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麽覺得你今天氣色很不好呢？”闞蒼月在早晨來看江寒夜的時候，盯著他的臉好奇的問道。
“呃，夢修麽，你知道的。”江寒夜臉色一紅，說實在的，他現在還腰酸背痛，頭暈眼花呢。
“怎麽？”闞蒼月道，“進行的不順利麽？”她的嘴角露出個微笑來，這笑容在她蒼白的麵孔上呈現出來之後，讓人覺得整個昏暗的屋子頓時就亮堂起來。
“嗯，其實很慚愧，我卡在那個地方已經五年了，昨夜終於闖關成功。”江寒夜道，“還真的是很辛苦。”
“我雖然不知道你究竟經曆過什麽，但是既然已經成功了，就是值得慶賀的，不如我請你去吃一頓好吃的？”闞蒼月笑著說道。
“什麽好吃的？難道是你換了個大廚？說老實話，你原先的那個大廚手藝其實一般般。”江寒夜道，“換掉也好。”
“噗哧！”闞蒼月笑了，“你還真是個馬後炮，不是啦，我是帶你出去吃。”
“出去？”江寒夜一愣，他這才發現麵前的闞蒼月身上穿的是以前的月白色裙子，而不是女王的鳳袍。
“是啊，是在斷頭巷裏新開的一家館子，據說味道不錯。”闞蒼月笑道。
“斷頭巷……呃，你這裏的街道名字倒都是很特別的。”江寒夜道。
“嗬嗬，我們都是死過一次的麽，雖然被稱作未亡者，那也隻是因為我們比死人多了一點點心思而已。”十年過去了，看起來似乎她現在已經能夠很坦然的麵對這個問題了。
江寒夜沉默了，每一次想到關於闞蒼月生死的問題，他的心情就很沉重，說不定比闞蒼月本人的都要沉重。
“好了，不說這個，快收拾一下，我們走吧。”闞蒼月笑了笑，解除了江寒夜的尷尬。
“嗯，走吧。”江寒夜道。
這一次他們是從王宮後門出去，沿著環形通道走了一圈。王宮在環形的九黎城的最下層，如果按照江寒夜在腦海中構築的平麵圖來看，王宮的位子應該是圓環上凸出來的一塊，就因為王宮的存在，使得整個九黎城剖麵變成不對稱的圓環。
沿著環形的街道走了一圈，江寒夜跟隨闞蒼月來到了九黎城第二層的角落裏。這個位置很不起眼，若不仔細看，甚至無法察覺在這街道上居然還有這條叫做斷頭巷的小巷子。
“這裏會有什麽好吃的館子呢？”江寒夜站在巷子口，望著那個破破爛爛的巷子說道。
這巷子裏就像是一條臭水溝一樣，烏黑，還很臭，若不是幾盞昏暗的街燈隨風閃爍著，他根本就會以為這裏是垃圾堆。斷頭巷很顯然是個貧民窟，居住在這裏的未亡者一定不會太有錢或者太有能力。
巷子裏的建築物是門對門類型的，幾乎每一家每一戶都是破爛的石頭院子，除了院子深處有一個招牌隨風招搖著，這裏幾乎都是居民住宅。
“你跟我來。”闞蒼月笑道，“千萬不要因為這裏其貌不揚就小瞧了它。”
往巷子內深走了幾步，江寒夜就嗅到一股香氣，這是人間的食材才能烹製出來的香氣，就在這一刹那，江寒夜肚裏的饞蟲就被勾出來了。
“好香，這是西湖醋魚！”江寒夜情不自禁的讚歎道。
“哈，你的鼻子還是這麽的靈敏，快走吧，看來你經曆了一夜的噩夢，實在是餓壞了也累壞了。”闞蒼月一邊笑著一邊加快腳步。
身為女王，闞蒼月在九黎城換上普通的衣服之後似乎就沒人注意了，走在街上的時候大家也會多看她兩眼，但是江寒夜確信那隻是因為她的容貌罷了。
“嗯，民以食為天，我也是這幾年才悟出這個道理的。”江寒夜笑道，同時他也加快腳步，以便能夠跟上闞蒼月的步伐，十年未見，她的修為明顯的精進了不少，速度也比以往更快了。
