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家老宅裏住了一夜,羅娉兒晚上還有些害怕,這裏太安靜了,可以說是死一般的沉寂,屋簷下的燈籠在風中也是忽明忽暗叫人好生心悸,猶如鬼宅一般。人都喜歡熱鬧祥和的地方,真不知那張問是怎麽想的,竟然專程住這樣的宅子。

昨天一整天到今天早上,羅娉兒也沒見著張問,他好像一直呆在屋子裏沒有出來,因為晚上對麵的東廂房裏亮著燈。他也沒說要見羅娉兒,仿佛當她不存在一樣。

一大早,羅娉兒聽見外麵有人“呀呀”地怪喊,她便從窗子縫隙裏往外一看,好像有個男人在院子裏練武。這個人一定就是張問了,羅娉兒很想知道張問長啥樣,她便輕輕將木窗推開一個縫,拿眼睛往外麵看。一看之下,發現張問倒是生了副很好皮囊。

羅娉兒打內心裏對自己被納到張府這樁事沒什麽好感,頂多就算是一樁沒有感情的交易,她早就認了。不過既然是交易,對方的樣子長得好看些總歸是好事,看到張問的長相之後,羅娉兒苦澀的心裏暗喜了一下。

因為在窗戶縫裏看,羅娉兒也不怕失禮,便仔細看了許久。張問的樣子讓女人看著十分得養眼,且又不同於城裏那些漂亮後生一般、模樣或舉止總讓人覺得有股子脂粉氣,他那張臉線條剛毅流暢、陽剛俊朗,讓羅娉兒覺得有道陽關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樣,不過他的那雙眼睛陰沉了點。

柔美的雪花悠揚落下,隨著張問的身形飄揚,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不染俗氣的上古劍客,那柄牡丹重劍被他舞得猶如穿針弄線一般輕巧優雅。此情此景,倒讓羅娉兒覺得十分美好。

張問把一整套“葉青成自創劍法”練了幾遍,花去了半個多時辰,羅娉兒躲在木窗後麵也看了半個多時辰,等張問收住劍勢後,她才發現腿都已經站麻了,幾乎動彈不得。

吃過吳氏做的早飯,又聽見對麵東廂房裏傳來了讀書聲:“……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

中氣十足氣勢雄渾的讀書聲讓羅娉兒忍不住也側耳傾聽。可等張問練完劍,讀完書,就再也沒有了動靜,任羅娉兒屏住呼吸專心傾聽,也再也聽不見他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羅娉兒突然想起吳氏大概在做午飯了,她決定去幫忙。從小就過慣了飯來張口以來伸手的日子,做飯羅娉兒自然不會,不過打打下手眼見什麽做什麽應該還是可以的。既然到了張府,她決定好好融入新的環境,吳氏給羅娉兒的印象不錯,和她相處好了以後在張家也好有個照應,就怕被人孤立背後使陰招,那樣的話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

灶房在外院,羅娉兒披了一件鬥篷便從月洞門走出去,找吳氏去了。

果然吳氏正戴著個圍腰在灶房裏忙活,見羅娉兒進來,忙道:“哎喲,你到這裏來作甚,別弄髒了衣服。”

羅娉兒笑道:“吳姐姐能做的,我也應該做,我給你打打下手吧。”

“得了,瞧你這雙手,就不是做這種活的人,別客氣了,歇著去。”吳氏輕輕把羅娉兒往外推。

“我能行的……我去洗菜。”

吳氏歎了一口氣道:“咱們家又不是缺人做家務,府上那些人誰幹這個,會舞文弄墨鼓瑟吹笙才是正經。那些玩意我卻不會,再說這些活兒我做習慣了,沒事做我閑著反倒不知幹什麽。聽姐姐的,客氣什麽?”

羅娉兒便笑著說道:“那我在這兒陪吳姐姐說話吧。”

吳氏笑得合不攏嘴,“咱們家以前就琴心和我談得攏,以後又多了個說話的。”

張府對羅娉兒來說就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一個常常呆在張問身邊的人罩著,羅娉兒想來當然是好事,便說道:“以後我經常陪吳姐姐說話。”

她實在想不到,在灶房裏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其實就等於是站了陣營,和吳氏混一塊,以後必然要引見餘琴心這些人,羅娉兒在後宮兩派中的站位就等於是確立了……張府後院女人多,人多的地方水就深啊。

這時羅娉兒歪頭想了想,忽然驚訝道:“吳姐姐說的琴心,莫不是京師名……在琴藝上造詣頗深的餘琴心?”

吳氏一邊忙活,一邊淡然地說道:“就是她了。”這個吳氏倒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一個名妓算什麽,要是搬出皇太後和沈氏財閥的主人,還有什麽聖姑零零種種的不是更了不得了?

