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忘恩負義泯良知

返回濟世堂,見鳴蟬安然無恙,秋月憐神色淡漠,燕洛雪懸著的心放鬆下來。她現在隻想舒舒服服吃一頓,然後睡個好覺,根本不想麵對紛紛擾擾。

一團亂麻,如何理清?理清又能如何?

秦慕蕭坐在床頭,看她梳洗,看她吃了早餐,看她故意打著哈欠,但就是霸著床頭,不讓她撲上床。她知道他在等她解釋,可是她不知道如何解釋,即使她實話實說,誰又會信?

還好,周善文有事將秦慕蕭叫出了房門。燕洛雪過去,想將門閂劃上,卻聽見周善文說道:“將東齊太子側妃扣押,會不會引起東齊國的警覺?”

秦慕蕭想要扣押水茵兒?為什麽?

燕洛雪推門,說道:“水茵兒不過是個苦命女子,你扣押她做什麽?”

秦慕蕭扭頭,冷淡斜睨著她,說道:“你不是困,還管這閑事幹什麽?”

燕洛雪心虛笑笑,說道:“水茵兒是我救的,我就要保證她的安全,你何必為難她?”

“還不是為你!”秦慕蕭一臉無奈,“鳳舞長天陣七百年無人能破,而你卻從裏麵平安出來,這消息一經傳出,你還會有安穩日子過嗎?尤其是她是東齊太子側妃,而且又被東齊幽王那個老色鬼看中,不日就要封為貴妃,深宮之人,哪一個不是心狠手辣,你怎麽就能保證她不會胡說八道?”

燕洛雪暗暗心驚,水茵兒身份竟如此特殊,她更沒有想到,這陣法威力極大,哪個野心家不想獲得?

燕洛雪看著秦慕蕭,輕聲說道:“既然如此,何不幹脆就將它公之於眾,誰都會,就不是秘密。”

“笑話,你以為隻是一個單純的陣法嗎?”秦慕蕭呲笑一聲,說道:“他們會對你這顆腦袋好奇,他們會說得不到,就一定要要毀掉。”

燕洛雪後背竄上涼意。確實,尤其是消息一旦傳到南鳳國,南鳳國立刻就會知道那人應該是她這所謂的妖孽。

燕洛雪破陣的興奮化為烏有,更添了一份煩憂,但不管怎樣也不能害人,她說道:“水茵兒進入竹林是要輕生,你想將她扣押,不如直接問她是否願意留下,我聽她在竹林哭泣,她是恨東齊國那幫人的。”

秦慕蕭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那好,你和我去。”

燕洛雪歎氣,反正就是不讓她睡。她跟著秦慕蕭來到濟世堂收容病人的一個房間,房門外兩名大漢分立兩側,水茵兒實際是被軟禁於此。

秦慕蕭揮手,大漢離去,兩人進屋,水茵兒從容站起,對他們緩緩施禮。

秦慕蕭坐到椅中,看看燕洛雪。燕洛雪知道他是要她親自完成這項“艱巨任務”。

她看了看水茵兒,水茵兒卻看著秦慕蕭,目光死寂,空洞。不知為何,燕洛雪腦中慢慢浮現出初見幼年秦慕蕭的情景。水茵兒也很可憐啊。

她說道:“我們都知道水姑姑的身份了,你是要回宮還是留下,無論你選擇哪一樣,我們都會同意。”欲擒故縱是也。

她的話引來了秦慕蕭的不滿,但還好,他並沒有明確反對。水茵兒垂下眼簾,又揚眸,看看秦慕蕭,有看看燕洛雪,苦澀地笑了,說道:“從來都是別人主宰我,我從來都無法抉擇,今天你讓我自己選,你真的確定?”

燕洛雪點頭,水茵兒又笑,這笑容透著無限柔媚,她說道:“在竹林中,你鼓勵我活下去,去追查那些疑問,我不回宮,又如何追查?我痛恨之人皆是皇家之人,我不回宮,如何報仇?你讓我選,我隻有回宮。”

秦慕蕭看著燕洛雪,似乎在說,看到了?燕洛雪不想放棄,勸水茵兒:“那也不一定非要回宮,回宮了,你不是要受那個,那個東齊幽王的欺負?”

“那是我的命!老天還沒有放過我,還想要折磨我,好吧,好吧,都來吧,我不怕,我不怕他們!”水茵兒眼淚流了下來。

“可是……”燕洛雪還想再說,水茵兒擺了擺手。

水茵兒望著秦慕蕭,說道:“不要再說,你這小情人怕我說出竹林的事,想要扣押我,不是嗎?你能出麵,我已經很感激,你放心,我不會說,我恨他們,怎會幫他們?將來你們若有事,說不定我還能幫你們,前提是你們任我離去。”

“小情人”讓燕洛雪紅了臉,秦慕蕭站起,說道:“雪兒是我的夫人,娘娘您說錯了,娘娘剛剛說不會出賣我們,我卻有些不放心,你如何能保證?”