“是的，無論天上地下，神仙鬼怪，都逃脫不了嘴巴這一關的。”闞蒼月點頭。
兩個人就這麽你追我趕，一邊聊著，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那個掛著招牌的房子跟前。
招牌上寫著‘孟婆店’三個字，讓人一打眼看了心頭就不太舒服。進入店門，江寒夜這才算看到了這九黎城最普通也是最廣泛的住宅式樣。這裏可以說是有院子，也可以說是沒院子。因為九黎城整個都是修築在地下的，根本就見不到天，這裏的居民平時判斷白天還是黑夜都是靠更夫提醒的。
進門這個像是院子又像是大堂的地方居然有一口水井，也不知在二層的這個宅子裏，水井裏的水是從哪裏引上來的。院子裏種了許多盆向陰的花草，雖然這些花草都長得奇奇怪怪，有的像是食人花，但是卻又比食人花多出許多利齒，而且顏色還是黑色的，有的像是一把鋸子，卻又是碧綠色的，直挺挺的插在花盆裏，總之是稀奇古怪的很。
“這是院子。”果然，闞蒼月介紹道，“在九黎城，進了別人家的大門就是院子，然後才是大廳和臥室，至於有些人家把房子拿來做鋪子，那大廳就變成大堂了。”
“哦，還真的是別有一番異域風情！”江寒夜點頭道。
“走吧，好吃的馬上就要出現了。”闞蒼月道。
確實，進入這宅子之後，江寒夜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食物的海洋，各種食物的香氣混合在一起，挑戰著他忍耐力的底線。
終於來到大堂裏，江寒夜看到的不是滿堂的桌椅和食客，反而是一個個奇怪的單眼灶台。幾個看起來像是小工或者學徒的未亡者頭戴白色高帽，腰間係著圍裙，正站在灶台前忙碌著，而一個雙手背在身後，手裏還拿著個大勺的瘸子正在灶台與灶台之間的通道裏巡查著，看樣子他是個師傅。江寒夜所聞到的那些撲鼻香氣正是從這一口口鍋裏傳出來的。
“就是這裏？”江寒夜一愣，“這可跟我們人間的店鋪大不一樣啊。”
“人間有孟婆店麽？”闞蒼月一笑。
他們兩個的輕聲細語似乎被那個師傅聽到了，於是他緩緩的轉過身來，江寒夜看到他的樣子時，心中感到非常的震驚。
是的，此時此刻，麵對這個大師傅，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他的心情，那就是震驚，因為那個大師傅的模樣，居然跟十幾年前故去的闞蒼山完全一樣，甚至連瘸腿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這是怎麽回事？”江寒夜愣愣的指著他問道。
“正如你所見，他是的我弟弟，闞蒼山。”闞蒼月笑道，“我在回到妖界之前，先去了一趟須彌山腳下，挖出了他的屍體，然後帶到這裏來了，後來他就變成未亡者了。”
江寒夜皺眉，他雖然對這個變化的過程感到很好奇，但是卻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該他去問的。十年了，闞蒼月帶領著那些未亡者在這個世界建造起如此宏偉的一座地下城池，她是厲害的，但同時江寒夜也越來越感覺到她身上發生了很多的變化，有些變化是好的，有些變化卻讓他不能確定。
“陛下。”闞蒼山的瘸腿似乎越來越嚴重了，因為他走路的時候左右兩邊高低不平擺動的很是厲害。他一瘸一拐，艱難而緩慢的走到江寒夜與闞蒼月跟前，畢恭畢敬的施禮，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一點都不像是姐弟倆。
