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柳影憐一提醒,張問頓時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些不妙。劉朝帶著錦衣衛到浙江來,現在要抓一些官員,讓張問一起去杭州,張問這時候心虛,有點不敢離開溫州了。

他擔心離開溫州大營之後,錦衣衛幹脆把自己一起抓走,然後給自己栽贓個莫須有的罪名,輕鬆就解除了隱患……不過按理劉朝不能這麽幹,因為溫州大營還有張問的一萬軍隊,這支軍隊裏有張問的大量心腹,他們的手段太激烈了,可能引起兵變。

張問不認為劉朝敢在杭州直接逮捕自己,但是他覺得凡事還是小心為妙。就像上次和錢益謙見麵,張問也認為沒人敢這麽刺殺自己,結果呢?

這個世界他嗎的太瘋狂,千算萬算,還是隨機應變比較靠譜。

於是第二天一早,張問便急衝衝去見劉朝,裝作一臉焦急的樣子,進門就皺眉道:“劉公公,咱們不得安生了!”

劉朝愕然道:“發生了什麽事?”

張問在地上踱來踱去,一副急躁的樣子,“昨天半夜,下官收到了探報……您知道,咱們屯軍在這裏,就是準備打福建的,所以下官一開始,就廣派密探進入福建收集情報,昨兒密探夜裏急報,說是白蓮教匪眾集結重兵,要打溫州!”

劉朝聽罷也急了,忙問道:“此事當真?賊軍在何處……什麽時候會打過來?這白蓮教也太囂張了,咱們在溫州有重兵駐紮,他們也敢來!張大人甭急,您在這裏主持軍務,諒他白蓮教翻不起什麽風浪……那個,錢益謙就交給咱家帶走,不然萬一亂起來,把重要的證人給放跑了,可是要壞大事!”

才說兩句話,劉朝就主動讓張問留在溫州,看樣子劉朝並沒有直接逮捕張問的打算。張問鬆了一口氣,或許魏黨的人沒有想這麽快動自己,魏忠賢張問是知道的,也不是有多能耐的主……不過話又說回來,防人之心不可無,還是謹慎些比較穩當。

既然借口已經抖出來,張問隻得把戲做足了,他表麵上依然捶胸頓足地說:“劉公公您是不知道,溫州大營的軍費吃緊得厲害,況且招募了兵丁之後,才訓練了一個多月,且都是些沒有上過戰場的壯丁,真要打起來,情況很難說呢。”

劉朝聽罷,看了看門口,一副急著要溜的樣子,拍了拍張問的手臂道:“叛軍不過是些難民湊合在一起,張大人不用著急,您打仗咱家又不是不知道,肯定沒有問題!這樣,您把錢益謙交給咱家,咱家趕著回杭州去,找稅廠的兄弟挪些軍費過來。”

“那可真要多謝劉公公了,朝廷沒給咱們撥銀子,這一萬多張嘴要吃飯,下官真是有難處啊。”

劉朝拍著胸脯道:“張大人隻管放心,你我什麽交情,這事兒包在咱家身上。”

“好說,好說。下官這就去叫人把錢益謙帶過來,交給劉公公。”

劉朝見張問這麽爽快,非常高興,要知道錢益謙對於閹黨來說非常重要,簡直是打擊東林黨的一張王牌。

不多一會,錢益謙就被帶了過來。他並沒有被張問囚禁,但是這些日子一直躲在總督行轅裏麵,沒有出門半步,錢益謙是個怕死的人,他自然明白現在有許多人想殺他滅口。

當然張問也沒虧待錢益謙,每日好酒好肉招待,但是錢益謙的心境顯然不好,這時候瘦了一大圈,麵黃肌瘦的樣子,神色黯淡,萎靡不振。

張問指著白胖的劉朝說道:“錢大人,這位是劉公公,司禮監的人。你今日就跟劉公公走,隻要站在咱們這邊,啥事都不用怕,咱們的人定會保你。”

錢益謙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為了保命,一世好名聲,隻能放棄了,他心裏自然很不痛快。

劉朝笑道:“張大人說得對,錢大人也是明事理的人,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聽咱們的招呼,就是犯了再大的事兒,也不用怕,錦衣衛田將軍都是咱們魏公公的人,誰能拿你怎麽樣?”

