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你累不累?”無塵回頭問身後昏昏欲睡的人。

冰婆小聲道:“她睡過去便好。”

無塵還是有點擔心,“婆婆,一一這般辛苦,還需多久?”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丫頭還有得熬。”冰婆掀開車窗簾子,外麵夜色如潑墨,兩邊叢林如怪獸,潛於夜色下無聲無息。

“此地離京城尚有一日一夜路程,我怕一一受不住,明日尋個客棧稍事休息?”無塵皺眉,一一這一路上,吃了便吐,很是遭罪。

迷迷糊糊的聽到這話,一一半張著眼睛喃喃道:“小七,不要停,夜長夢多,趕緊和我哥他們會合才行。”

她心裏有點不安,小黑與媚兒兩蛇在小籠裏也有一絲煩躁。

冰婆緊了緊眉頭,“丫頭,可是有何不對?”

看來,婆婆沒感覺。她努力張開眼睛,小七也挺正常,隻是很擔心自己。

吃力搖搖頭,這孩子太能折騰,她這三天三夜,沒吃進去多少東西,無語的承認了她不想承認的事實,她,暈馬車了……

“不知為什麽,我這心裏總是慌慌的。”她按著心口,悶悶的說道。

幾乎是話音一落,馬車邊便傳來一聲尖銳的聲音。似笛非笛,似蕭非蕭,卻令得她與兩條小蛇心血翻湧。

冰婆與無塵兩人一打眼色,無塵掀簾而出,一聲清喝,“何方鼠輩,還不速速現身!”

“南宮少主,好自在。不知這夜裏急行,所為何事?”

趕車的車夫,手上鞭子一甩,發出破空聲,“既已知此乃我南宮少主的車,何人如此無禮?!”

車前幾道黑影飄落,戴著鬥笠的臉上是一張鬼譜麵具。

“我道是哪些老鼠夜裏不睡覺,敢攔小爺的車,卻原來是你們這些不人不鬼的東西!”南宮無塵一看這三人就樂了,他擺擺手,“怎麽?讓小爺打的不舒服,又找上來討打了?”

領頭的陰陰一哼,“南宮無塵,你別得意的太早,把人給我交出來!”

“嵐音說了,你們那老鼠窩,他們就是死也不回去!你看,不是小爺我不放,是人家嫌棄你們。”無塵一臉不耐煩。

“我家主上說了,若你再不將人放了回來,便別怪我們天璣閣不賣你南宮家的麵子!”

“回去告訴你們老鼠頭子,我南宮無塵一人做事一人當,南宮十三堂也不怕你們這些見不得人的鼠輩!想要人,各憑本事吧!”說完手一揮帶出勁風揚起地上碎石朝著三人鋪頭蓋臉的打了過去。

那三人擋著那些碎石,待風過後,領頭之人色厲內荏的喝道:“南宮小兒,你等著!”一揮手,帶了同伴恨恨掉頭離去。

冰婆聽得車外事了,又見無塵進來了,方才開口問:“這天璣閣何人手下?”

無塵先看一眼又昏睡過去的林一一,才小聲應道:“不知道,前段時間,我爹與那墨家小子兩人不知商討了何事,令我去璿璣走了一趟,我在璿璣京城以南一個小城裏救得嵐音,他堅持離去,我便將他們悉數帶回了鳳天。”

又是璿璣!看丫頭表現,這什麽天璣閣一定與那老毒物有關係!

“這樣也好!”冰婆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

無塵不解:“什麽也好?婆婆知道這什麽天璣閣?”

“我料這天璣閣與那老毒物必有關係,一一對方才那三人的哨音有所反應,我用了藥令她睡下,探了脈相,有些許波動。”

一聽這話,他就開始著急,“那如何是好?嵐音他們已在桃花窩裏等著她。”

不行!我得將他們帶走!

冰婆看透他的想法,“你莫急,有我在,定不會讓丫頭出事。若能循此線找到那老毒物,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看她沉睡時仍然緊鎖的眉,他也皺了皺眉,在穀中那幾天,她似乎也常常自己一個人看著冰湖失神,眉間輕愁令人憐愛。

“你也應有所察覺,丫頭對於失憶一事,心裏十分在意,隻是這孩子心疼我們大家,不說罷了。”冰婆握著她的手輕輕拍著,滿臉疼愛。

無塵道:“我想也是,她總是這樣,什麽事都將他人放在首位考量,自己心事全藏在心裏,所以,才更讓人心疼。”看著一一的眼神,帶著深深的不舍與溫柔。

冰婆歎了一口氣,“阿塵,你應知丫頭心意,當日她曾同你說過,何況,孩子的爹也不是不要她們母子,你實在不應再執著於這無望的感情上。”

“婆婆……一一很辛苦……”無塵欲言又止,他其實隻想讓一一不要再這麽辛苦,落天崖上她對桃兒的不離不棄,求藥試藥,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這般善良的女子,卻一再吃盡苦頭,老天爺對她似乎特別苛刻。

