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問搖搖晃晃地走到了這所房屋的廚房門口,歇了一會。他的腦袋發燙、又疼又暈,傷口漲痛,體力不支,十分饑餓,身體狀況不容樂觀。

木門虛掩著,裏麵應該有人。張問打算進去偷到自己需要的東西,他沉住氣,站著聽了聽動靜,周圍很安靜,隻有某種鳥雀在唧唧鳴叫。

他伸手輕輕將房門推開一條縫隙,小心翼翼地擠了進去。房門雖然沒有全開,但是屋子裏采光很好,屋頂有個天窗。展現在張問麵前的,是一間簡陋的屋子,有個土灶、一個碗櫃、一張破舊的木桌和幾根板凳,還有其他一些雜物,這裏果然是廚房。

土灶上有一口鐵鍋,用鍋蓋蓋著,裏麵也許有食物。但是張問忍住了饑餓,並沒有首先去找食物,他是個比較理智的人,明白現在自己最需要的不是食物,而是盡快處理傷口。既然房門虛掩,家裏或者附近肯定有人,張問不敢有絲毫遲疑,以自己能夠做到的最快速度走到土灶前麵,四處尋找了一番,發現土灶灶壁上挖了一個洞,他把手伸洞中,果然找到了鐵片火石等物。

張問將打火石塞進口袋,然後向碗櫃走去,就在這時,隻聽見房門“嘎吱”一聲。張問心下一震,明白有人進來了,他急忙蹲到土灶後麵。

他聽見“嘩嘩”的聲音,好像有個人抱著一捆柴火進來了,張問心裏咯噔一下,因為自己躲的地方正是放柴火的地方,等那人走過來,肯定被發現!

張問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後,並沒有慌亂,他什麽場麵沒見過,這種事不過是小事。他左右看了看,撿起一根木柴握在手裏,身體貼著灶等待那人過來。

一捆木柴緩緩靠近,那人好像很吃力的樣子。張問靜靜地等著,那人走到張問麵前,視線被木柴擋著,依然沒有發現張問。就在這時,張問突然站了起來,操•起手裏的木柴,跳將過去,準備當頭給一棒。

突然之間,張問發現那人是個女子,看起來很柔弱的女子,張問手裏的木柴沒能落下去……就在這一猶豫之間,隻聽得“啊……”地一聲尖叫,那女子嚇得大喊了一聲。

女子一下子把柴火丟下,轉身欲跑。張問最終沒能打下去,除了把她打暈,張問還有兩個辦法:一是製服這女的,二是自己衝出門逃跑。

但是張問還沒拿到刀子,不想就這麽跑掉。他一手拉住女子向懷裏一帶,那女子站立不穩倒進了張問的懷裏,撞得他左肩傷口生疼,不過鼻子裏卻聞到了一股帶著溫•濕汗味的清香,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是很純正的體香!

張問隨即捂住了那女子的嘴,女子拚命掙紮起來,張問感覺她的力氣非常大,如果不是他的身體狀況太差,製服一個女人肯定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是這個時候張問卻感覺非常困難。女人掙紮的時候,撞到了插在張問肩膀上的箭頭,張問感受到一陣鑽心的疼痛,箭頭好像又刺進去了幾分,他的左臂迅速失去力量,女子奮力一掙,從張問懷裏掙了出去,飛快地向門口跑了。

張問疼得汗水大滴大滴從頭上冒出來,最讓他沮喪的是那女人跑出去了,他感覺情況十分不妙。

因為疼痛和剛才使出了太多力氣,張問全身幾乎沒有了力氣,但是他到這個時候依然很鎮定,很快想到這所宅子不是在村子裏,短時間之內不可能招來太多人。

從剛才那女子的頭式判斷,張問認為那女人已經嫁人,是個少•婦,那麽她的丈夫或者其他家人可能在家附近。當她的丈夫發現自己家裏有個陌生男人,自己的娘子從家裏驚慌跑出來呼救,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張問深吸了一口氣,走到碗櫃前麵,找到了一把菜刀,然後向門口奔去。打火石和刀具,張問已經得手,缺少棉布問題不大,他現在決定離開這個地方,有人要對自己不利,就奮力拚殺。

就在這時,那女子突然退了回來,“砰”地一聲把房門關上了。這個情況讓張問摸不著頭腦、不知所以,難道她想把老子關在家裏關門打狗?張問握緊了刀柄,但是他很快覺得不可能……她自己進來幹什麽?