錢益謙拱了拱手,說道:“還請劉公公多多關照。”

劉朝嘿嘿一笑,“好說、好說,時間緊迫,咱家還有其他事兒要辦,這就走吧。”張問要送劉朝,被劉朝謝絕了,劉朝等人是便衣密行,不願張揚,就此告辭。

西湖棋館案,到了這一步,張問把錢益謙交了上去,就沒他什麽事了。現在司禮監的人和錦衣衛都在浙江,張問不敢在浙江弄出什麽動靜來……他看到了福建,現在福建算是無主之地,隻要是被自己蠶食的地盤,就可以借機安排心腹、安插親信,等於是自己控製的勢力。

對魏忠賢的忌憚,張問現在是不得不防。

張問換了身衣服,帶著侍衛親兵騎馬到校場巡視,這些日子,他幾乎天天都要去看一次。

天氣晴朗,校場上灰塵漫天,上萬的人在這裏操練,校場早就寸草不生,一踩就是灰塵。各營將領十分盡職,早早就帶著軍隊訓練既定的項目。訓練的內容可不簡單,不僅僅是學會幾招幾式那麽簡單,還有射擊、排兵布陣,變換隊形等等。每天還要給他們灌輸軍紀的意識,常常還要抓些不守軍紀的人,用鞭子軍棍來懲罰,甚至斬首殺一儆百。

章照在校場西邊,正監督軍隊訓練火槍,三疊陣的訓練必不可少。張問策馬過去,章照忙走上前來行軍禮,並給張問報告訓練的內容。

張問看著那些排成幾排的軍士,拿著火槍,裝彈、換隊、射擊,十分熟練的樣子,便問道:“這些人,能上戰場了嗎?”

章照搖搖頭道:“起碼還得兩個月才靠譜,齊射覆蓋還行,打靶還沒什麽準頭。”

張問轉頭看著那些戰成一排排的軍士,手裏抱著長長的火銃,正站成幾個橫排,站得筆直,他們自然認識他們的頭張問,這時身上都繃得老緊。張問走過去,在軍隊麵前走了幾步,最後在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夥麵前停下。張問伸手拉了拉那小夥歪斜的交領衣領,小夥漲紅了臉,目視前方,看起來非常緊張。

“放鬆,你身上有彈藥麽?”張問道。

黑小夥有些結巴道:“回……回大人,有……有彈藥。”

張問又大聲喝道:“沒聽清楚,你身上有彈藥麽?”

“回大人,卑職有彈藥!”

張問舉起馬鞭,指著百步開外的靶子,說道:“上前二十步,裝彈打靶!”

“得令!”黑小夥應了一聲,身體有些僵直地向前邁出二十步,開始細細索索地裝彈,他的手在發抖,大概是因為緊張的緣故。他的樣子看起來,不久前應該還是一個農民,這會這麽多人看著他,他難免很緊張。

張問又道:“打前方的那個靶子,打中了獎賞銀子二兩。”

這些募兵不僅包吃包住,平時是要發軍餉的,每月約一兩銀子,二兩的獎賞對於他們來說不算小數。

黑小夥使用的是鳥銃,這種火繩槍在同類火器中,準確度是相對較高的種類,鳥銃,就是說能打中飛翔的鳥,其特點就是準確度高,但是殺傷力比不過重型火槍。他裝彈完畢,拿了塞子塞進去,捅了一通,增加氣密性,然後端起鳥銃,開始瞄準。

張問注意到,這個黑小夥的姿勢還是很正確的,一個多月的訓練,不是什麽沒學到。黑小夥用木柄抵在自己的肩膀上,抵消後座力。

“開火!打中了本官馬上賞你二兩銀子。”

黑小夥用袖子擦了一把汗,深吸了一口氣,瞄準了一會,“砰!”地一聲,騰起一陣白煙。過得一會,對麵一個軍士騎馬跑到靶子前麵去檢查,向這邊喊道:“脫靶!”

