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過後,張問送楊鶴出京就任巡撫,又送朝鮮使臣踏上回國之路。那李淑貞有意留下和親,但是張問和使臣都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她隻得跟隨使團回去,少不得又肝腸寸斷了一回。

冰雪融化,楊柳發芽,野地裏也嫩綠漸顯,二月春風似剪刀,春的氣息漸漸降臨了大明天下。一年之計在於春,中興二年開始了,衙門裏人來人往,祭天開印,國家恢複運轉;田野上出現了農人,地方上不斷有身穿紅青袍官的文官在野外出沒,考察農事預防災害,勸農事耕;中央的小皇帝和眾官員也舉行了祭天的儀式,請求上蒼讓大明風調雨順,在中興二年獲得好收成。

二月間,張問組織了六部的眾多官員,準備去實地考察沈家的西山煤礦,為是否適合在驛道上修建路軌提供證據。

除了朝廷官吏,沈家得來人引導眾官視察,但東家沈碧瑤基本是不出門的,她便派了一個人過來。

來人是個年輕女子,柳葉眉,單眼皮,隻是臉頰上有幾顆淡淡的雀斑,身材倒是玲瓏有致。她走進張問的值房,便給張問作了一個萬福問安,又給旁邊的一幹大臣執禮。

張問打量了一下這女子,問道:“你對西山煤礦路軌有所了解吧?”

那女子道:“妾身是沈夫人的內務總管沐浣衣,各處礦山、作坊妾身都在打理……東家不記得妾身了麽?”

張問道:“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怎麽有記得之說?”

沐浣衣的眼神頓時十分幽怨,而且帶著些許怒氣,說道:“幾年前在福建白蓮教的地盤上,在道觀那一晚……”

說到這裏,沐浣衣頓時意識到自己失言,急忙把未說完的話咽了下去。她不慎當著這麽多大臣的麵說起那事兒,是因為張問那句話話實在太讓她氣憤了:老娘的身子就是你破的,現在居然說沒見過!

那次在福建的一個道觀中,白蓮教聖姑韓阿妹想和張問聯姻,張問不幹,就被韓阿妹灌了一肚子春|藥……張問回來無處發泄,就把沐浣衣等四個女子都上了,而沐浣衣當時還是個處子。

雖然沐浣衣隻說了一半話,就急忙停了下來,但是周圍的老少大臣立時明白了怎麽回事,人眾裏頓時聽得“嘿嘿……”一陣笑聲,大夥都用揶揄的眼神看向張問。

張問老臉一紅,心道真有這回事?他是一點都記不起來了,但是他不願當眾和沐浣衣說這個話題,便不糾纏,心道:回去問問張盈就清楚了。

“都準備好了,大夥這就出發吧。”張問說道。

“張閣老請。”眾人也紛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些官員主要是工部尚書孫九德及工部各司有才能的官員,除此之外,還有禮部尚書孫承宗,戶部左右侍郎沈光祚、商淩等人。

一眾官員出了衙門,在千餘鐵騎的護衛下出城,隊伍浩浩蕩蕩,護衛軍隊是西大營驃騎營的官兵,由張問的嫡係武官穆小青率領。

整裝待發之時,隻見太監李芳帶著幾個人跑了過來,對張問說道:“太後擔憂張閣老在外麵吃不好睡不好,特地下旨奴婢帶人服侍張閣老,您瞧,這位是宮裏的禦廚。”

“我沒那麽嬌貴……”張問隨口說道,他沉吟片刻,又道,“既然是太後的懿旨,你們就跟著來吧。”

張問尋思著,多半是這李芳想來拍馬屁,在太後那裏請旨出來的。

西山距離京師不過三四十裏路,大半天功夫就到了。考察團到了沈家煤礦下麵之後便紮下營地,工部各官員分批到各處詳細考察記錄。

張問實際上不懂這些東西,他隻是想親眼看看那路軌是怎麽回事兒,眼見為實。他帶著一群人來到一處礦山,隻見那些礦工都遠遠地跪著,因為有朝廷官員來考察,所以礦洞的作業已經停了。

一座山體上有許多礦洞,果然有路軌從礦洞裏麵延伸出來,一直通往礦山外麵。身邊的沐浣衣給張問以及旁邊的官員解釋著各種構造的功用,周圍的官員一邊聽一邊點頭,好像很懂似的,實際上真正懂的那些官吏都不在這裏,留下的就是陪著張問瞎逛,什麽戶部兵部的官兒對這玩意懂個屁。

這個礦洞構造複雜,除了路軌,礦洞門口還有齒輪和繩索。齒輪張問倒是粗略明白一點,小齒輪帶大齒輪,可以省力。

山間的路軌是張問等人注重考察的,隻見這種路軌由兩段鐵軌組成,下麵有木料和石子枕墊,結構並不算複雜。張問便回頭對沐浣衣說道:“路軌上的車輛真的可以載重幾千斤?”