等吳氏做好飯,擺飯的時候羅娉兒也幫著端碗擺筷,飯桌擺在上房裏,看樣子午飯三個人要一塊兒吃。

果然,擺好飯之後吳氏便去叫張問到上房吃飯,羅娉兒心下忐忑不安,竟然十分緊張,這該是自己第一次在張問麵前露麵,她不由得找到一塊銅鏡,理了理頭發。

過得一會,張問便走進了上房,隻見他穿著一件灰布棉襖,長袍也是一般的布做的。羅娉兒看著似曾相識,才想起那天黃仁直到她們家也是這麽一身打頭,顯然黃仁直是刻意效仿張問。

和早上練劍時的英武氣勢不同,此時的張問穿了一身簡樸的舊衣服,渾身又有股子儒雅氣息,倒有些像那些窮得叮當響自命清高的言官了。

張問進門之後就看到了羅娉兒,他用不經意的隨意神態從她的身上掃視了一下,心道:確是當得起她的名聲,瓜子臉長得不錯,特別是腰身很極品。

“妾身羅娉兒見過老爺。”羅娉兒款款地作了個萬福,姿態拿捏得十分到位,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能有這份優雅的。

張問做了扶的動作,沒去碰她,說道:“不必多禮。”

羅娉兒見狀,心裏倒有些異樣,她對自己的相貌身段那是很有自信的,沒料到張問仿佛有些坐懷不亂的樣子。

“坐,都坐下吃飯吧,這裏算是我的老家,在家裏不必拘謹。”張問一邊坐上上位,一邊招呼二人。

正如羅娉兒覺得是交易一樣,張問心裏也差不多這麽想,這個女人以前他完全沒見過,對他價值也就是安撫黃仁直一幹人以及明朝中級官宦;現在見到了人,張問倒是對她的那副好腰身有點興趣,僅此而已。

三人默默地吃完飯,吳氏又是拿水果又是端茶送水,將張問照顧得無微不至。等他漱了口,便起身準備回自個的房間,外麵下著雪很冷,他樂得宅在屋子裏。剛要出上房的門,張問突然想起什麽,回頭對羅娉兒說道:“對了,這裏地方小什麽都沒有,你要是覺得無趣就搬到‘借景園’去住,給曹安說一聲就行,曹安會給繡姑說,給你安排一切。”

張問的這句淡然的話讓羅娉兒心裏一涼,她的心思很玲瓏,什麽事兒一想就通了:雖然自己對張問也沒什麽感情可言,可聽他的意思,好像對自己也沒什麽興趣,要是把我放到大院子裏養著就行,那我下半輩子不是要守活寡了?

羅娉兒在一瞬間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個張問妻妾成群他肯定都應付不過來,一旦被他邊緣化,守活寡是情理中的事。羅娉兒心裏頓時對自己的命運感到十分悲哀……關鍵是自己沒法得到張問寵愛的話,就無法對父親給予任何幫助,那自己的犧牲還有什麽意義可言?

後宮爭寵勾心鬥角不擇手段,女人們也是迫於無奈,無論為了自己的生活,還是為了娘家的利益,受寵的女人和被冷淡的人,簡直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羅娉兒心道:必須抓住機會在張問麵前表現一下。她當即就說道:“老爺請留步,妾身正有件事想說,卻又有幹政之嫌,不知當講不當講。”

“幹政?”張問愣了愣,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兒幹什麽政,朝廷裏那潭渾水也是一般人能攪得明白的麽,他的臉上隨即露出了笑容,饒有興致看著羅娉兒那張俏臉說道:“沒事,你先說說看。”

“是。”羅娉兒款款施了一禮,“妾身覺得老爺遺漏一件事,刻印新的黃曆。”她隻點了一下,心道張問這樣人自然能明白,無需多說。

果然張問沉吟片刻之後,眼睛裏就露出激動的神情來了,他搓了搓道:“好!這法子好!咦,真是奇怪了,怎麽滿朝的人都沒有想到這麽簡單的法子呢?”

刻印新的黃曆,自然就是以新朝為紀年印製黃曆,這東西影響極大,可以給天下人大勢所趨天道難違的感覺,而且先入為主地進去人們的心裏,比突然宣布取代明朝自立要好得多!這事兒好像朱元璋就幹過,效果十分得好,張問也可以再幹一次啊。

這下子張問看羅娉兒的眼光真不一樣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到底是翰墨之家的女子……下午你到我房間裏,幫我做些磨墨錄字的事兒,願意麽?”

羅娉兒一副榮辱不驚的表情說道:“妾身是老爺的人,老爺讓妾身做什麽,沒有不願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