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問情知此事嚴重,忙問太後那些知情的禦醫是如何處置的。張嫣說道:“我叫李芳把他們關起來了。”

把人關起來並不保險,如果這事兒傳出去,那以後內廷還有什麽權威可言?張問緊皺眉頭,殺人滅口的念頭立刻冒上他的心頭。

太後見張問臉色有異,她也想得到事情的嚴重性,不然她也不會把禦醫關起來了。張嫣輕咬著下唇,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可憐兮兮地說道:“要不……叫人開一副藥打掉吧?”

“不行!”張問急忙斷然道,“你千萬不要做傻事,有我在,天塌下來我扛著!”

張問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暫時還看不出來,她的腰肢依然很苗條,但她肚子裏有個孩子,說不定就是兒子!張問很想要個兒子,管他是哪個女人生的,隻要是張家的種就行。

……那句天塌下來我扛著,讓張嫣渾身頓時一暖。她無比感動地看著張問高大的身軀,安定感籠罩在她的身上,軟軟的就像渾身泡在溫水裏一樣舒坦。

“太後好好養著身子,其他都不用去想。”張問說了一句,抱拳道,“臣有事先行告退。”

張問從西暖閣出來,徑直去了乾清宮旁邊的偏殿,玄衣衛的衙門就在那裏。衙門的格局仿照署衙,沒有公堂,從正門進去,正麵供奉著一個神位。

內閣衙門的辦公樓正麵供奉的是聖人孔子,玄衣衛衙門自然和孔子八杆子打不著的事,供奉的神居然是女媧……

正殿兩邊各有廊道,廊道上有一些套房,正是玄衣衛辦公的值房。這個衙門設在宮裏,自然一個男人都沒有,甚至連太監都沒有,來往的都是女人。在大明朝,從來沒有女人在衙門裏任職,張盈在這點上倒是開了先例,讓女人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參與國家事務。

女官把張問帶到張盈的值房。張盈見到張問有些驚訝,因為他從來沒親自來過這裏,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相公怎麽到這裏來了?”

“我有事要和你說。”張問一邊打量著值房裏的裝飾,一邊說道。

雖然玄衣衛衙門裏全是女人,但絲毫沒有女兒閨房的那種胭脂味,從大氣古樸的家具,到神色凝重的幔維顏色,都隱隱露出一股子肅殺之氣。

“屬下等告退。”旁邊幫助張盈處理公務的女子抱拳執禮退出值房。

這時張問才沉聲道:“太後有喜了,你知道嗎?”

“什麽?妹妹……”從張盈臉上的驚訝可以看出,她此前也沒聽說這件事,“妹妹懷上了相公的血脈?”

張問道:“不然還能是誰的……說不定是個兒子,那樣我張家就有後了。”

張盈踱了幾步,心道:妹妹懷上相公的香火,而且可能是長子,並不是壞事。

如今張問家裏女人成群,張盈也覺得煩,如果她們姐妹有了張問的長子,那一切都不用爭了……她不想留在家裏相夫教子,到外麵搗鼓出了一個情報組織玄衣衛,其實最大的原因就是不喜和女人勾心鬥角。

這時張問說道:“把脈的禦醫被關了起來,我覺得這樣還是不安全。盈兒在宮裏有玄衣衛,你去把這件事處理了。”

張嫣伸出手掌做了個“殺”的動作,冷冷道:“滅口?”

張問點點頭:“隻有死人不會亂說話。”

“嗯……”張盈想了想說道,“妹妹的肚子以後慢慢大起來,就再也瞞不住了,相公的大事進行得如何?”

張盈說的大事就是張問意圖篡位的事。她又說道:“相公讓我派人印製那本冊子、散布在朝臣的門口,可起到效果了?”

張問呼出一口氣,閉眼沉思了片刻,說道:“到現在為止事情發展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新浙黨要殺三黨的人,才能和妖書撇清關係。隻要他們手上沾上了三黨的血,為了避免被報複,就隻能支持現在的政權;否則一旦三黨翻過身來,參與妖書案的新黨大員,誰脫得了幹係?非得讓新黨血債血還不可。”

張盈道:“這樣一來,相公登基的時候,支持的人就更多了。”

“這還不夠,我還要做其他幾件事。”張問憂心地說道,“天下從來不是靠陰謀能獲得,但是……”

張盈忙勸道:“相公不要太過濾,明室衰微已成定局,天下自然就要讓能者居之。”

“讓我三思,三思……”張問緊皺著眉頭道,“你先把那些禦醫處置了,現在還需要內廷維持朝廷穩定。”

“這個簡單。”張盈對著門外大聲喚了一聲。待一個女官進來,張盈親自手書了一道手令,叫她帶著人去辦事。

張問見狀,便告別了張盈從衙門裏出來。他走到乾清門時,正碰到太監李芳,便問道:“皇上這幾天怎麽樣了?”

