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江寒夜一直處於那種無所事事的狀態,吃喝拉撒都有粉娘子服侍,雖然很多時候江寒夜並不願意被她服侍,因為粉娘子總是要在不經意間對他的身體捏一下摸一把,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小玉和小白都好好的在冰宮中呆著,江寒夜已經對此心滿意足。既然滿足,又無處可去無事可做,江寒夜便開始研究起洛日昔日的東西來。

洛日的房間不大,一張床,幾個櫃子,一張圓桌幾張凳子,可是這樣一間小小的臥室,竟然在塞進這麽多東西之後還不讓人感覺到擁堵,這一點是江寒夜非常佩服的。

無論如何,這裏現在屬於他江寒夜了,至少暫時是這樣。江寒夜將房間裏所有的櫥櫃都打開,發現裏麵除了一些衣服之外,基本上都是空的。

洛日的衣服看起來都還很新,可以說是嶄新的,在衣服的最上方,放著一個黑色的巴掌大的木匣子,那便是洛日的往昔了。

江寒夜把往昔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的看,可是任憑他怎麽用力凝神運氣,都無法把這匣子打開。

“難道真如粉娘子所說,這匣子必須得上一定的修為境界才能打開麽?”江寒夜禁不住微微歎了口氣,有些黯淡的把往昔放回原處。

他百無聊賴的在屋子裏走動著,又到走廊裏走了一個來回。這血魔神宮到處都是清一色的灰白色岩石,起初看起來挺新奇的,可是時間久了江寒夜就覺得很無聊很枯燥。他在走廊裏走了一圈,在血魔殿旁碰壁返回,雖然通道四周有很多岔道,但是江寒夜輕易不敢邁步進入,因為這裏畢竟是魔教地盤,誰曉得哪一條通道會通向什麽地方?

江寒夜又回到自己的臥室,就在進門的死後,他的眼角餘光不經意間落在了門旁條幾上,那裏放著一卷書,正是那天洛行雲拿過來的書。

書很破舊,根本就看不清封麵的名字,不但如此,江寒夜翻動了一下這本書,發現整本書上居然全是插圖,沒有半個字。江寒夜暗暗的思忖著,或許這本書上的插圖會帶給他一些啟發,當下便坐在窗前,認真的翻閱起來,可是看來看去,江寒夜發現這些插圖相互之間幾乎沒有什麽關聯,不是在講述一個故事,就是完全莫名其妙的一個場景。

“奇怪,洛行雲為什麽會把這樣一本書拿過來給我看?”江寒夜心中暗暗的思忖道,“我原本以為這或許是一本功法秘籍,又或者是什麽秘史,卻不料是這樣一本奇怪的圖畫冊……”

想到這裏,江寒夜便有幾分失望的隨後把這本書卷放回原處,又覺得有幾分礙眼,便拿起來丟到窗台上,猛的想起洛日,又覺得是對他的不尊重,於是又拿起來,放在那往昔木匣子上,關上櫥櫃門,眼不見心不煩。

沒事的時候,江寒夜會一個勁的去想小玉,每當想到小玉此時正靜靜地躺在那冰棺裏,一動不動,不能吃喝不能說話,更無法笑,江寒夜的心裏就是一陣揪痛。

“是姬尚軒把小玉害成這個樣子的!”江寒夜暗暗的想道,想到這裏時,他的心頭便自升騰起一股怒火,在這怒火與仇恨的驅使下,江寒夜會盤膝上床,強行鎮定之後,強迫自己去修煉馭水訣。

馭水訣與陀羅尼經,是目前江寒夜所能修煉的兩種功法,但是隨著江寒夜心境的改變,他越來越發現如今陀羅尼經已經不適合他來修煉了。陀羅尼經本來就是佛門靜心功法,需要修煉者有慈悲的心腸,有濟世為懷的心思,可是現在的江寒夜滿心都是仇恨,可以說如今他眼中的世界全是灰色的,在這樣的狀態下,他根本就無法去潛心修行。

