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鐵鏈聲,到處都是呻吟聲,自打江寒夜被關押進來,他的耳朵就沒清淨過。
這裏是城守府邸地下牢獄,牢獄裏滿是腐爛和死亡的氣息,一塊塊如同豆腐塊一樣的牢房不計其數,每一間都關著一些傷心或無心的妖獸,當然還有人,恐怕也就隻有一個人。
雖然每個牢房小的就像是豆腐塊,但是四壁結實,全都是灌注了妖力的岩石,成塊成塊的大岩石,就算是想要越獄,隻怕也得鑿上幾千年,而不等被關押的犯人鑿穿牢房,他們就已經被折磨致死。
江寒夜倒是被禮遇了。之所以這麽說,並不是因為那些獄卒們和去抓捕他的衛兵們對他有多客氣,而是說被關押進來之後,他就被當作了空氣,似乎沒有妖獸樂意來折磨他,被折磨的倒都是些本土犯人。
來到此處之後,江寒夜見識到了各種折磨人和妖獸的刑罰:比如在頭頂囟門處鑿開一個針孔大的小洞,用比那個洞稍大一些的螞蟻放在上麵,由於血是略帶甜味的,因此螞蟻便會拚命往裏麵鑽,被鑽的犯人隻能無奈的感覺到癢,拚命的去抓撓,到最後整張頭皮連肉都被抓爛,露出白花花的頭蓋骨;比如割喉放血,好像說滅蒙嗜血,每餐都少不了一杯腥甜的鮮血做酒水,他是名副其實的吸血鬼,也正因為如此,那些獄卒挑選出年輕力壯,身體健康的犯人,倒掛起來割喉放血,由於這些犯人都是妖獸,多少有些修為在身,若是傷口不深,便會漸漸愈合,於是他們便日複一日的被輪流割喉,成為別人圈養的牲口。
諸如此類的刑罰不勝枚舉,都是江寒夜這一生都不曾見識過的,被關進來隻有一天時間,他就已經深刻的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死亡。
江寒夜在最後關頭讓岑若秋他們跟著闞蒼月逃走,並非什麽英雄精神在作怪,而是他覺得奇怪,住都住那麽久了,怎麽好端端忽然要來清查抓人,那馬妖平時又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呢?
江寒夜脖子上手腕腳腕上都拴著鐐銬,這讓他不能低頭不能行走不能活動,隻能呆呆的坐在牆角,這倒也好,正好他現在需要大把時間來理順思路。
因為是在地下,所以這裏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是黑黢黢的,犯人們可以不需要光明,但是獄卒們總是需要的,因此在走廊裏每間牢獄之間的狹窄牆壁上都插著火把,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燃著。
江寒夜所在的這間牢房牆壁上,到處可見斑駁痕跡,有紅黑色的,那應該是幹涸依舊的血液,也有烏漆麻黑亂七八糟的各種汙漬,在他額頭上方,抬眼看見的地方,有一道道深深的抓痕,這石頭牆壁冰冷堅硬,那痕跡每一次也抓的不深,但是到處都是,有些疊加在一起,江寒夜甚至還看到一根斷裂在石頭縫裏的指甲,可見當時被關押在這裏的犯人心情有多糟糕。
“妖界人間,原來到處都有地獄。”江寒夜暗暗的想道,這個道理,是他在這裏的這短暫一天時間裏最大的收獲,到處都有地獄,到處都是弱肉強食,若想不生活在地獄裏,那麽首先你就得變強,又或者,為他人創造屬於你自己的地獄。
鐺鐺鐺!
一陣不算太悠揚的鍾聲傳來,緊接著江寒夜就聽見從各個牢房內傳來的那種稀裏嘩啦吸留口水的聲音,以及鐵鏈子在石頭地板上拖拉所發出的聲音,還有一個他十分熟悉的聲音傳來:“開飯了開飯了!”
那是馬妖平時的聲音,江寒夜原本是閉著眼睛的,可是當他聽到這個聲音之後,眼睛便倏地睜開,他倒是想看看,當平時在這裏看到自己的時候,臉上會是怎樣的表情。
梆梆梆!
