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一次被關進來,那兩個未亡者士兵對江寒夜說了一句等著吧,到現在已經三天了,三天時間裏根本就沒有任何消息傳來,這令江寒夜一度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闞蒼月真的在這裏嗎?”

這個懷疑,一直到第四天的晚上,終於被一陣腳步聲給打破了。

地牢的走廊盡頭就是牢房大門,那道門是鐵閘門,每次開關都會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現在這聲音又響起來了,江寒夜禁不住覺得有些奇怪。因為按照這幾天他的觀察,這門平時隻有在白天獄卒換班的時候才會響起,可現在已經是深夜了,為什麽還會開門呢?難道說又有新的犯人被關押進來了?

鐵閘門開啟之後,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從走廊內傳來。這腳步聲極輕,若不是江寒夜耳力非凡,他決計不會聽到這聲音。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在靠近江寒夜牢房的時候停下來了。

江寒夜的心跳沒來由的加速了,他沉默片刻之後,緩緩開口道:“是你麽?”

“是你?”對方也是沉默片刻之後,反問道。

其實不需要再多說什麽了,江寒夜知道站在外麵的就是闞蒼月。

“嗬嗬,終於找到你了。”江寒夜舒了口氣,“現在要見你一麵還真的是難啊!”

“嗬嗬。”闞蒼月也笑了笑,她從牆後走出來,站到牢房正對麵,與江寒夜隔著柵欄相望著。

“你變了。”江寒夜端詳了闞蒼月半天之後才歎息道。

現在的闞蒼月身上穿著的是月白色的衣服,不過這衣服卻不再是以前那件款式簡單的裙子了,而是一件鳳袍,隻是顏色不是黃色,而是月白色,她始終還是戀舊的,就算對衣服的顏色也是如此。不知道是由於這件鳳袍的原因,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闞蒼月身上的氣質也變了,以前她就像是月宮裏的嫦娥,冰冷不可觸碰,感覺離人很遠,現在她則像是瑤池裏的公主,華貴雍容,大度非凡,卻同樣是離人很遙遠。

江寒夜原本是靠著牆腳坐著,他現在不得不站起身來,緩緩朝柵欄牆走近幾步,這樣他能夠看清楚闞蒼月,而闞蒼月也能夠更加看清他的容貌。

“十年了。”江寒夜道,“你當初為何要不辭而別?”

“嗬嗬,是麽?都十年了?”闞蒼月的口吻倒很是淡然,她輕輕笑了笑,“你不說我還以為隻是一個月呢。”

“一個月?你倒是厲害的,居然在此處建造了如此龐大的一座地下城。”江寒夜笑道,“結果老朋友要來做客還挺麻煩的。”

“是孩子們不懂事,你不要責怪他們。”闞蒼月微微欠了欠身,“我在這裏替他們賠不是了。”

“不需要不需要!”江寒夜擺手道,“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再說他們也不過是盡忠職守罷了,本沒錯的。”

“既然十年都不見麵,怎麽你今日到此處呢?”闞蒼月問道。

“呃,這個問題麽,我覺得我們換個地方聊比較好對麽?”江寒夜無奈道,“我很不喜歡呆在牢房裏,尤其是你這裏的牢房,臭蟲老鼠太多了。”說完他便哈哈的笑了起來。

闞蒼月也笑了:“倒是我失慮了。”

一盞茶功夫後,江寒夜就已經身在王宮了,這之間的變化,豈止一個天地可以形容呢?

王宮內的擺設並不算奢華,有很多都是普通老百姓家慣常可見的,看得出闞蒼月的生活十分節儉,就連宮人們都不算多,唯一讓這座王宮與其他建築相區別的就是門口的一排金甲侍衛,以及懸掛在王宮大門上的金黃色的綢帶。

“喝茶。”闞蒼月親自為江寒夜端來一碗茶,茶碗也很普通,茶水也不算多麽清香,事實上在這未亡者的城堡裏,這種茶本來就是多餘的。

“謝謝。”江寒夜禮貌性的端起茶,現在他可不想喝什麽茶,他隻有一個疑問亟待詢問。

“說罷。”闞蒼月對江寒夜的了解要遠超過他的想象,因此她一眼就看出江寒夜來肯定不隻是簡單的尋訪故交。

“嗯,其實是一個夢。”江寒夜也習慣了直來直去,他不願意把一件簡單的事弄得太複雜。

“夢?”闞蒼月臉上的表情很是古怪。

“是的,我前不久還在人間,在昆侖山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你。”江寒夜緩緩的把那個夢複述出來,“更奇怪的是,我、二師兄、岑姑娘三個人都做了同樣的夢,因此我們覺得事有蹊蹺,應該來看看到底有沒有事。”

闞蒼月麵無表情,她靜靜的聽完了江寒夜的夢,過了一會才開口說道:“如果說我也做了同樣一個夢,你們相信嗎?”

