有些莫測高深了。
“釋真大師,能冒昧的請問,究竟是怎樣的禍事麽?”江寒夜道,“是否跟別的世界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