那女子哭喪著臉看著張問,伸出一個指頭放在唇邊,“噓”了一聲。張問怔怔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應對,不過他當然不會出聲。

“砰砰……”房門響起幾聲敲門聲,一個男人的聲音道:“繡姑,開開門。”

張問迅速靠上去,站在門後,手裏提著一把菜刀。如果迫不得已,張問會殺掉這裏的全部人,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聽門外那男人說的話,這個女子的名字應該叫繡姑,隻見她的臉蛋長得十分水靈,小鼻子小嘴,大眼睛長睫毛,鵝蛋臉形,飽滿的額頭上被汗水沾著幾縷弄亂的青絲,身上雖然穿著寬大灰白的粗布衣服,但是依然掩蓋不了她玲瓏的身材。這種鄉下小地方,竟然藏著這般姿色,倒讓張問有些驚歎,不過純粹是覺得她相貌出眾,張問並沒有起淫•心,他在這種時候壓根就沒那心思。

繡姑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一個寡婦不方便,要是被人看見了又得流言蜚語,人言可畏,你快離開!”

張問聽罷,頓時明白了這女人為什麽要回來。名聲,實在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她寧願冒著極大的危險、甚至可能被“乞丐”淩•辱的風險,也不願意被人抓著話頭。

實際上名聲和流言完全可以殺死一個女人,張問任上虞知縣那年,上報的幾宗命案,都是女人因為壞了清白和名聲、或懸梁自盡或投井自殺。

這時門外的男人說道:“沒有人看見我(“哇”音)過來,快開門,再不開門,我站在門口遲早被人看到!”

繡姑一臉苦楚,冷冷道:“人正不怕影子歪,反正今天我沒有給你開門,你要站在我家門口,我能把你怎麽樣?”

門外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又說道:“繡姑,你開門讓我進來,我有事要和你(“米”音)說。大家鄉裏鄉親的,你何必這樣呢?”

“有什麽話,就這樣說吧,我能聽見。”

“你聽我說,老邱沒福氣,一命嗚呼了,你本來就被他買來的,犯得著為他守一輩子寡?要是有個香火還可以守著過,現在你一個人,守著幹甚?你想想,我說得有道理沒得?我哪點比不上老邱,你跟了我,我一定讓你過好日子。”

繡姑怔怔道:“你已經有家室了,既非官家又非大戶,你的娘子答應讓你娶二房?就是鄉老也不同意。你就行行好,走吧,別壞了我的名聲,不然我下半輩子都毀了。鄉裏鄉親的,先夫生前對你不薄,何必做得太過分?!”

張問聽到這裏,對這女人生出了好感,還有些佩服她。她不僅漂亮,而且聰慧。張問也覺得,一個年輕女人孤苦守寡的日子雖然艱難,但是她的堅持無疑是明智的,因為她雖然嫁過一次,但姿色不錯,隻要名聲沒有狼藉,仍然有機會能找到一個老實本分的男人廝守過活。

門外的男人急迫地說道:“沒關係,沒關係,你隻要從了我,我回去就把那婆娘休了。她連你的一個腳趾頭都比不上!”

繡姑冷冷道:“不要再說了,快走吧!你丈人接濟了你多少東西,你敢休他女兒?就算你有膽子,休了她再娶我,我以後還怎麽做人?”