“好了，此處並無外人，一些禮數就不需要了。”闞蒼月道，“今天我給你帶來一位稀客，你還認識他麽？”她指著江寒夜問道。
闞蒼山遲疑著，很快就笑了：“我是死了，卻不是傻了，他是江兄弟，我如何能不認得？”
“那就是了，他來到這裏許久，已經有些想念人間的美食了，我想你這裏是有的，所以就帶他來看看。”闞蒼月道。
“哦哦，這個簡單的很，跟我來吧。”闞蒼山笑道。
江寒夜於是心懷疑慮的跟隨這姐弟倆往宅子深處走去，越走他就越是能夠聽到一陣喧鬧聲，於是循聲望去，這才發現原來在前麵的一間屋子裏，居然有許多食客，看起來闞蒼月帶著他走的是後門了，而這大堂就是這館子的廚房了。
闞蒼山帶著姐姐和江寒夜轉到一間耳房裏，這裏比較僻靜，他先進門摸索片刻之後，點著了油燈，然而才讓他們兩位進去。
“抱歉，我都習慣黑暗了，一般是不點燈的。”闞蒼山的笑容很呆板，江寒夜看著他的臉心裏禁不住暗暗的想道：“他已經死去多時，也不知蒼月姑娘是怎麽把他給救活的？不，不對，這可不是活著的人了……”怎麽想都想不通，江寒夜索性就不想了。
他們進門之後江寒夜才發現原來這屋子是一間臥室，應該就是闞蒼山的臥室了吧。
“坐吧，不要客氣。”闞蒼山指著桌子旁的凳子對他倆說道，“大家都是舊相識，我跟姐姐又是親兄弟，所以江兄弟你一定不要見外。”
江寒夜笑了笑：“我不是見外，隻是有些意外罷了。”
“嗯，意外是正常的。”闞蒼山從櫃子裏摸索出一包茶葉，然後又點燃了屋子中央的銅爐，並在上麵座了一壺水，準備泡茶來招待江寒夜。
“來，嚐嚐我的陳年普洱茶。”闞蒼山泡好茶之後對江寒夜說道，“我們兩個都不能喝了，難得有個能喝的來做客，本來我還打算把這個當成個收藏品收藏起來呢。”
“多謝。”江寒夜道，“蒼月姑娘帶我來，說是有好吃的可以嚐，我原不知道竟然是前輩你。”
“嗬嗬，江兄弟就是有禮貌，都到這時候了還稱呼我一聲前輩，真個是慚愧了。”闞蒼山道，“好吃的是有，隻不過……”說到這裏，他遲疑了一下，並且看了看闞蒼月。
“沒事，跟他說吧。”闞蒼月道，“我們本就是至交好友。”
“嗯。”江寒夜亦點頭，同時心裏在好奇他們究竟有什麽秘密要對自己說。
“嗬嗬，其實也不是秘密，隻不過是我在研究新的菜品。”闞蒼山道。
“新的菜品？”江寒夜問道，“哪一種？”
“增益菜品。”闞蒼山道，“名字很不好取，暫且就稱呼它們為增益菜品吧。顧名思義，吃下去之後對人體能夠好的作用的菜。”
“哦？”江寒夜深感好奇，“這個想法真的很獨特。”
“沒有辦法的辦法。”闞蒼山歎息道，“我們未亡者跟活人不同，無論從身體機能還是各個方麵，我們都欠缺很多。比如修煉一途，幾乎所有的未亡者都無法在真氣和妖氣上有進步了，但是我們又有另外一種本領，那就是不怕窒息，也不怕擊打，正因如此，未亡者的戰鬥力提高多數都是靠的肉體錘煉以及對法寶的發掘。而我發明的這種增益菜品則可以在短時間內很好的輔助他們的缺陷，如此而已。”
“那麽我豈不是來錯了地方？”江寒夜苦笑道，“我不是未亡者不是麽？”
“嗬嗬，也不算了，我這裏的菜品至少是美味和無毒的，但是對活人有沒有作用就難說了。”闞蒼山道，“你就當是吃一頓美餐好了。”
“嗯嗯！”江寒夜點頭，“前輩的手藝，我是一定要嚐嚐了。”
“那好！”聽到江寒夜這麽說，闞蒼山很是開心，他道，“你們在這裏坐坐，我去準備菜肴，想吃些什麽呢？這裏的食材基本都有。”