江寒夜很是吃驚的看著她:“夢到誰?你總不會也夢到你自己了吧?”

“嗬嗬,那是自然不會了,我夢到了你,夢到你來告訴我那件事,不過不同的是,夢中的你告訴我人間已經毀滅,現在魔界已經要揮師妖界了。起先我也覺得這個夢很蹊蹺,奈何身邊沒有什麽朋友,也就沒有人可以訴說,後來漸漸的事務繁忙,這個夢也就被擱置了。”

“什麽時候的事?”江寒夜忙問道。

“與你們同期。”闞蒼月答道。

兩個人同時陷入了沉默,他們都知道這個夢不簡單了。

“我看這件事我們應該重視起來了。”江寒夜說道,“否則又會發生上一次那樣的劫難,無論是人間還是妖界,都無法承受再一次的打擊了。”

“是的。”闞蒼月點頭,“不過再怎麽重要的事,我想現在也比不上你的肚皮吧?我想你在牢內的幾天應該都沒東西可吃的。”她笑著站起來,“走吧,我請你去吃一頓大餐。”

“嗬嗬,還是你了解我啊!”江寒夜笑了笑,拍拍肚皮說道,“說實在的,我還真的是餓了,隨著現在境界的提升,所需要的糧食也是越發的精了,在人間的時候幾乎每天都在餓肚皮。”

“不要說的那麽可憐好麽?岑姑娘會少了你的吃喝?”闞蒼月打趣道。

江寒夜道:“她在百花穀,我在昆侖山,就算她再怎麽厲害,有三頭六臂,也無法照顧得到我的五髒廟吧。”

“怎麽,你們兩個還沒有結果麽?”闞蒼月盯著他。

“結果?你想要怎樣的結果?”江寒夜苦笑,“快帶我吃東西去吧。”他不願意在闞蒼月和岑若秋麵前提及這個問題,這是個大問題,至少在江寒夜看來是如此。

在九黎城內的日子,江寒夜其實是感到很舒服很自在的,這裏除了陰暗了點,潮濕了點,基本上沒有別的缺點。所有的居民都在做自己的事,他們除了必要的話,一般不會說其他的,更不會去在意別人的事,這一點讓江寒夜很是讚歎,因為人間總是有那麽一小撮人,他們專門把嘴巴長在別人身上,隻能看到和尚沒頭發,卻根本俄就想不到自己也是禿子。

九黎城裏的食物也還不錯,如果江寒夜不去追究那些材料的話。一直到有一天他跟闞蒼月一起吃晚飯的時候才知道,原來他在沼澤地裏跟蹤的那一撥未亡者不過是出來采購食物的,而他盤子裏那些看起來精美,吃起來噴香的食物也都是那些飛蛤製作而成。

“沒法子,我們能夠吃的東西很有限,如果我們不想做眾矢之的的話。”闞蒼月無奈道。

“什麽意思?”江寒夜不解的問道。

“你還記得那些行屍嗎?”闞蒼月放下碗筷,認真的看著江寒夜,“他們都是以活人的血肉為食物的,而人一旦被他們所傷,很快也就會變成新的行屍。這裏的這些未亡者,他們其實也是行屍,隻不過還殘存著生前的意識罷了。如果我不想辦法填飽他們的肚皮,他們就會出去作惡,這下你明白了麽?”

江寒夜倒吸了一口冷氣:“還有這回事?我還以為未亡者跟我們差不多呢。”

“怎麽可能呢?”闞蒼月道,“死去的終究已經死了,再也活不回來,這裏都是未亡者,大家都經曆過生死劫,所以對待一些問題都會比活人看的開一些,在這裏生活可以沒有任何顧慮。”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回到妖界的麽?”江寒夜認真的問道。

“嗬嗬,你繞來繞去,還是繞回到這個問題來了。”闞蒼月無奈的笑道,“有這麽一部分原因,不過歸根究底,還是因為我自己。以前和你們相處,雖然大家對我都不錯,但是我們畢竟是不同的,我們不可以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我們不可以一起討論許多問題,比如死後的世界,可是在這裏就不同,不但如此,我原本在人間能夠存在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可是這裏卻延續了我的生命。江寒夜,這裏是我的家,你明白麽?”

江寒夜深思著,他點點頭,緩緩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闞蒼月道,“所以以後這個問題以後都不要再討論啦!”

“嗬嗬,一定一定!”江寒夜點頭。

在九黎城的日子過的很快,轉眼間一個月就過去了,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基本上每天晚上蚩尤魂都來騷擾江寒夜。

“我說臭小子,你跟我的約定到底作不作數?”蚩尤魂手持斧頭,憤怒的看著江寒夜。

“作數作數!”江寒夜躺在骨床上,麵對骨窗,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這十年來,他已經習慣了這樣跟蚩尤魂相處,雖然違約有點可恥,但是他卻實在不想做這世間的惡人,尤其是麵對軒轅劍的時候,他總想著有朝一日把劍還給姬明宇,畢竟他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好,讓我來跟你算一算啊!”蚩尤魂把斧子丟開,掰著手指頭開始數落江寒夜了,“十年前,啊,十年前你說要過了行屍瘟疫幫我做那件事,你答應過的對不對?”