門外的男人恨恨道:“我對你的心,你還不明白嗎,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做,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摘給你。要不我們私奔吧,我一定照顧你一輩子!”

繡娘一臉冷意,不再說話,那男人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家裏沒多少米了,我帶了一袋米過來,你開門,我給你送進來。”

繡娘怒道:“滾!再不走我就去找鄉老,讓鄉老把你送到府裏充軍!”

男人憤怒地砰砰捶著門,罵道:“你個爛•貨,不要臉的婊子!你他•媽的裝什麽清高?不就是雙破鞋?嗎的,老子倒是要看看你還能嫁多好!”

繡娘含著眼淚,咬著牙才沒哭出聲,她的肩膀不住地顫•抖。張問心裏也有些憤然,他很想叫繡娘把門打開,一刀劈了這廝。但是張問並沒有這樣幹,殺了人自己可以跑路……跑不跑得掉另說,而且,不是反害了這女人?

張問一般不會意氣用事,他很冷靜,當初在紫禁城門口,他連尿都能當眾憋出來,受到滿朝文武的嘲笑,他都能忍耐。所以這種小人的行徑,完全不能左右張問的理智和行為。

男人在門外罵了許久,幸好沒有強迫撞門,畢竟這個地方雖然是叛軍控製,但依然有法度。實際上那男人是撿了一條命,他要是敢進來,張問肯定會冷不丁一刀劈過去。

聽不見那人的聲音之後,繡娘才鬆了一口氣,回頭看著呆站在那裏的張問,張問手裏還提著一把菜刀。繡娘臉上又是一凜,剛鬆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眼睛裏充滿了害怕。

張問覺得這個女人是個好人,完全不想傷害她,他見狀,急忙說道:“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繡娘打量了一番張問髒黑的臉,轉身走到土灶旁邊,揭開鍋蓋,裏麵果然放著半碗剩飯,她端起碗走回來,遞給張問道:“我知道你很餓了,吃吧,隻剩這些了。”

張問急忙接過來,眼睛盯著那碗飯,就像一個饑•渴的淫•棍盯著一個裸•體美女一樣的眼神,他伸出手抓起飯就往嘴裏塞,後來幹脆直接把臉埋進碗裏狼吞虎咽,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把半碗飯卷得幹幹淨淨。

張問活這麽大,從來沒有吃過如此香甜的食物,如此美妙的佳肴,比滿桌的山珍海味、甚至比皇家禦賜的宴席,更加可口,更加美妙。

“額……”張問捂住脖子,大睜著雙眼,感覺到一陣窒息,嗎的噎住了。張問的吃相讓繡娘的恐懼減少了一些,至少不是很驚慌了,她急忙拿起瓢在水缸裏舀了一瓢水,說道:“慢點,喝口水。”

張問抓住瓢,不小心抓住了繡娘的手,繡娘急忙縮了回去。張問灌了一口水,長噓了一口氣,這才好受了些。他喘了一口氣道:“多謝姑娘……夫人,剛才我偷偷進屋,沒有其他企圖,你不要害怕……我隻需要三樣東西,打火石、刀子、棉布,現在我找到了打火石……”張問看著手裏的菜刀,便把它放了回去,“我需要一把尖刀,還有一點棉布,然後我就走,絕不給你帶來其他麻煩。”

繡娘背著手悄悄拾起張問放下的菜刀,依然警惕地看著張問,說道:“你真的隻要這些東西?剛才我給你飯吃,你看在那碗飯的份上,放過我吧……”

她的動作逃不過張問的眼睛,張問也沒有計較,她真要拿菜刀砍人,不定下得了手,就算敢砍也不定能打過張問,張問隻不住點頭:“我說到做到。很抱歉嚇著你了,你給我一把尖刀或者剪刀、一點棉布,我馬上就離開。我真的很需要這些東西。”

繡娘突然驚慌地說道:“你……你身上流血了!”

