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十分,內閣值房的預算小議總算告一段落,幾個大臣告辭,黃仁直抱拳道:“下午我便帶章照和葉青成過來見大人。”

張問從椅子上站起來,點點頭,也抱拳向三人還禮告別。

過了一會,他又喚來玄月,吩咐道:“你差人回去通知曹安,把那個向葉青成告密的奴婢找出來,你知道該怎麽做。”

玄月不動聲色道:“屬下明白!”

張問遂坐回書案前,閉目養神。他喜歡這種感覺,藐視眾生,生殺予奪隻是自己一句話的問題,比如那個告密的奴婢,張問要他死,他就不敢活。

當然,奴婢始終隻是一個奴婢,張問並不因此就無限度地自大,他也常常在思考自己的權力是通過什麽根基實現的。如果沒有章照、葉青成,沒有張太後、黃仁直、沈敬、朱燮元,沒有新浙黨……張問什麽也不是。

這時一個吏員小心地走進來,輕聲喚道:“張閣老……”他見張問閉著眼睛,所以不敢絲毫大聲。

張問“嗯”了一聲,表示沒有睡著。吏員才說道:“午膳有鵝掌、燕菜、鯊翅……”

“平常的兩菜一湯就可以了,要新鮮的。”張問說道。

什麽山珍海味他都嚐過了,根本沒必要在日常生活上太過奢靡,更不用在意那些所謂的享樂,他可以從其他方麵獲得成就感和滿足感……表現得節儉,還能給眾人一個儉以修身的好印象。

吃過午飯,張問又到樓上小睡了一會,一直到未時三刻才下來。

這時隻見章照和葉青成已經到了值房了,他們知道闖了禍事,心裏泛虛,遂垂手站在屋中不敢坐下。而黃仁直則坐在書案旁邊的椅子上,見到張問進來,才急忙站起來執禮。

張問鐵青著臉,隻是微微點點頭,也不給黃仁直回禮,轉頭在章照和葉青成二人身上掃視了一遍,便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葉青成忙跪倒在地,說道:“末將因酒醉誤殺人命,情知犯了大罪,請大人治罪,末將甘願受罰。”

張問冷冷地說道:“誤傷?你以為自己有關係,有恃無恐是吧?”

葉青成急忙說道:“末將不敢。”

章照也跪倒道:“末將治軍無方,致使下屬將官擾民,傷及公差,末將請罪!”

“啪!”張問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葉青成罵道:“十幾條人命!你倒是說得幹淨,一個誤傷就了事?這裏是京師,不是戰場,西大營的人就可以隨便亂殺人?可以隨便踢翻民宅,進去為所欲為?如果是這樣,京師的百姓覺得隨時可能被人破門而入,在自個家裏都不安全,會怎麽看這個朝廷,怎麽看西大營?”

“末將等知罪了,大人要殺要剮,末將絕無怨言!”

張問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去,說道:“你們曾經和建虜血戰,沒有死在戰場上,不能死在自己人手裏,本官饒過你們的性命。但是,你們別留在京師禍害百姓了,都降為守備,章照去徐州,葉青成去彰德府,讓秦良玉回京做西大營總兵官。下去吧!”

“末將等遵命!”

章照和葉青成沮喪地從內閣值房裏走出來,心裏十分憋屈,本來打了大勝仗都等著封賞,結果啥也沒撈著,還被發配出去了……章照沒好氣地罵道:“姓葉的,你他|媽|的不能少喝點酒?”

就在這時,隻聽得黃仁直在背後說道:“二位請留步。”

兩人轉身向黃仁直抱拳執禮。黃仁直摸著胡須笑了笑,左右看了看,沉聲說道:“從開春起,兩年內朝廷將增兵一百萬!彰德府和徐州府各設一個督府……都明白了吧?”

“一百萬?!”章照和葉青成都瞪大了眼睛。

黃仁直道:“怎麽,老夫是西官廳的人,難道還會在你們麵前張口胡亂說話?你們以為新政是白幹的?”

“明白,明白……”二人急忙點點頭。

他們向黃仁直告辭,出了午門,才鬆了一口氣。葉青成道:“我就說,不就是喝醉了殺十幾個不知死活的皂隸麽,六扇門那點勾當我還不清楚,隨便就開脫了,大人怎麽會讓我頂罪?原來是明降暗升,哈哈……章兄,以後我們恐怕要平起平坐了。”

章照看了葉青成一眼,歎了口氣道:“你以為你是風?其實我們都是隨風飄蕩的沙子而已。”

“又來了!我說您能不能換句話說,啊?”葉青成笑道。

章照若無其事地看著天空說道:“沙子,飄來飄去的,免得在一個地方呆久了樹大根深啊。”

……

黃仁直沒有同章照二人一起回去,他返回了內閣,還有一件事想進諫張問。

黃仁直在張問的旁邊以最小的聲音說道:“經過大戰,朝廷完勝,此時沒有什麽勢力可以和我們抗衡,有一個隱患,何不……”

張問道:“什麽隱患?”

“天啟皇帝……昏睡的人突然醒來也不是不可能,萬一天啟皇帝醒來,那咱們該怎麽辦?明目張膽除掉,還是讓他繼續做太上皇?與其這樣,還不如趁早!”

張問心道:正因為有天啟皇帝這個隱患,以及那些被排擠的地主官僚反對新權貴新浙黨,才能讓眾人知道我張問對大夥的重要性;如果天啟皇帝竟然醒了,那正好,大夥都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自保了……

但張問不會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否則就很明顯地表明自己不完全信任底下的追隨者了。他說道:“天啟皇帝對我有知遇之恩,況且就算他醒來,廟堂格局早已大變,對我們威脅不大,咱們還是不要做那種傷天害理的事。”

黃仁直道:“留著他是隱患,大人切不可婦人之仁!”

張問搖搖頭道:“吾意已決,不用多說!當下最重要的事,還是明年的財政預算,明日就要到禦前廷議了,我這裏整理出五條,黃先生看看。”

要謀害天啟皇帝的事兒,黃仁直隻得作罷,他接過張問遞過來的紙張,念道:“賑災、增兵、軍餉、官俸、造船……大人,下官明白賑災自然就是西北數省欠收的問題,增兵是彰德府、徐州府兩處大營的開銷,軍餉和官俸不說了,這造船是何來曆,要預算到整個財政中去?”

張問喝了一口茶,說道:“是撥個兵部造戰船、運兵船的,為從山東調兵,布兵遼南做準備。平定遼東,鏟除建虜,是咱們目前最大的朝廷方略!黃先生您想想,建虜乃我大明心腹大患,如果我們能在遼東建樹功業,那將名垂千秋!千年之後都會有人記得咱們的名字!”

黃仁直道:“大人所言即是。”

張問站了起來,充滿了憧憬地看著窗外,喃喃道:“到時候我大明朝強盛無比,調集數百萬甲兵密布遼東,將整個遼東夷為平地!震懾四方……人生有此大功業,夫複何求?”

張問想起那本《大明日記》上記載的建虜統治中原的事兒,以及後來發生的一些大事,他就十分仇視建虜。沒想到,曆史改變,現在眼看變成了明朝要夷平建虜了,叫張問如何不洋洋自得。

天道,也不過如此啊……他抬起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沉思許久,越看越覺得天上難測,一種與生俱來的對未知的惶恐襲上張問的心頭。

不會發生什麽意外,致使最終無法改變曆史走向吧,逆天,真的可以?張問迷惑地看著窗外的天空,但是那裏灰蒙蒙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他頹然地說道:“黃先生回去,準備明日參加禦前議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