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一一還要多久才能醒來?”桃兒端著空藥碗,焦急的看著冰婆。

“不是不能醒,是不願意醒。”冰婆粗嘎的聲音裏也帶著無奈。

“不願意醒?是一一自己不想醒來?怎麽會?”杏眼裏滿是難以置信,她轉頭看著床上沉睡不醒的人兒。

蒼白的小臉上,眉目婉然,紅唇已經好了,鮮活如桃花瓣。如瀑的長發鋪在枕上,更襯的下巴尖小。

冰婆悠然長歎一聲,轉身看向窗外,此時晨曦將至天色如青,襯的冰湖上終年不散的白煙嫋嫋,在淡淡光影之中映出樹影離離,山穀裏的花草也染上一層淡淡的光芒,和著冰湖的白煙輕繞,勝是人間仙境,卻處處透出無限寂寥。

“心若無望,生又何歡?苟延殘喘,不過是因為還有執念。”嘶啞的聲音透著無限的滄桑。

“話說回來,桃兒你也是個有心的,”冰婆緩緩轉身,讚許的看著桃兒:“老婆子也活了一把歲數了,真沒想到,一介女子能這般無懼生死,跟著你家主子跳下來。”

那日,冰婆到西穀裏采藥,沒想到,會看到已經摔的像破布娃娃一樣的林一一。一身上下,幾乎找不到一塊好肉,從崖上下來,全是樹與山石,不僅把她的筋骨全部摔的骨折,有些地方甚至都骨碎了,皮膚更全是深深淺淺的劃痕。

冰婆都以為她必死無疑了,要不是她倒的地方正好在赤紅蓮的旁邊,而那百年一開花的赤紅蓮正是冰婆此行的目的,她那微不可聞的呼吸把花吹的一顫一顫的,冰婆也不會救她了。

冰婆認為林一一與她是有緣人,起了憐愛之心,看她傷的如此重,不敢擅移,便回到東穀,找了塊木板要用來放置移動一一。

沒想到,冰婆回了東穀再過來的時候,林一一旁邊居然多了個人,冰婆大吃一驚,當時已是日上三竿,冰婆仰頭望去,半晌點點頭,又搖搖頭,她點頭是因為這桃兒所落之處與林一一跳崖的地方並不遠,縱是有樹有石,也差不多讓林一一給砸的差不多了,所以,反而皮外傷沒一一厲害。搖頭是因為,她也看出來,桃兒必是追隨一一而跳的。

看著地上兩女子,所著服飾,必是主仆。她不禁感歎這世間真有此主仆情深,也慨歎天意弄人,這落天崖上一年不掉個幾人不了事,下來的,都死光了,全成了肥料,所以此處的瘴氣才會這麽濃,也才能孕育出這麽多奇珍異草。而最最關鍵的是,如果她們兩人不是落在這赤紅蓮的旁邊,早已被毒物所噬,就算是摔不死也得被毒死了。

探過桃兒的心脈,所受之內傷對她來說,隻是小事,就是筋骨也傷了,可憐她一個老人家,來回兩趟把她們分別帶回東穀。還好她一身武藝也高深莫測,若換成她人,隻怕這把老骨頭都得散了。

冰婆回首看著床上的林一一,搖了搖頭,幾不可聞的輕歎一聲,看桃兒又是杏眼含淚隻顧握著林一一的手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又不忍心:“你也莫要再哭了,自己的身子也才剛好,老婆子可不想再醫你一次。”

“不,不是的,”桃兒隻顧著流著淚搖頭,她緊緊握著林一一纖細的小手,感覺到手中人的心死:“一一,一一是為了救我和……和少爺,才跳下來的。”

“什麽?她是為了救你們?”冰婆揚眉。

“是的,”桃兒咬著唇,她一想到少爺,再看到還昏迷不醒的一一,她就心痛難捺,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啊,少爺?!

許是因為冰婆救了她們姐妹的命,且總是一副慈祥的口吻,讓桃兒心裏生了孺慕之心。當下,她也不瞞,從一一到了絳霞居開始,說到她的少爺墨羽凡如何與一一定好假扮夫妻,吩咐她伺候一一。

聽到桃兒說到少爺姓墨的時候,冰婆微微擰了擰眉,桃兒陷入回憶,也未發覺。隻顧著邊笑邊哭,告訴冰婆,一一有最頑皮的性子,有最美的舞姿,有最好聽的歌聲。還說到一一對她的心疼,總是要等她一起吃飯,總是怕她太累,知道她喜歡聽她唱歌,得了空,就唱給她聽,還說到一路行來,怕她冷怕她餓還時時怕她累,關心愛護她不似下人。直聽得冰婆也不住點頭,也有女子與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丫環如同親姐妹,但骨子裏還是有著身分高低的,再親近也做不到如此自然,這林一一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

桃兒說到這裏,語調緩了下來,帶上了難以控製的悲痛,幾度開不了口,冰婆大奇,難道還有什麽更不為人知的?

桃兒看著冰婆滿頭白絲,再看她一臉慈愛,她想,婆婆是她與一一的救命恩人,這條命就等於是婆婆給的,如再生父母,便是一一來曆再奇異,婆婆也定是不會容不得一一的。菱唇一抿,桃兒抬起頭,緩緩而小心的開口:“婆婆,接下來,我要說的,您可能會不信,但是,您相信桃兒,桃兒不會騙您的,還有,請婆婆莫要介意一一的來曆。”

冰婆先是一楞,繼而又縱聲大笑,笑中帶上了內力,直震的屋頂也跟著震,桃兒乍舌,直覺得氣血翻湧,心下暗驚這婆婆好深的功力!