不但他無法主動去修練陀羅尼經,而且似乎那陀羅尼經本身都在抗拒著江寒夜,每一次他想去修煉時,都會以吐血,胸口絞痛而不得不終止。

正是因為那些原因,江寒夜現在不得不放棄陀羅尼經,隻是偶爾他在想起悟顛大師時,心頭會有一絲愧疚。

有些時候,江寒夜會覺得整個世界都似乎在與他作對,比如他越不想看見洛日的東西,那些東西就越會在不經意間出現在他眼前,比如那本書。

粉娘子見江寒夜沒有什麽禦寒的衣服,更別提法衣之類的了,她便提出要給江寒夜量體裁衣,這個要求自然是被江寒夜拒絕了。每一次粉娘子借各種緣由去觸碰他身體的時候,都會讓他感到尷尬別扭和難受,這量體裁衣麽,更別提了,沒得商量。

“那好吧,衣櫃裏有許多衣服,剛好合你身,你就自己去拿來穿吧,這衣服我要漿洗一下了!”粉娘子不由分說,將江寒夜按倒在床,嘁吃哢嚓就把一個半大小夥子給剝了個清潔溜溜。

剝了就剝了,粉娘子在抱著髒衣服離開的時候還順手掐了一把江寒夜的臉蛋,咯咯笑著說道:“唉,年輕真好,瞧這小皮子多緊實,比非長老那老東西強多了!”

對於粉娘子這種略嫌暴力的侍奉,江寒夜基本上已經習以為常了,他甚至對粉娘子也有幾分了解:雖然看起來她做事說話都有些荒誕不經,但是歸根結底,江寒夜卻沒感覺到她有什麽懷心思,逞口舌之快而已。

粉娘子離開後,江寒夜無比尷尬又萬分無奈的去衣櫃裏找衣服穿。透過這些衣服,江寒夜大概知道洛日在死的時候,身材年紀都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

穿好衣服,江寒夜剛要把衣櫃門關上,就聽到啪的一聲,他低頭一看,原來是那本書滑落下來。

“咦?”江寒夜微微皺了皺眉頭,彎腰撿起那本書,兀自嘀咕著,“我不是把它放到一旁的空處了麽?怎麽還會掉下來?”

江寒夜看看衣櫃,那裏除了有一摞衣服之外,都是空蕩蕩的,剛剛拿衣服的時候,他把往昔與這本書卷都放在較深的空處,按道理來說是完全沒道理會滑下來的。江寒夜急著要練功,因此也就沒再把這本書當一回事,他將書重新放好,然後走到水盆旁,準備開始練習馭水訣,江寒夜清楚地記得,這是他第二次看到這本書。

對於洛日的遺物,江寒夜都仔細的收好放著,他心裏依舊懷念著那個說話聲音有些懶洋洋的洛日,但是卻也知道,洛日再也不會出現了。

這一日,江寒夜剛剛練功完畢,正準備讓粉娘子幫他燒點水洗澡,卻見外頭來了一個人,這人他還記得,在上山那日曾見到過,而且還笑嘻嘻的跟他說過幾句話。

門口站著的這個人,頭大如鬥,身材矮胖,卻又故意耍酷穿著一身黑色衣服,那張滿是油膩的臉上長著幾根小胡子,一雙手顯得特別畸形,這人便是非長老。

江寒夜對這個非長老並沒有什麽好感,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問道:“什麽事?”

“教主叫你過去,順便帶上往昔,你不是想看過去的事麽?”非長老或許並沒有在笑,但是他滿臉都是肥肉,那些肥肉把他的五官都擠到一處,令他的臉看上去似乎隨時都在笑,這大概就是為啥胖子看起來都比較和善的原因吧。

江寒夜扭過頭去,沒有再看那張臉,不過他心裏卻是一動,確實,有太多事是他想要知道的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他,我馬上就來!”江寒夜淡淡地說道。

非長老眯縫著眼,看了看江寒夜,他沒有說話,兀自轉身出去,隻在身後丟下一句話:“倆人還真像……”這話飄回江寒夜的耳朵裏,他不知非長老說的兩個人究竟是指的他和洛日呢,還是他和洛行雲。