張問聽罷心裏有些鬱悶。那個小夥哭喪著臉,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歸隊!”章照大喊了一聲,那打靶的小夥忙跑了回來。

張問看了章照一眼,說道:“你說得不錯,還不到火候。”

章照道:“如果在平地上拉開排~射,倒是沒什麽問題。大人等等。”章照說完命令隊伍組成三疊陣,並將靶子調整了一下,然後下令排~射。

場地上乒乒乓乓巨響了一陣,地上踩出來的灰塵和火藥的硝煙彌漫一片。過了許久,硝煙漸散,張問向對麵看去,隻見許多靶子甚至被打得東倒西歪,一片狼藉。章照說道:“大人看,齊射覆蓋的話,一切都不是問題。”

張問翻身上馬,說道:“時不我待,抓緊訓練,南邊有許多山林叢林,準度才是王道。”

對於溫州大營新軍的狀況,張問不敢太操之過急,隻能先等等,一麵讓張盈廣派江湖人潛入福建,打探情報。張問在溫州又呆了半個多月,白天處理公務,吃了晚飯就和葉青成練劍。

葉青成給張問講解大劍的常用姿勢和手法,還有對付一些常見的進攻,如刺、砍等時候的應對之法。基本沒有整套的劍法,拿葉青成的話,就是他自己也忘記整套怎麽舞了,再說他的劍招是為了實戰,而不是舞劍。於是張問常常拿著木劍和葉青成對練。

練了半個月,張問照樣完全不是葉青成的對手,不過也有進步,剛練的時候,張問一招就被葉青成擊敗,半個月之後,勉強能擋三兩招。其實葉青成常用的就那麽幾招,招式很簡單利索,不過勝在熟練和經驗。

張問還感覺到了練劍的好處,強身健體確實有效果,以前張問吃飯,有葷素搭配的時候,合胃口才吃三小碗,現在食量增加了一倍,還要吃很多~肉。

張問有時候對葉青成說:你是高手,我短時間肯定打不過你,卻不知道和那些普通軍士打,勝敗幾何。

很快張問就有了個機會,七月十五鬼節,全營修整,不用訓練。白天祭祀,晚上營裏運來一批酒水,大夥自然不放過喝酒的機會,就在校場點燃篝火烤肉喝酒,當然在軍營裏少不了的節目就是摔跤、鬥劍等身體活動項目,最讓大夥高興的,就是可以下注賭輸贏。軍士喜歡賭、軍法是禁賭的,但是這種修整的時候一般不怎麽管。

張問也來到校場,和一些高級將領圍坐喝酒。不遠處一大群軍士正圍在火堆周圍,大聲喧嘩,中間有兩個軍隊正在比試,周圍的人紛紛下注。

“咱們也過去瞧瞧。”張問對葉青成等人說道,然後站起身走了過去。眾軍士看見張問過來,紛紛讓開道路,喧嘩聲低了下來。張問擺擺手笑道:“不用管我,你們繼續,我也是看看。”

中間有兩個大漢,手裏拿著木棍在鬥武,中間還有一個中年軍士在那裏發號施令,大喊一聲:“第三輪決勝負,開始!”

眾軍壓了寶,很快就激起了情緒,又大聲喊起來,“羅豬頭一定贏!”“黃三娃贏!”

兩個大漢手裏拿的是木棍,意思就是點到為止以決勝負,並不是要拚命。那木棍不長不短,不能當長槍用,不論你是用刀法還是劍法,總之點著人的重要部位就算贏,算是格鬥。

其中一個大漢長得五大三粗,腦袋肥碩,當他占了優勢時,眾人就喊“羅豬頭贏”,看來這胖頭就是羅豬頭,另一個大漢絡腮胡,應該就是黃三娃了。二人的功夫在伯仲之間,打來打去,沒有什麽章法,好在兩個家夥身材高大卻動作相當敏捷,跳來跳去的,看起來十分精彩,又很滑稽,難怪大夥興致這麽高了。