牢房的柵欄門是鐵木做的,究竟鐵木是什麽江寒夜也不清楚,隻是他被關進來的那一刻,那個獄卒很是囂張的推他一把,嘴裏說道:“老老實實呆著,別想著打破牢門跑出去,告訴你吧,這是鐵木做的!”
這梆梆梆的聲音是飯勺敲擊在柵欄門上所發出來的,江寒夜被關在比較靠前的牢房裏,他剛拐彎走到這條走廊裏時就看到一條死屍被獄卒從這間牢房裏拖出來,想必是時間恰恰好,給他空出這個房間來。
“吃飯了!”平時在門外敲著柵欄門,木然無表情的喊道。
江寒夜聽到這聲音,盡管並不餓,他還是竭盡全力的從最裏麵的牆角裏扶牆站起,一小步一小步的往門邊走去,每走一步他的腳鐐就會拖在地上,發出嘩啦嘩啦的刺耳聲,短短幾步的距離,他好像走了很久。
“手!”平時低著頭,他一手拉著拖車,拖車上放著一隻發出餿味的大木桶,木桶裏是飯菜混合物,或許還有潲水什麽的,總之氣味極其難聞,另一隻手則握著一個大木勺,此刻他正準備舀飯出來給這個犯人。
在這牢裏吃牢飯,別想著還有餐具,都是用手,一雙雙烏黑的手或者爪子從木柵欄門裏伸出來,飯就會落在那手上,犯人就這麽隔著牢門猛吃。盡管飯菜不好吃,盡管活著是受罪,但是沒法子,生存的欲望是妖與人,或者更確切的說,是所有生靈與生俱來的本能,他們想要活下去。
平時舀了一勺湯湯水水的飯菜一抬頭,沒看到那雙伸出來的手,他不由得皺起眉頭來,這樣的情況他遇到過很多次,因為有些犯人在最初被抓進來的時候,都很倔強,不稀罕吃這樣的豬食,所以給這樣的嫩鳥犯人盛飯對平時來說是一件頗為痛苦的事。
“手!”平時說道。此時的平時眼睛依舊沒有往犯人的臉上看,所以他並不知道被關押在這裏的就是江寒夜。
江寒夜緩緩伸出手。平時低頭看到那雙手,修長,白皙,不像是普通妖獸那汙髒的手,看起來確實是個新手了。
“新來的?要好好表現,不然有的你苦頭吃!”平時很是老練的教訓道,他一抬頭,看到了江寒夜。
江寒夜從平時的眼睛裏看出愕然的目光,他心裏也不由得嘀咕了一下。
“怎麽是你?”平時愕然道,他手裏的飯勺也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飯菜湯汁濺的到處都是,跟在平時身後的獄卒顯然地位比他高許多,見此情景不由得惱怒道:“平時,你這家夥怎麽回事?弄得到處都是你來打掃嗎?這個家夥長得白白嫩嫩,很有可能被選來做羊,所以他住的地方一定要保持潔淨!”
江寒夜和平時都沒有聽他說話,因為他們兩個人都在看著對方。
“老大,這裏有情況!”就在這個時候,走廊盡頭,關押重犯的地方,傳來一聲急促的喊聲,江寒夜這才知道,原來一直跟在平時身後的這個不是獄卒,而是牢頭。
牢頭聽到這話,便急急對平時說道:“快點,打掃完了再走,聽見沒?”說完他也不等平時吩咐,便疾步往出事地點走去了,這倒也好,給平時和江寒夜留出個空當來,估計他倆對彼此都有許多疑問。
“你怎麽會在這裏?”平時再次問道。
“這個隻怕你要問你自己了。”江寒夜回答道。
“問我?”平時更加吃驚了,“問我幹什麽?難道說跟我有關?”
“不是你告密的?”江寒夜不喜歡賣關子,在這種當麵鑼對麵鼓的時候,能當麵解決是最好的了。
“嚇,你不要說笑了,怎麽可能!”平時把頭搖的像是個撥浪鼓一樣,篤定道,“除非我會夢遊,否則我怎麽可能告發你?你可是我帶進來的,是我的財神爺啊!”