“對對!”江寒夜點著頭,晚餐的時候他跟闞蒼月兩個喝了點果酒,他本就不善飲酒,現在被蚩尤魂這麽一鬧,酒上頭了,即便是躺在床上他都覺得有點暈。

“好,我大人有大量,我就依了你。”蚩尤魂說話的時候喘著粗氣,呼哧呼哧的,看樣子是氣得不輕,“結果呢?人間的行屍,甚至妖界的行屍都被你消滅殆盡了,可你也沒履行諾言啊,你根本就沒去鬼界的劍刃山啊!好,當時你說你修為不夠啊,我說好,我給你寬限半年時間,結果呢,你牙疼!你牙疼!!!”提起這件事蚩尤魂就覺得自己虧的慌,他恨不得上來撕裂江寒夜的嘴巴。

“啊,我當時牙齒是很疼啊!”江寒夜無奈道,那一次是吃朝天椒吃的太多,上火了,他的牙齒整整疼了半個月。

“好嘛,你牙疼也就算了,我看你是個孩子,也就饒了你,就再寬限你半年,你牙齒再怎麽疼,半年也足夠了啊?誰承想牙齒好了,你又說要去找娘,結果這一找就是十年啊臭小子!”蚩尤魂憤恨不已,“若不是你,老子早就解脫了!”

“若不是我,你大概還得等上個千八百年的才會有人能幫你吧?”江寒夜笑吟吟的說道,“所以啦前輩,消消火,事情總得慢慢來……”

“我呸!”最後蚩尤魂實在沒法子了,隻能恨恨的啐了口唾沫以示憤怒。

其實剛剛蚩尤魂提起找娘這件事,江寒夜心裏忽然就沉了沉,這十年來他什麽都過的挺如意的,就唯獨一點——粉娘子失蹤了。自從人間行屍瘟疫以後,她就再沒出現過,十年來江寒夜一直都在苦心尋找她,但是她仿若是泥牛入海,杳無音訊了。

“好啦前輩,我的頭真的好暈,能不能讓我休息一會啊?我要是被你念死了,你還找誰去劍刃山啊?”江寒夜道。

“哼!懶的理你,你自己要記住自己說的話!”蚩尤魂狠狠的丟下一句話,然後倏地消失了,他每次都是這樣,憑空出現,憑空消失,從來不會打個招呼說個再會。

夢修。

江寒夜已經進入暗醫第十個年頭了,這十年來幾乎每夜睡覺他都是在夢修當中,自從十年前在妖界的月潭成功進階為三重暗醫之後,這十年來他幾乎沒再有長足的進步了。其實暗醫手劄上也有說明,在三到七重這段時間裏,將會極為的艱難和漫長,這是暗醫的巨大瓶頸期,闖過就闖過了,闖不過或許一輩子也就闖不過了。

十年來江寒夜都在同一個場景修煉:一座黝黑的蜿蜒盤旋的山洞。這座山洞沒有名字,與之前的青山綠水相比較,這山洞隻可以用陰暗潮濕四個字來形容。

現在江寒夜正站在距離洞口不遠處,他所要麵對的敵人,是一群身形高大,長著兩隻腳和長而粗壯的尾巴的怪獸,這些怪獸牙尖嘴利,爪子鋒利無比,身形足足有江寒夜兩個高。它們的膚色五彩斑斕,不過目前江寒夜所知道的就隻有綠色和赤色,他曾經成功殺死過一頭綠色的怪獸,但是赤色的這隻卻把他堵在這裏整整五年了。

“不知道今天能否成功闖過這一關呢?”江寒夜精赤著上身和雙足,赤手空拳站在洞內,在他身前的十幾丈外又是一個洞口,那裏麵的世界是怎樣的他從來就不曾看到過,因為每一次他要進入的時候,總會出現一隻赤色的怪獸阻攔在那裏,而每一次的搏鬥結果都是江寒夜被它撕咬的粉碎。

“幸虧這裏是夢境,否則的話隻怕我真的要遭殃了。現在是赤手空拳,不知若是配上軒轅劍我是否是它的對手呢?”江寒夜心裏暗道,他知道再往前走幾步,那隻赤色的怪獸就會出現了,因此一直逡巡著。無論內心多麽強大的人,若是五年來一直連續敗在同一個對手手裏,估計也就都沒脾氣了。

“嗷嗷!”

那個洞口處傳來了猛獸的吼叫聲,那叫聲在這幽深的山洞裏盤旋著,久久不能散去。聽到這聲音,江寒夜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他握緊拳頭,隨時準備迎接敵人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