“你,你能保證。”水茵兒說道,“我記憶遺失,而夢中對我最好之人的長相和你非常相像。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你們。”

秦慕蕭聞言,臉色驟然變得極難看,他狠狠盯著水茵兒,燕洛雪不知他心裏在想什麽,想要張口問他,卻被他下一個舉動嚇壞了,他一把紫玉簫架在了水茵兒脖子上。

水茵兒眼眸仍是柔情似水,燕洛雪不解,但也不能聽之任之,上前撥開那把玉簫,說道:“你幹什麽?她也說見過我的。”

秦慕蕭看著燕洛雪,燕洛雪說道:“她也叫我小妖精。”

秦慕蕭神色遊移不定,想張口問卻又止住,燕洛雪第一次覺得秦慕蕭是如此不幹脆。

“你想殺我,殺了我也好,我就解脫了,死在你手裏,我很高興。”水茵兒眼睛閉上,柔柔說道。

秦慕蕭握著紫玉簫的手微微發抖,驀地,他冷笑幾聲,昂首出了房門,那幾聲冷笑極為蕭索。燕洛雪看了看水茵兒,轉身追了出去。

燕洛雪追至院中,秦慕蕭早已不見了蹤影,隻遠遠望見周善文急急跟了出去。

燕洛雪就在院中等,她想,水茵兒在這裏,秦慕蕭絕不會離開太久。哪知天將晌午,秦慕蕭還是沒有回來。她起身,想出院門,鳴蟬卻出來阻止,她隻得作罷。她正想回房,這時院門被砰地推開,院門湧進幾十個亮盔亮甲的士兵,其中一名將領模樣的人口中叫嚷:“貴妃娘娘,臣夏連宗奉旨接娘娘回宮。”

燕洛雪心驚,東齊官軍來得好快!多虧秦慕蕭出去,若在,這該如何收場。

那些兵士齊聲高呼:“貴妃娘娘,請您回宮。”

水茵兒嫋嫋走出,神態傲然,站在兵士麵前,說道:“平身!”

兵士起身,夏連宗上前,神態恭敬,說道:“貴妃娘娘,太子府林總管親自來接您,現在院外。”

水茵兒點了點頭,對夏連宗耳語幾句,夏連宗出門,不一會兒,一名太監模樣的中年男子緩步進來,走到水茵兒麵前,行跪拜禮。水茵兒親手將他扶起,說道:“有勞林兄。”

燕洛雪在旁看著,水茵兒似乎不再是那個哀歎命運的嬌弱女子,而是一個八麵玲瓏的狡黠強者,心頭不禁隱隱覺得不安。

她看向水茵兒,而水茵兒也看著她,水茵兒笑著說道:“洛姑娘相救之恩,無以為報,隻好請姑娘去宮裏坐坐。”

“什麽?”燕洛雪瞪圓雙眼,也無法穿透水茵兒那柔媚至極卻又陰冷至極的笑容。怎麽辦?快逃!

燕洛雪身形旋起,卻被那林總管一招製服,鳴蟬上來相救,被他一掌推出好遠,跌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燕洛雪大叫,卻隨即被點了周身大穴,塞入了一頂轎中。燕洛雪氣極,真正領略什麽叫恩將仇報。她心急如焚之際,又一人被塞了進來,那人竟是秋月憐。

如果說秋月憐眼神是刀,燕洛雪此時已做了刀下之鬼。燕洛雪下不敢看秋月憐,對於秋月憐來說,確是她引來了水茵兒這個“外鬼”。可她怎麽也想不通水茵兒竟會頃刻間變成另外一副模樣。

水茵兒掀起轎簾,坐了進來,笑著湊近燕洛雪的耳邊,說道:“為了你這個小妖精,他竟要把我丟在竹林,剛才還要殺我,我豈能將你留在他身邊,任你繼續魅惑他;至於你,”水茵兒看向秋月憐,目光柔和了很多,她的目光在秋月憐臉上逡巡,之後慢慢下移,最後落到秋月憐胸前佩戴的長命金鎖上,說道:“我似乎曾有一個女兒,你就替她的位置吧。

秦慕蕭心裏如炭火在燒,他坐在酒館裏,飲下一杯杯酒水,腦中卻仍然清醒,這種清醒讓他憎厭,那張和他相似的臉龐浮現在眼前,嘲諷,冷漠地看著他,如同十二年前一樣。

十二年前啊!