張問下意識摸了一下左肩的傷口,低頭一看,本來已經幹了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濕了一片,手一摸滿手都是血。應該是剛才繡娘在張問懷裏掙紮的時候動了箭頭,本來已經止血的傷口又開始慢慢流血。

“沒關係,我受了一點傷。你快去找我要的東西!”

繡娘慌慌張張地跑進裏屋,拿了一把剪刀和幾塊布出來。張問捂著肩膀,接過那些東西,轉身就走。他雖然吃了半碗飯,但是剛才又流了許多血,渾身依然軟得厲害,雙腿都在打顫。他去推門閂時,竟然沒有力氣推開,他回頭說道:“把門打開,我得趕快找地方處理傷口。”

繡娘見張問的樣子,怔怔道:“你……你真的沒關係?”

張問搖搖頭道:“沒事,你快開門。”

前後兩個男人叫繡娘快開門,不過一個是在外麵叫開門;一個從裏麵叫開門。繡娘怔了怔,眼睛裏突然露出一絲堅毅的目光,說道:“你這樣出去不行,把上衣脫下來,我給你看看傷口,家裏有藥酒……我……我是怕有人看見你從我家走出去,你天黑後再走。”

張問猶豫了片刻,因為自己肩膀裏的東西是一枚箭頭,軍用箭頭!一個肩膀裏插著軍用箭頭的人,是什麽樣的人?

但是,情況很不妙,張問要趕快處理傷口,這枚箭頭陷在肉裏都接近一天一夜了,必須盡最快取出來!

張問當下就說道:“既然這樣,我就借夫人的屋子療一下傷。你去把草藥拿出來,幫我升一堆火。”

繡娘點點頭,急忙跑進屋裏,端著一個瓦罐出來,放到桌子上,然後跑到灶前去升火。

張問脫下上衣,頓時露出了顏色淺黃的赤•裸上身,這肌肉這皮膚……根本就是錦衣玉食才能養出來的,他的臉卻髒黑一片,上下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繡娘看了一眼,臉上一紅,同時也覺得很奇怪,不過她看到張問左肩上的血,急忙就升火去了。

張問拿起酒罐和剪刀等物走到灶前,在一根木凳上坐下,然後從灶裏抽出一根燃燒的木柴,把剪刀放到火上去烤。

“你可以到裏屋去等片刻,一會可能有點嚇人。”張問冷靜地說道,他其實也很緊張,他仿佛感覺到了拔出箭頭時的劇痛。

繡娘看著張問肩膀上的箭頭,怔怔地說:“你需要幫忙的時候我可以幫忙。”

張問也懶得和她廢話,他用棉布包起剪刀後部,說道:“一會我拔出了箭頭,如果不慎昏過去了,你幫我,先拿藥酒衝洗傷口,一定要把雜質全部衝幹淨,然後用這把剪刀燙傷口,讓它止血,明白嗎?”

繡娘戰戰兢兢地點點頭,她非常害怕,也許她這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事。

張問說完,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柴,咬在嘴裏,伸出右手抓住了斷箭的尾部。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使出全力,向外一拔!

“唔……”張問咬緊木柴,悶叫了一聲,箭頭帶出來一股鮮血。他仰著頭,瞪圓了雙目,一臉痛苦猙獰,筋脈暴鼓。一瞬間功夫,張問就像被掏空了身體一般。或許是因為有繡娘在旁邊可以幫忙善後,張問堅持不住,眼裏蒙上了一層白霧,昏了過去。

這時,張問突然覺得輕鬆了一般,失去了知覺。

繡娘雙手發•顫,看著鮮血在張問的肩膀上湧出來,簡直是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她嚇得滿臉淚水,急忙拿手捂住張問的傷口,但是鮮血仍然從她的指尖往外冒。

繡娘終於記起了張問剛才說的話,急忙拿著藥酒倒在傷口上,又拿幹淨的棉布洗了一遍,然後按照張問說的,拿起那把滾燙的剪刀,微顫顫地伸向張問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