“西湖醋魚。”江寒夜頭一個就點了這道菜。
“好。”闞蒼山點頭。
他出去之後，江寒夜和闞蒼月就一直對坐無語，他們兩個一個在喝茶，一個在沉默。
“我真沒想到，真的真的沒想到。”江寒夜道。
“沒想到什麽？”闞蒼月道。
“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再見到前輩，現在你們姐弟倆團聚了，應該很開心吧？”江寒夜笑道。
“嗬嗬，還好。”闞蒼月的反應有些讓人意外。
“我不懂。”江寒夜道。
“有什麽不懂呢？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便是血脈至親也因為死亡而有所變化了。”闞蒼月道，“其實我現在跟你說這些也都無益，因為這種心境隻有經曆過了才能體會到。”
江寒夜沉默了，他知道闞蒼月說的對。
“我沒想到前輩竟然還懂得廚藝。”江寒夜沉默很久才又找到新的話題。
“他從小就有個願望，希望能做個普通人，這樣他可以去做廚師。”闞蒼月道，“其實我有時候想想，或許那時候不如就勸父親放棄他算了，也許那樣他可以兒孫滿堂，幸福終老呢？”
“也未必。”江寒夜道，“每個人生來就有注定要走的路不是麽？個人的努力和外力作用隻不過是改變了他在這條路上行走的速度和路程而已，並非是改變他的軌跡。想想之前人間的行屍瘟疫吧，或許你放他走小時候的夢想道路，反而是害了他。”
“不說這個了。”闞蒼月把話題一轉，“知道我今天為什麽帶你來嗎？”
江寒夜道：“品嚐他的增益菜品。”
“除了這個，還有個目的，我希望你能從中獲益。”闞蒼月道，“增益菜品如果是對活人也有作用的話，你就可以學回去做給大家吃了。”
“這個增益菜品到底是做什麽用的呢？”江寒夜皺眉道。
“很簡單，比方說力氣，吃了某一道菜，或許可以讓你的力氣在短時間內變為原先的一倍甚至數倍，助你在對敵的時候能多幾分勝算，隻不過這樣的增益是有時效性的，現在弟弟所能研發出來的，大多隻能讓那些增益維持在半個時辰左右的時間裏。”闞蒼月解釋道。
江寒夜幾乎是張著嘴吧聽完她這番解釋的，一直到現在位置他才算真正弄懂了什麽是增益菜品。
“原來如此，真的是很精妙的一件事。”江寒夜道，“構思奇妙，我覺得若是成功，真的可以讓所有的武者和妖獸以及未亡者買來嚐嚐看了。”
“我很自私的。”闞蒼月苦笑道，“這些菜是絕對不會拿來給妖獸吃的。”
江寒夜愣住了：“為什麽？”在他的印象中，闞蒼月從來都不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可這一次是怎麽了？
“你要知道，在同一個世界裏，活著的和死去的始終都是矛盾的兩個整體。”闞蒼月道，“那些活著的妖獸對我們似乎很不友好，甚至數次有人殺死了路過的未亡者，所以我有時候在想，或許這場戰爭是無可避免的。”
江寒夜皺眉：“竟有這回事？”
“千真萬確。”闞蒼月道。
“為什麽呢？”江寒夜又問。
“因為有些活著的妖獸他們見不得已經死去的妖獸仍舊與他們同在一片天下，甚至同走一條道路，這會讓他們覺得怪異，而消除這種怪異的方法就是殺死我們。”闞蒼月道，“我已經對他們一忍再忍，如果有一天我們忍不住了，那麽戰爭也就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