平時這番話,讓江寒夜的心徹底的涼了下來,他涼不是為別的,而是為自己,他是那麽信任丁香花,至少比信任平時要信任的多,可是就是這個平日裏看起來霸氣無比,又很講義氣的丁香花,多半就是出賣他們的人了。
平時見江寒夜沉默不語,不由得深問道:“我說兄弟,到底是怎麽回事,能跟我說說不?”
江寒夜疑惑的抬起頭看著平時,他盯著他的眼睛死死的看著,看了很久,乃至於後麵牢房裏的犯人都有些不滿了,還有妖獸在那裏起哄唏噓。
“沒事。”江寒夜道,“你走吧。”
“哦……”平時也是有些疑慮,他有心給江寒夜舀點飯菜,可是看看那飯菜,連豬都不吃,他也不好意思再要求人家伸手了,便低聲道:“兄弟,你先忍著,我過會來看你,順便給你弄點能吃的東西,不過……”
“要錢?”江寒夜苦笑道。
“嘿嘿,你知道就好。”平時說完便急匆匆的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充滿了疑慮和同情。
……
“怎麽辦吧,你說怎麽辦吧!”姬遠嚷嚷著,他們已經在這黑海岸邊被冰冷超市的海風吹了一夜加一天了,就算是修為已經到了靈寂期的他們三個,也吃不住這凍,一個個凍得嘴唇都發紫了。黑海海風跟其他的寒冷不同,如昆侖雪山,那種寒冷是幹冷,但是跟那種幹冷比起來,這海邊的冷卻是與眾不同的,好像無論身上穿多少衣服,最後都能變潮濕,冷上加冷。
“姬遠師兄,不要著急可以麽?”岑若秋皺眉道,“大家都很著急,所以現在更要緊的是冷靜下來,好好想個辦法。”
“好像她一點都不著急麽。”姬遠看著站在稍遠處的闞蒼月說道,“難道說死人對這種事都不會上心麽?也對,死人是沒有心的對吧。”
雖然海邊海風吹著海浪拍著,嘩啦啦的聲音掩蓋住了姬遠的聲音,但是他的音量還是大到足夠可以傳遞到闞蒼月的耳朵裏了。
闞蒼月靜靜地站在礁石上,麵對蒼山背對大海,她的臉上看起來是麵無表情的,但是心裏卻一樣蒙上了一層陰影,尤其是在身後還有個姬遠不住嘴的說些風涼話的時候。
“姬遠師兄!”岑若秋的口氣變得淩厲了一些,“大家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同伴,誰都離不開誰,誰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賣誰,所以請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好嗎?”
“哼!”姬遠冷冷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在硌人又潮濕的岩石上,終於閉嘴不說話了。
岑若秋搞定了姬遠,便起步往闞蒼月身邊走去,他們出來之後到現在,闞蒼月是一句話也沒說,由於她們籍由情人淚逃了出來,地點隨機,所以也沒人知道現在他們是在什麽地方。通過不下數十次的實驗,大家確定,這情人淚隻能在池州城內某處和城外某處選擇出入口,並且冷卻時間大概在一盞茶功夫上,不消耗真氣。雖然地點不確定,但是他們已經很滿足了,若是沒有情人淚,隻怕昨夜他們就要出大事,盡管現在也出了大事。
“前輩……”岑若秋思忖了很久,才終於決定開口,“我們就這麽等下去嗎?不去救他?”
“他若要人救,還會被捉走麽?”闞蒼月歎息道,“我想他留下,自有他的打算,我們對他的所作所為,隻能相信,不要質疑,尤其是在這樣嚴峻的時刻。”
闞蒼月的話猶如一擊重錘,重重地打在岑若秋的心坎上,她整個腦袋也從之前嗡嗡作響的狀態變回清醒,喃喃道:“是了,他從來不會做沒把握的事,為什麽我不相信他呢?”她望著闞蒼月的背影,心裏忽然難過起來:“我不如她。”
“這也沒什麽。”闞蒼月道,“現在我們十分被動,一方麵要等雷天他們的消息,一方麵要顧及到江寒夜,有些許焦慮倒也是正常的不是麽?”