無論怎樣,江寒夜現在有些興奮,這是這麽多天以來,他第一次感到悲傷和仇恨意外的情緒自他心中出現。

當江寒夜帶著往昔再一次出現在血魔殿門口的時候,他發現洛行雲已經站在門口外麵的走廊上等著他了。

“拿來了?”洛行雲背對著江寒夜,雖然江寒夜走路聲息極小,但是還是被他發現了。

“嗯。”江寒夜將往昔遞給洛行雲。

“進來吧!”洛行雲接過往昔,先自進門,江寒夜在門口遲疑一下後,也跟著抬腳進去,這一次他沒有碰到那無形的壁障。

“坐!”洛行雲盤膝坐在大殿內的空地上,他指著自己對麵的位置對江寒夜說道。

江寒夜一愣,這屋子可都是石頭屋子,地板牆壁天花板全都是冰冷的岩石,尤其是這地板,便算是以江寒夜的體質,再加上那雙厚底靴子,當他踩在這血魔神宮的地板上時,都時刻在感受著冰冷,更別提是坐下了。

不過他沒有猶豫太久,既然洛行雲讓他坐,他又有求於人,自然必須得坐了。

當江寒夜坐定之後,洛行雲將那匣子放在兩人之間的空地上,然後看著江寒夜說道:“你確定你要看這往昔?”

江寒夜認真的點了點頭:“我有許多事想要知道。”

“其實有些事,也許不知道比知道要好。”洛行雲說道。

“那也要知道真相是什麽。”江寒夜說道。

“你確定考慮清楚了?”洛行雲盯著江寒夜的眼睛問道。

江寒夜緩緩的點頭道:“已經考慮了很久了。”

“那好,你把手覆蓋在這匣子上,然後凝神運氣,切忌,無論你從這匣子上看到了什麽,都不許太過激動,更不許把手放開。”洛行雲說道。

“嗯!”江寒夜再次點頭。

江寒夜按照洛行雲的囑咐,凝神運氣,將真氣逼到掌心,而他的另一隻手則被洛行雲捏住。

“開始了!”洛行雲沉聲道。

江寒夜還沒來得及回答,就感覺到從被洛行雲捏住的那隻手手腕上源源不斷的有洶湧真氣傳輸到自己的體內,他這才明白,原來洛行雲是打算假借他自己的真氣修為,來替江寒夜補上這不足的部分,使得他可以借助那往昔看到過往的事情。

那木匣子中央泛出一道強烈刺目的白色光芒,然後啪的打開,裏麵那個白蒙蒙的小球再度出現在江寒夜麵前,並且不斷飛速的轉動著,江寒夜心中一動。

“凝神,不要亂想!”洛行雲沉聲道,江寒夜慌忙收了心思,專注的看著那畫麵。

畫麵上起初依舊是洛日和其父母的那一幅幅往昔畫麵,不過這一次速度轉的極快。江寒夜隻看到畫麵,那是屬於洛日的往昔,他卻沒看到,當洛行雲看到那女子出現時,他的臉上浮現出的那深深的哀傷和無奈。

洛日的往昔很快就結束了,然後又出現了一些夜晚的畫麵,很混亂,也有很多人,這些畫麵都模糊不清,令江寒夜有些意外。這些夜晚的畫麵過去之後,便出現了江寒夜,從他在繈褓中被一個身穿白袍的中年人放在田埂上的時候開始,一直到他長大,並遇上四師兄。

看到這一切,看到熟悉的久違的四師兄的音容笑貌,江寒夜覺得心裏頭難過極了,為什麽會這樣?四師兄那麽好的一個人,為什麽會莫名其妙的慘死在自己的臥室內?這就是江寒夜今天想要探究的真相之一。

時間很快就轉到三派會武的前夕,江寒夜和小白在悠悠穀碰到的那個怪人出現了,襲擊,被悟顛擊退,江寒夜從往昔的那個小球中清楚的看到那個怪人在離開悠悠穀之後,竟然回到了內宅。

怪人回到內宅之後,師娘出現了,她的臉上滿是驚恐,憂慮以及悲傷,她抱著怪人,卻又被怪人一掌打飛,然而師娘倒地吐血之後,卻再一次爬起來,哭著抱住怪人……看著這一幕一幕,江寒夜忽然間感到心頭一陣揪痛,他本能的閉了閉眼,想要阻止淚水湧出。