剛蛻去青澀不解憂愁的心,尚不知心疼不能成為相愛的理由。

“唉……”冰婆搖頭,花白的頭發在夜色裏沁染著歲月的滄桑,“傻孩子,你若能放下,對丫頭對你,都是件好事,老婆子我本不應插手你們之間的事,隻是你與丫頭,都是令人心疼的孩子,婆婆是過來人,有些時候,退一步,會另有一番天地。”

無塵聞言低下頭,年輕俊秀的臉上,有著深深的失落和迷茫。

車外蟲聲啾啾,明月從雲間探出頭,照亮了山間小路,蜿蜒的山路彎彎繞繞,如這說不清道不明的心事一般纏纏繞繞。

夏夜總是熱情而又奔放,草間的蟲子在歡唱著求偶,山間微風拂過男子額前幾縷細碎的發,低不可聞的喃喃低語自他嘴裏逸出,“退一步……若是退無可退,又該如何是好?”

回答他的隻有天上與雲互相追逐著的那輪滿月,將這輛深夜獨行的馬車,拉成一道孤單的影。

丹彩樓,後院。

凝雪倚在窗邊,丹鳳眼裏透著焦灼,已有數月不曾見到他,今夜又是滿月,他會來嗎?身上傷勢,可曾痊愈?

那女子聽說已經失蹤,墨氏商號那麽大動靜的找,爺那邊也派了不少人馬四處尋找,任大哥的玄天閣也在江湖裏廣發玄天令,三方人馬將鳳天鬧了個人仰馬翻,卻還是遍尋不著,歐陽浩也派人在找,到底是真的在找,還是這隻是他的幌子?

凝雪擰著眉心,沐陽玉已經在璿璣滯留不少時日,女皇這邊未何不曾有消息透出?爺要的究竟是什麽?是他嗎?爺對他的心思實在已經太過執著,想起那日去見爺時,爺那種得不到便欲毀之的瘋狂,至今令她深深恐懼。

院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那熟悉的聲音一響起,凝雪便張大了眼探出身子張望,一看到進了院裏仰頭對她淺淺一笑的男子,所有矜持便已不知飛往何處,一聲飽含深情與哽咽的‘墨郎!’便不管不顧的脫口而出,聲音略含了沙啞,那是百轉千回的情深意長。

一襲月牙白的長衫,在綠柳下如天人之姿,漫不經心輕扇著的碧玉扇拂起他如墨發絲,桃花眸深如潭水,在月下燦著與星媲美的輝,挺直鼻梁下,紅唇微勾,淡淡抬頭一眼,低低靡靡的應了聲,“凝雪姑娘等的可是墨某?”

顧不上這輕佻的態度,這生疏的稱呼,凝雪已經轉身提著裙擺自樓上急急而來,一頭衝出小樓,卻又猛的停下,含情帶淚的眼,癡癡對上他那幾月不曾見過的臉,心頭酸苦來不及散去,便已經甜如蜜糖。

夜風吹動拂柳,細長柳枝如多情女子的手,在他身邊纏繞,凝雪張開雙臂,寬廣的白衫衣袖在風中鼓漲成倦鳥歸巢的翅,帶著渴望帶著癡戀撲向男子。

“……墨郎,你,你真的來了!”凝雪抬起又哭又笑的小臉,月光下的女子,如寂寞月宮裏的嫦娥,縱是淚水盈眶仍然美如天仙。

墨羽凡姿勢未變,由著她抱,隻是眸裏迅速掠過一抹厭色,快得令人看不清,“可是等急了?”

凝雪點頭,又急急搖頭,“凝雪不急!若是今夜墨郎不來,凝雪便等下一月,若是墨郎下月不來,凝雪便再等下一月!”

“嗬,”墨羽凡輕笑,將她扶開,搖著碧玉扇緩緩踱開幾步,自樹下陰影中走入銀白月色,仰頭望月時,一絲落寞湧上心間,“若隻是一日等過一日,便能等到人,那等到地老天荒又有何妨?”

說完,自己搖頭苦笑,同凝雪說這個做甚?!

凝雪渾身一震,他從不曾這般落寞這般傷心,這話中意思,是為了那林一一?!嘴如含了一顆黃蓮,讓她苦出了兩行熱淚,滑到嘴邊時,在她的心上更添了幾分苦澀,他對那女子已經那般情深不悔了嗎?

天荒地老?又有何妨!僅這八字,已經誅心!

“藥在此,我還有事,改日再來。”遞過手中藥瓶,說完竟是轉身便欲離去。

“且慢!”凝雪脫口而出,想再收回已是不能,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她心中幾多掙紮:“你,你可願上樓坐坐?我、我彈一曲給你聽,可好?”

見他似要搖頭,她又急急道,“就當是陪陪我,可好?墨郎,我這數月來,實是食不知味,夜不能眠,我,我甚是思念你!”

這話,她從不曾對他說過,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一直便如天上雲,高不可攀,而又令人不停追逐。

墨羽凡挑眉,深不見底的眼裏映著女子孤擲一絕的身影,沉默過後,他倏爾邪魅一笑,“難得凝雪好興致,也可,今夜便當是陪美人兒解解悶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