冰婆看到桃兒被其內力所震,收了內力,又淡笑開口:“我老婆子也活了一大把年紀了,這世間事也見的不少,你莫要以為婆婆在這山穀裏活的傻掉了,想婆婆當年,也是江湖上令人頭疼的人物。”

桃兒怯怯一笑,也不多話,把一一的來曆說了,看婆婆聽完雖然一臉震驚,但也隻是默默點了點頭。她說少爺此番上靈山本是帶了一一上山學武的,不料途中遇到殺手,桃兒語調開始有點亂,縱是此時隻是回憶,但是說到一一飛出去時的不放手,桃兒還是心驚膽跳。

冰婆心下也暗驚,聽桃兒這番描述,這一路行來,也確實是驚險不已。隻是沒想到這林一一雖然是個不會武的,在生死關頭倒是反應甚快,膽子也不小。

桃兒說到一一棄馬又回頭來找她的事,冰婆攏了白眉,看著床上的林一一,一直平靜的臉上也微微動容,這樣一個一點功夫也沒有的女子,為了一個認的姐姐,一而再的不離不棄,真是很不容易。

這性子,倒是幾分像我年輕時候,唉,也是個死心眼的丫頭,冰婆暗歎,看著一一的眼光不覺更是帶了幾分憐愛。“我明白了,你放心吧,這孩子與我也有緣,現在,我也知道了你們兩姐妹的事了,你且安心在這呆著,至於一一,乃是應天意而來,又大難不死,定能醒來。”冰婆笑語。

“真的嗎?太好了!婆婆,您對一一和桃兒的大恩大德,桃兒沒齒難忘!”桃兒一聽一一會好,當下雙膝一曲,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對著冰婆沒命的磕頭。

“哎呀,你這孩子,趕緊起來,這是幹嗎?”冰婆措手不及,桃兒已經磕了好幾個,趕緊白袍一拂,將桃兒托了起來。

“這樣吧,你且喚喚她,多對她說說話,興許她能放下心結,早點醒來,而且……”冰婆說到這裏,也不禁帶上了一絲擔憂,若是這孩子再不醒,到時,隻怕要受更大的罪了。

桃兒一開始還高興著有法子,卻見冰婆麵露難色,且語又不盡,當下心裏不由得害怕發急,一向溫婉的聲音也高了不少:“而且什麽?婆婆,一一外傷不是已經好了嗎?”

冰婆緩緩搖頭,“唉,桃兒,你不知,這丫頭本身並未有一絲半點的內力,她這一跳,本也是抱著尋死的心,哪會去保護自己,定是攤著身子一路從崖上砸了下來,你本身雖有根基,若不是她先你而下,縱是婆婆有妙手靈藥,你也不能三日便能起身的。”

桃兒大驚,婆婆這意思是,一一當時那樣一落崖,並不是掉了崖底才僥幸摔昏假死過去,而是生生在落崖的時候一路撞著樹和石頭,被巨大的疼痛所致才昏死過去直到落到崖底的?

天啊!桃兒捂著嘴,難以置信的看著床上的林一一,到底她昏迷過去的時候,又發生了什麽?到底一一是出了什麽事,怎麽會用這般慘烈的法子求死?眼淚又掉下來,冰婆看著兩姐妹,一個哭的恨不得替她躺在那,一個又寧死也不肯醒過來,不禁又喟然長歎一聲。

桃兒突然想到剛才婆婆說到一半的話,她三兩把擦掉眼淚,“婆婆,您告訴我,再不醒,一一會如何?”

“這丫頭,一身骨頭斷之六七,更有碎者,筋脈也幾乎震斷,尤以兩腿為最,這斷骨還可續接,就是碎的,用了我的藥,也能長的好,隻是這筋脈最為難辦,若不是在清醒的狀態下,就是接上,也是死脈,氣血不走,又何以為繼?婆婆我縱有再多靈藥妙方,隻怕也是無能為力。”冰婆也沉重無奈,這筋脈,豈是外人之力可維持的?

其實冰婆這番話,如果讓林一一聽到,她肯定馬上就懂,丫的,這不就是高位癱瘓嘛,這輩子就得與床共舞了。當然她聽不到,不然她一定會很快就醒過來……

“且三日已到,今日日落前,再不趕緊治,就是她來日醒來治了,隻怕以後,以後……”冰婆說到這裏生生說不下去,從剛才桃兒的話中可知,這丫頭生性跳脫,更是極愛歌舞的人,若是從此不能再站起,隻怕,以她這性子,唉……

“以後會如何?”桃兒緊張的追問。

“從此後,便終生不良於行,最後筋脈萎縮至死!”冰婆沉聲道。

“什麽?!”桃兒驚呼,一一有多愛跳舞,她是知道的,這樣一個跳脫的性子,讓一一從此一輩子都不再能站起來,不能走路,她不敢想象,一一會做出什麽事來。

“不!婆婆,縱是追到陰間催魂歸來,桃兒也會在日落前將一一喚醒!”桃兒的話,擲地有聲。

冰婆默然,白眉緊皺。半晌喟然長歎,推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