沐浣衣遂叫來工頭,讓木頭傳喚礦工將一輛驢車裝滿。那些礦工搬來石子裝載一輛四輪驢車,將車裝得滿滿的。

旁邊有官員見狀驚歎道:“一頭驢拉的重量最多不過五百到七百斤,兩頭驢大不了就千餘斤,這麽大一車石頭兩頭驢能拉動?”

沐浣衣笑道:“等一下您就看到了。”

這時一個趕車人坐上驢車,揚起鞭子“啪”地打在驢屁股上,那兩頭驢便向前移動,在眾人“哦”地驚呼中,那裝滿了石頭的驢車毫不費力地行駛起來。

沐浣衣道:“這座山上煤礦很多,但道路崎嶇,要將煤運出山十分困難,以前的煤窯隻能用人力背出去,待沈家接手之後,便投資修建路軌,雖然花費不少,但是長期來看,反而節約了成本。”

沈光祚趁機對眾官說道:“人丁負重背煤,勞民傷理;而借助物力,使民脫離疾苦,善莫大焉。”

於是這事兒立刻上升到了道德的高度,大夥隻能點頭稱是。這是大明朝的一貫幹法,道德高低,一向是判定事務的終極觀點,雖然很多時候隻是幌子。

看完驢車的表演,張問等人又在煤山上轉悠了一圈,光禿禿的沒啥看頭。眼看天色不早了,張問便率領一眾不相幹的官員前去房山府休息,隻留下工部的官員在營地歇息繼續考察。

房山知府王崇文早已帶著府衙官吏迎出城池數裏,禮節十分周全。戶部侍郎沈光祚當著王崇文的麵說了幾句好話,讓張問也嘉獎了知府一陣,於是王崇文對沈光祚立刻自稱學生了……

走進房山府,隻見城中燈火輝煌,繁華異常,許多作坊仍然在運作。王崇文解釋道:“這些作坊的工匠,分作三班,每日隻勞作四個時辰。”

戶部右侍郎商淩也對張問說道:“王大人就任期間,上繳戶部的稅銀不僅滿額,而且是三倍之多。”

張問想起自己做知縣的時候,收稅能收滿應交納的六成,上邊便十分滿意了,這時便忍不住問道:“王大人是如何提高稅收的?”

王崇文紅光滿麵,躬身說道:“下官調整了地方律法,給工場作坊予以優惠,府內商賈聚集;同時流民到了府境,府衙便修建房屋提供糧食予以收留,編為新戶,鼓勵他們到工場做工謀生。如此一來,工商繁榮,稅收自然就多了。”

就在這時,隻聽得一個官員冷冷道:“王大人,這麽多人為您說好話,您破費了不少銀子打點吧?”

王崇文一聽怒道:“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您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我上繳給戶部的錢糧數額,是有據可查;我給誰打點了,你拿出憑據來!沒有證據你就是誣陷。”

那官員道:“王大人您就少裝模作樣了,這種事大夥心知肚明。我是六科給事中,彈劾你難道還要看黃曆?”

張問說道:“行了,咱們現在又不在廟堂上,這樣彈劾也沒用處,都消消氣……王大人,帶我們去作坊看看。”

這時沐浣衣道:“沈家在房山也開了一間紡織作坊,是這裏最大的坊間,要不咱們去那裏看看吧。”

“如此甚好。”張問道。

一行人便沿著街道走到沈家的作坊間,這工場占地甚廣,果然符合沈家財大氣粗的架勢。坊間建在一條河旁邊,河上修了個河壩,沐浣衣解釋說是為了利用水力帶動紡車。

張問走進坊間時,那些結構複雜的巨大紡車讓他大開眼界,大的紡車有小房子那麽大,上麵無數的錠子滴溜溜直轉,比起家用的紡車那是天上地下的區別。

另一間屋子裏,一群人正在用煤炭燒一堆鐵玩意,房頂上煙霧繚繞,張問忍不住好奇問道:“他們在幹什麽?”

沐浣衣道:“那東西叫‘以汽禦動機’,也許可以代替水力拉動紡車,但是還不能投入實用,否則作坊就不用開在河邊上了。”

“以汽禦動?”張問大為好奇,便欲上前觀看。

但是沐浣衣攔住了張問,說道:“汽機爆兩回了,十分危險,萬一出了事兒妾身沒法交代……東邊有一架正在安裝的汽機,要不我們去那裏看吧。”

一行人便轉向到東麵的一所大房子裏,隻見中間擺放著一堆鐵玩意,好像還沒完工,旁邊還有許多機床在加工零件。

這種機床張問倒是見過,早就有了,不過經常是用來削磨玉石,用來加工鐵器,張問倒是第一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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