姬尚軒。

怪人是姬尚軒。

江寒夜其實早就在懷疑這件事,因為他的這個師父實在是有太多古怪的地方了。他並非為姬尚軒而難過,真正令他心痛的,是師娘姬衛清竹。

丈夫變成這個樣子,女兒又死在丈夫的手裏,江寒夜簡直無法想象,若是師娘知道了這一切,她會變成怎樣一副模樣。

“凝神!”洛行雲嗬斥道。

江寒夜趕忙又把散亂的心神重新凝聚起來,他繼續看著那小球,當他看到四師兄送給自己戰天劍的那一刻時,再也抑製不住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整個小球連同江寒夜乃至洛行雲都激烈的震蕩起來。

“混帳!”洛行雲嗬罵道,“不是說讓你凝神了嗎?似你這麽……”他努力的維持著兩人以及往昔的平衡,等到一切終於又恢複平靜之後,他卻再也罵不出口了。江寒夜哭的就像是一個孩子,這讓洛行雲的眼前一陣模糊,他似乎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當他抱著新出生的嬰兒,並強行把其魂魄擠出體外,又強行將洛日的魂魄灌注進去的時候,在那嬰兒自身魂魄離體前的一刹那,那雙烏溜圓的小眼睛看著他的那一幕。

洛行雲感受到了一種揪心的痛楚,他忽然間覺得自己似乎很不公平,一般都是兒子,便算是江寒夜的出生本就是為了延續洛日的性命,可他也對這個兒子太過苛刻了一點。

洛行雲將空閑的那隻手輕輕的撫在江寒夜的後腦勺上,就好像是一個普通的父親在愛撫自己的兒子一樣撫摸著江寒夜,任其失聲痛哭。

江寒夜看到四師兄去找師父,又看到四師兄撞破了師父的秘密,他看到姬尚軒追殺姬豐一直到他的臥室,並看著姬豐死在姬尚軒的手上……

一幕幕,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的,這往昔就好像是一把尖利的匕首,將江寒夜原本已經結痂的回憶重新割裂,流血……

“就到這裏吧。”洛行雲看著江寒夜,低聲說道。他是怕江寒夜一時承受不住那打擊,所以才這麽說的。

“不,我要看下去!”江寒夜倔強的搖頭,他想知道,究竟臥牛村的百姓是死在誰的手裏,也想知道在千鬼窟內,二師叔他們是怎麽人間蒸發的。

“你確定?”洛行雲道,“真相往往是殘酷的,有些時候,有些人有些事,你還是忘記比較好。”

江寒夜猶豫著,但是他還是倔強的說道:“我要繼續看!”

“好吧!”洛行雲沉默片刻,他盯著江寒夜看了好一會,然後點頭道,“希望你的內心能夠真的有你現在表現的這麽堅強。”

江寒夜此刻正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他根本就無暇顧及其他,更沒有發現洛行雲看著他時的眼神是怎樣的,那正是他夢寐以求的父親的目光。

小球繼續轉動著,如同過往的一幕幕畫卷,江寒夜看到了自己回憶中的一切,也看到了他和小玉成親時的畫麵,重要的一幅場景出現了,初七晚上的臥牛村,那個黑霧中的巨嬰,以及那個身穿無垢衣的苦行僧,那不正是悟顛大師麽?

江寒夜看到悟顛與黑霧中的巨嬰打鬥,又看到悟顛拚盡全力打退了那人,也看到了悟顛往自己身上鑲嵌了斷魂珠,看到這裏時,江寒夜心裏一沉,對於悟顛,他從來都是有著很好的印象的,因為那位大師是他的救命恩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他的一技之師。

接下來的一副畫卷,令江寒夜幾乎暴走,他看到悟顛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潛入村民家中,在他們甚至都沒來得及從睡夢中睜開眼睛的時候,便伸出利爪,將他們一個個的殺死。

嘭的一聲!

江寒夜因為太過憤怒和悲傷,他握緊了拳頭,卻沒有想到自己體內還有洛行雲的真氣,兩股真氣相碰撞下,江寒夜的身體居然被震飛起來,他的身體彈到天花板上,發出一聲巨響,然後悄無聲息的墜落在地上,在吐出一口鮮血之後,江寒夜便緩緩的閉上了眼。

“兒子!”洛行雲驚呼道,他不顧一切的跑上前去,緊緊的抱住了江寒夜那軟綿無力的身軀,痛哭流涕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