六歲的他在府裏悠悠蕩蕩,晃到了碧荷小築,迎麵來了兩個丫鬟,兩個丫鬟邊走邊聊。

身著粉襖襦裙的丫鬟說道:“今天王爺又來了。”

“是啊,那聲音真是恐怖,我都聽見她哭泣求饒。”黃襖襦裙的丫鬟應和著。

“她求饒什麽,她還有什麽臉,王爺沒殺她,沒趕她出門,便不錯了,她有臉竟活著,若是我,早一頭撞死了!”粉襖丫鬟語言尖刻,冷笑連連。

“你這麽憤憤不平什麽?左右王爺心中還看中她的美色,你再節烈,也比不上她楚楚可憐。我看王爺雖然被戴了綠帽子,口中恨她,也折磨她,心中卻還是喜歡她的!”黃襖丫鬟說道。

“喜歡她,不可能,喜歡她怎麽會那麽對待她,還有那個小鬼,我親眼見到咱府裏那三個小王爺把那小鬼的腦袋往水裏浸,王爺當時就在樹後,那個賤女人的哭喊把我耳朵都要震聾了。”粉襖丫鬟手撫胸口說道。

他歪歪扭扭地走過去,向那兩個丫鬟撲去,“碧桃,碧影,抱抱,抱蕭蕭找娘!”

那兩個丫鬟對視一眼,推開他,飛快地走開了,他嚎了幾聲,便住了音。他失落地站了一會兒,挪開小短腿兒,蹣跚向裏走去。

他拐入一院中,院中正海棠樹正開著花。他在院外就聽見一陣壓抑的呻吟與哭泣,他的心顫抖了一下,快跑著衝進屋裏,喊著:“娘,娘,你怎麽啦,蕭蕭今天很乖,沒和哥哥們打架,你不要哭啊!”

隻見娘親頭發散亂,跪在地上,身上未著寸縷,身後爹爹也披頭散發,神情凶狠,身上也未著衣。見娘親身上鞭痕累累,他愣了一下,然後衝向娘親,抱著她哇哇大哭,又衝向爹爹,拳打腳踢,哭喊道:“爹啊,你又欺負娘!你又欺負娘!我要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爹爹不耐煩地一抬胳膊,他就倒在了地上,頭撞上了桌角,娘親忙爬到他身邊,將他抱在懷裏,又扭過頭,看著爹爹,無比懼怕。

他哭叫著,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他喚著娘,想抓住娘親的手卻沒有抓住,等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渾身血淋淋,娘親正哀哀哭泣,突然,娘親抱著他,發瘋般衝出王府,跑啊跑,跑到一座宮殿前,跪下,喊叫:“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他動了動,伸手摸向娘親,可手又垂了下來,隻聽見娘親撕心裂肺的哭叫:“老天!救救他吧!”他昏了過去。

等他醒來,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富麗堂皇的房間,躺在一巨大的床上,頭上裹著紗布,紗布上隱隱有血跡,娘親卻不在身邊。他翻身坐起,因頭痛“啊”了一聲,旁邊傳來一聲:“小王子醒了。”一碧紗羅裙少女說道。

屋外足音響起,一人掀簾進來:“醒了?”語音低沉。這人身穿明黃色鑲金袍服,頭戴金冠,相貌俊雅,他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男人,但這男人緊皺著眉頭,目光幽暗,深深看著他。

他有些害怕,問道:“你是誰?這是哪?我娘呢?我要找我娘!”

那人緩緩露出一絲苦笑,說道:“朕是皇帝,這是朕的寢殿,你娘親啊,她在哪裏我怎麽會知道,她把你丟在西秦就不管不問,你還找她做什麽?”

“你騙人,我娘才沒有不要我,她說無論怎樣她都不會丟下我!”他驚慌喊道。

“你以為那人是你娘嗎?她不是你娘,她根本就不是你娘,你娘她不是西秦人,不在西秦國!”那人語意含諷,不知在嘲笑何人。

“你胡說,你是壞人,你們都是壞人,都想讓我娘不要我,我才不上當!”

那人怒了:“你娘她自己不要你,不要你,你聽不明白嗎?”

他嚇得不敢再叫,大睜著淚眼,看著那人,那人也看著他,眼中也似含著淚水。

那人摸著他的臉,一點點,一滴滴,仔仔細細:“你真的像我,你竟如此像我。”

那時,他天真地以為這個威嚴的皇上很喜歡他,誰知他一紙聖旨無情地將他攆出京城,攆到遠離京城的順安城,從此他再也見不著娘親。

秦慕蕭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