“嗯。”岑若秋點頭,本來她是想要詢問意見,順便安慰一下闞蒼月,現在反而被安慰了,這讓她心裏對闞蒼月又有了新的看法,多了一些了解。
……
“平時,你怎麽又來了?”江寒夜正靠在牆邊數綿羊,忽然間感受到一陣冷風從通道拐彎處傳來,那拐彎處沒有牢房,隻放了一張桌子四把椅子,平時幾個獄卒和牢頭就在那裏值守,桌子往上是個台階,台階有十一梯,盡頭就是個沉重的石門,那扇門一打開,就是通往地麵的,會有清新的風吹進來。
這一切都是江寒夜在自己被關押進來的時候順便了解的,有時候一些瑣碎的事記得多了也許不是壞事。
“哥幾個,這牢裏有我往日一個朋友,我來看看他,順便給你們搞了點吃的,瞧瞧吧,水晶肘子,這平時你們可是吃不到的,隻有城守大人才吃得到呢!”平時嬉笑著。
那些獄卒的注意力大概瞬間就從平時身上轉移到了水晶肘子身上,那水晶肘子什麽的做的確實不錯,江寒夜在牢房裏都能嗅到味道,饑腸轆轆的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心裏暗道:“早知道在乾坤袋裏多裝點幹糧,現在也就不至於餓成這樣了。”
“嚇,不錯不錯。”這是那牢頭的聲音,“不過光有水晶肘子有啥用?這玩意兒若是配上點酒就更好啦!”
“您覺得我是那沒心沒肺的妖獸嗎?平日裏大哥你對我多有關照的,早就幫你們想好了。”平時話音未落,就聽咚地一聲,似乎是個酒壇子被頓在桌子上,引得那幾個妖獸一陣歡呼。
“喲嗬,不錯不錯,勞累了一天,晚上終於可以打牙祭了!”幾個妖獸一邊嬉笑著一邊對平時揮手道:“去吧去吧,別太久就行。”
伴隨著一陣腳步聲,或者說是馬蹄聲,江寒夜很快就看到平時的身影了。
“嘿嘿,兄弟,我來了!”平時鬼鬼祟祟的跑到江寒夜牢門前,湊近了小聲說道。他的到來,以及牢門口水晶肘子的香氣引的許多犯人都撲到門口吆喝著,這些起哄的犯人給江寒夜和平時的交流帶來了便利,也帶來了不便,因為當他們看到平時從籃子裏掏出一隻碗之後,便都開始哄鬧起來。
“喲喲,什麽好吃的,不給咱們一點!”
“偏心啊,明顯的偏心,我要間城守大人,我要跟他說明此事!”
喧鬧的人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大,最後逼得那獄卒不得不拿著鞭子走上前來,每個牢門前都狠狠的抽了一鞭子才算完。
“我說平時,做的時候別太露骨啊,小心著點。”這獄卒對平時的態度還不錯,或許是因為水晶肘子的緣故。
“嘿嘿,好的好的!往後有啥好吃的,兄弟我一定想得到你們!”平時點頭哈腰道。
送走了瘟神獄卒,平時便把碗塞進江寒夜手裏:“不算啥好吃的,肉餅子,下麵有一條魚,你湊合吃。”
“多謝!”江寒夜說道。
“唉,客氣啥,我又不給你白幹活!”平時嘿嘿笑著,順著那牢門坐了下來,與江寒夜麵對麵坐著。
“味道還不錯,誰做的?”江寒夜吃了一口餅,便誇讚道。其實那味道一般般,但是跟今天之前他嗅到的那些餿水味比起來,簡直堪稱妖界至珍了。
“我啊,不錯吧?嘿嘿,我就知道我手藝進步了!”平時指著自己的鼻子笑吟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