張問回頭對葉青成笑道:“這兩個家夥沒什麽武功,說不定我都能打贏。”

葉青成抱著手臂,笑道:“如果大人上場和他們比試,末將一定壓他們。”

“不是吧,你也太看不起我的劍法了。”

這時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好”,張問轉頭看去,隻見那羅豬頭突突地衝向絡腮胡黃三娃,拿著木棍迎頭斜劈過去,黃三娃紮了個馬步,穩住下盤,舉起木棍“啪”地一聲擋住。羅豬頭一擊不中,反應倒是非常快,突然埋著腦袋,一頭撞向對方的胸口。黃三娃右腿一提,身形就側了過去,羅豬頭立馬撞了個空,一個踉蹌,撲騰出去,差點沒摔倒。這時黃三娃在羅豬頭的後麵,大大的有利,便拿起木棍,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好!”“黃三娃好樣的!”人群中頓時叫喊起來,勝負以判。

葉青成指著那絡腮胡道:“這家夥是練家子,馬步紮得有模有樣,可不是在軍營裏才學的。”

張問看了一輪,興致很高,便喊道:“黃三娃,本官來討教幾招。”眾軍立時起哄起來,興致更高,總督親自上場,大夥十分期待。

絡腮胡見張問走了過來,撿起了地上的木棍,他臉上一紅,很靦腆地說道:“大人,俺可是不敢……”

張問笑道:“沒事兒,你也別讓著我,隻要不在隊列中,把我當兄弟看就成了,咱們切磋玩玩。”

大夥鬧哄哄一片,很是期待,但是壓注的時候基本上都壓黃三娃,因為大家都是知道的,張問是進士文官出身,文章和謀略沒得話說,可是玩起這格鬥……

張問回頭看時,葉青成和章照單獨賭起來,章照道:“一招。”

葉青成想了想,伸出一巴掌:“五招。”

顯然他們不是在賭誰輸誰贏,而是在賭張問幾招輸。張問聽罷大罵兩個家夥不講義氣。

裁判輸贏的中年軍士見狀,喊道:“二位準備好,第一輪開始!”

張問和絡腮胡各自握著木棍,麵對麵而站,絡腮胡說道:“大人,兄弟們壓俺贏,俺不能放水,得罪了。”

“放馬過來,想輸快點,你可以放水。”張問喊了一聲。

眾軍見張問很是放得開,大喊一聲:“好!”

絡腮胡握緊木棍,一個箭步就衝了上來,手一伸,將木棍對著張問的脖子直刺而來,速度很快。張問學了半個多月的劍,也不是白學的,這麽直接的一招他當然知道躲,他右腿一跨,穩住重心,身體向右傾斜,對方就刺了個空。當然絡腮胡不是想著一招就把張問撂倒,這麽一刺隻是個試探。

不過章照顯然就賭輸了,因為過手了一招張問並沒有被撂倒。張問躲過對方的刺擊之後,並沒有急著反擊,他不假思索,急忙揚起木棍向左邊打去。果然黃三娃一刺之下並沒有使出全力,而是留了後手,木棍刺到張問左邊時,黃三娃立刻向右一劈,這時正遇著張問揚起的木棍,“啪”地一聲,架在了一起。

站在外邊的葉青成笑道:“兩招。”

這時黃三娃進攻之後身體重心前傾,顯然向前走速度要比退後要快得多,黃三娃借力向前跳了過去,同時身體一跳,轉身過來,正遇到張問從後麵打過來的木棍,兩人又招架了一次。

葉青成道:“三招。”

黃三娃見張問還有些身手,也放開了手腳,很快就迎頭向張問劈了下來,這次用的力大了許多,張問舉起木棍格擋了一下,木棍被打了下來,他的虎口發麻。黃三娃緊接著攔腰一掃,這下張問來不及招架,被打了個實在,“哎喲”一聲,口裏罵道:“嗎的,被你轉了個空子。”

葉青成笑道:“恰好五招,章將軍,拿錢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