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冷漠的曹營(四)

入夜,江中水位漸漸升高,孫盛聽得手下來報,說是江中洲上搭建於低地的營帳都已經進水,士兵們無處休息。此時他才意識到事情不妙,在也顧不得自己已經兩天一夜未曾休息,拖著疲憊的身軀再次趕往沿江的第一線視察。

此時的江中洲麵積已經縮小了一半不止,營帳和輜重被水衝走了不少,被水泡軟了的泥灘如同沼澤一般難行,加之江水湍急,一個不小心便會失去平衡倒地,被水流帶走。大量睡眼惺忪的東吳士兵不得不相互攙扶著,才能勉強東倒西歪地站在及膝的水中,茫然無助地看著自己的統帥。所幸九月末的天氣和江水都不算冷,否則這些人在這水裏多站一會兒,不生病都是萬幸,哪還會有戰鬥力。

孫盛趕忙讓副將來安頓這些士兵,自己則登船去視察水上圍塢。小洲上的船塢本來是高出水麵一米多的,等到他趕來時,已經與江麵齊平了,在江水的衝擊下搖搖欲墜,若是多些人在上麵行走,恐怕馬上就會垮掉。

孫盛這會兒已經明白了張郃所依仗的便是這暴漲的江水,由於自己一方沒有事先做好準備,所以這時候就相當被動了,隻能是見招拆招地被曹軍牽著鼻子走。

東吳軍於江中洲上的水寨正麵向北,正對著江陵城的方向,所以孫盛第一時間視察的正是這裏,圍塢的寨門還算是完好,但已經被江水淹掉了一半,隻剩下不到半米的頂端還在水麵上。顯然在孫盛趕過來的這段時間內,長江水位又上漲了不少,令得圍塢漸漸地失去效用。

孫盛皺著眉頭望著前方的江麵,張郃的水軍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襲擾,消失得無影無蹤,這種反常的現象讓他心裏更加的不安。

就在這個時候,上遊方向傳來嘩嘩的水聲,似乎有大量的舟船順流而下,孫盛心裏一驚,頓時明白了失蹤的曹軍去了哪裏。意識到情況不妙的他立刻下令所有人都往西麵上遊方向去布防,然而終究是遲了一步,隻聽那嘩嘩的舟楫聲突然變成一連串沉悶的撞擊聲,即便不用親眼所見,大家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片刻之後,就在孫盛指揮著船隊趕往江中洲的西麵時,上遊順水漂來十幾根巨大的原木樁子,還削了尖頭,狠狠地紮入停泊圍塢裏的艦船之中。當下頓時有幾艘運氣不好的,船腹吃水線處被撞出了一個個大洞,江水瘋狂地灌入,眼見著要不了多久便會沉沒。

與此同時,大量的木頭碎片緊跟在這些木樁子後頭漂來,仔細看去,卻是西麵的圍塢柵欄的碎片。孫盛的瞳孔頓時收縮了一下,損失幾條船事小,但是圍塢被突破的話,那麽江中洲的西麵恐怕就是曹軍的搶灘點。

這下子,顧不得船隻的損失,孫盛下令船隊加緊向上遊方向駛去,務必要搶在張郃的大部隊登陸之前馳援。怎奈逆水行舟的速度可比不得對方的順流而下,所以當他們趕到上遊時,東吳軍的西線防禦已經徹底崩潰,就算援軍趕到,也很難挽回頹勢。

現在孫盛所要做的,便是不計損失地拖住張郃,至少要拖到諸葛瑾的援軍到來。他立刻讓小洲上的人馬全部往西麵上遊方向靠攏,務要頂住曹軍,不再讓他們前進一步。

此時張郃正在一艘下了錨的船上督戰,對於以諫議大夫士心為首的那一群人可謂佩服不已。文的方麵就不用說了,士心和那個馬強都是奇謀百出,很多新穎的想法恐怕郭奉孝再世也不過如此。

於領軍方麵,士心極有親和力,不光是在同僚中深得人心,對下級士兵更是有一番別人所沒有的個人魅力,往往幾句話功夫便能讓周圍的將士士氣高漲。這樣的人帶兵,在同等條件下交戰,便先要勝人一籌。

而那個馬強雖然看起來粗豪,卻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不但製作的沙盤堪比工藝品,連先主曹艸都愛不釋手,那觀天的眼力更是毒辣,一說一個準。這兩點都是行軍打仗必備的知識,卻不是每一個將領都具備的,但具備此素質的無一不是名將、良將。

雖然說人無完人,他們兩在武勇和戰術細節上都稍有欠缺,但是再加上那個人韋,這三人合而為一便是一個不世的帥才。隻要這個組合不散,手中又有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天下又有多少事情能夠難得倒他們。

除此之外,這支隊伍裏還有一個叫紫砂的療傷聖手,那手功夫更是叫絕,竟是把張郃身上多年征戰落下的隱患都給治好了,連帶著讓他身子骨也變得硬朗了許多,再繼續戎馬生涯一二十年都不成問題。

張郃想到這裏不由得歎了口氣,盡管他已經因為黃誌解開了心結,但依然為同輩老將的凋零而扼腕歎息。

樂進走得最早,那時候還是建安二十三年(218年);老上司夏侯淵就不用說了,建安二十四年身隕於定軍山;去年於禁也過世了,他的晚年最是不幸,建安二十四年不幸遇洪水而降於關羽,落得個晚節不保,忍辱負重回國之後終是鬱鬱而終。

大司馬曹仁和前將軍張遼倒是都還健在,雖然年紀都是五十出頭,但因為多年征戰累積了不少傷患在身,身體都不怎麽好,此番都是抱病出征,精神可嘉。張郃還琢磨著等到戰後介紹紫砂去為此二人治療頑疾,卻不想就在這短短的數月之內,曹丕的南征東吳之戰終致曹營兩員威名赫赫的老將先後病死於前線沙場,可謂得不償失。

此戰過後,曹營老一輩的良將便隻剩下張郃和徐晃這二人碩果僅存,待到他們駕鶴西歸之後,曹魏的軍權便落入司馬懿的掌控,新一輩的良將大多是其門生子弟,而憑借裙帶關係上位的曹氏、夏侯氏諸將盡管身居高位,但個個庸才,在軍中的影響力遠不及一線的將領。

曹仁死後,曹氏與夏侯氏倒還有一員能征善戰的老將幸存,那便是曹洪。怎奈與曹丕早年有怨,不但不為魏文帝所用,甚至吃了牢獄之災。

可以說曹艸的子孫若是有他的器量,能夠不計前嫌地用人,司馬氏也沒有空子可鑽。任人唯親的曹家終於一步步地沒落下去,最終將曹艸一手創下的大業拱手相讓於司馬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