李芳躬身道:“皇爺……就剩一口氣兒了。”

張問歎了一口氣,揮了揮手,讓李芳進去。他一麵走向乾清門,一麵看著眼前的黃瓦紅牆,心裏忐忑不安。

眼下的時局,張問不怕明朝的忠實追隨者反撲,因為他們手裏沒兵沒權……最大的隱患,其實在內部。

一旦宣布明廷的統治結束,張問自認可以當皇帝,但是覺得自己有資格當皇帝的人也許不隻他一個。一些人就會這麽想:張問不是朱氏血脈,他都可以做皇帝,我為什麽不可以?

搞不好就會天下大亂,進入分裂局麵。《三國演義》裏有句話叫: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每當一個大統時期結束之後,分裂割據並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張問實在不敢輕易廢除明朝皇帝,自立稱帝。

第二天早朝時張嫣下了詔書,恩準孫承宗和汪在晉請辭回鄉,並賜予了一些財物,肯定他們在任期間對大明朝作出的貢獻。

張問整理了修建路軌的利弊上奏,請旨修建從京師到山西太原的路軌,太後恩準。這段路軌由沈家財團具體施工,因為他們有懂行的技工和人才,而財務撥款由戶部侍郎商淩總理,監督由工部尚書孫九德負責。

孫承宗的老家就在北直隸,辭官之後距離京師也不遠,但是江湖廟堂,距離就遠了。

他當天就收拾了東西啟程,張問換了布衣長袍,和太監王體乾一起送至驛道長亭。孫承宗歎息道:“老夫此去,唯一的遺憾是沒有為收複遼東盡到綿薄之力……”

張問道:“我一向敬重孫老的德才,但是廟堂之上,諸事迫不得已。”

孫承宗嗬嗬笑了一聲,擺擺手道:“老夫應該謝張閣老一句才對,現今老夫無官一身輕,不必為俗事操心了。”

張問沉吟不已,不知孫承宗那個謝字,謝的是什麽,是謝放他一條生路、還是謝無官一身輕?

這時王體乾說道:“我與孫老因樂曲相交,今天老夫帶了琴過來,就以琴聲送別孫老吧。”

孫承宗和張問便靜坐聽琴。王體乾先高喊了一聲:“長亭更短亭,何處是歸程?”隨即一陣清幽的琴聲從指尖滑出。

清幽中帶著淡淡的傷感……長亭更短亭,何處是歸程?

一曲罷,張問有些動容,說道:“待朝廷準備妥當,王師東進滌蕩遼東之際,還要請孫老回來,方不負孫老平生所學。”

孫承宗也不客氣,笑道:“那老夫就在家裏等著張閣老的好消息。”他看著東邊,收住笑容,高聲吟道:“幾聽孽鳥語關關,盡罷虛弦落照間。卻訝塞鴻偏有膽,又隨春信到天山……”

吟罷,孫承宗抱拳道:“二位請回吧,老夫告辭。”

王體乾看著孫承宗的背影,歎道:“孫老有才,他的抱負不是在中樞做部堂大臣,而是再度督師遼東,為國守土。但是……”

但是兵權不能給孫承宗,因為他不是張問的人;否則萬一朝廷有變,張問不是沒事找敵手麽?

王體乾的意思張問懂了,張問也沒說什麽,他們也不是認識一天兩天。張問想了想說道:“王公公的琴,恐怕隻有餘琴心才能聽懂。”

王體乾有些黯然。

張問又說道:“要不就讓餘琴心拜您做幹爹,以後你們也可以時不時交流琴藝。”

“這可使不得!”王體乾又是驚,又是喜,心道:要是我當餘琴心的幹爹,那不是成張問的便宜老丈人了?

要是太監專權的時候,這種事外廷大臣也會幹,但是現在完全不存在張問要巴結太監這樣的狀況,所以王體乾可不敢占張問的便宜。

張問頗有深意地看著王體乾道:“王公公與我很早就曾攜手合作,我們的交情可不是一天兩天了。”

雖然這種合作有相互利用的關係,而且張問說讓餘琴心拜幹爹可能也就是隨便說說,但這句話也讓王體乾心裏一暖。

很多時候,張問總是能在有意無意中拉攏身邊的人,讓他們小小地感動一把。人非草木,孰能真的無情?在冰冷的權力中,參雜一些溫情也許會對事情產生微妙的影響。

王體乾是明白人,他可不敢隨便亂來,便說道:“張大人的好意老夫心領了,但此事恐引士林非議,對張大人的名聲有害,還是算了吧。”

張問笑道:“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