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後

普國傳來消息,流緣病疫已得到控製。據聞流緣有一名醫研製出可治愈瘟疫之藥,如今已極少人患病而死,多數已被救治。

桃花林中一位紅衣女子靠在樹旁默默不語,手裏提著一個酒壺,雙頰透著酒醉的紅暈。遠遠地似乎有一穿著白衣之人,那人噙著笑意淡淡的望著她。她嘴兒微張,低低地吐出了兩個字“師傅。”那人似乎吃了一驚,與她對視良久還是朝著她走了過來,紅衣女子抱著酒壺淚眼婆娑的傻笑“師傅,是你麽,你回來了,你來帶我走了?真好真好。”

白衣男子眼裏透著不解,卻終究沒有說什麽,隻是立在她跟前居高臨下的望著她,良久他才道“姑娘一人在此豈不危險?”

紅衣女子抿了抿嘴唇,抬頭看他“師傅,師傅,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他們都說你死了,可是我知道你不會撇下我一個人的,對不對?”

清風吹過,樹上的桃花紛紛落下,紅綢伸手欲借,可是這亂花迷人眼她怎麽都接不住,頭上傳來一陣低笑“姑娘看來是醉了,若是姑娘不介意,小生便送姑娘回家,敢問姑娘家住何方?”

家住何方家住何方,紅綢搖搖頭“我無家可歸。”

那人一愣,訝然道“姑娘是與家人走散了?”

“無。”

“那姑娘是與家人鬧了變扭,不想回去?”

“無。”

“那……”

“不用猜了,我既沒有家人又哪來的家,這世上我隻有一個師傅。”

“師傅?”眉頭微皺“那你師傅住在何方?”

“師傅!你便是我師傅,你說他住在何方。”

兩人皆不說話了,沉默許久後,才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紅綢,你倒是聰明了。”

“較之雲大夫你還差些呢。”她也笑。

“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晚上這裏霧氣重。”

“好啊。”她放下那壺酒,伸出手臂讓他拉她起來。

“你可是越來越懶了。”雖是這樣說,但他還是伸手將她拉起,一個旋身攬入了懷中,鼻尖嗅到了久違的香味,淡如蘭花,就算身上有再多的病痛也不覺得有絲毫不適了。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她想。

那日的相見她不知原是最後一次了,她想她的師傅怎會舍得離開人世,怎會舍了她一人,桃花林裏那個與他說笑的師傅,為她烹製佳肴的師傅,與她拌嘴的師傅,認真工作的師傅,還有還有好多好多的他,慢慢地在她眼前重疊,淚緩緩落下,他真的走了。

回憶總是讓人向往的,桃花林桃花酒桃花紛紛桃花粉,什麽都在,就連山頭的那座舊宅也在,可是那日與她同賞桃花的人卻不見了。

不管是多久以後,多少個時日年頭甚至等她成了一堆白骨之後,他的模樣還會清晰的烙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他將她攬入懷後,笑道“白芷,我還是喜歡喚你白芷,這樣我才能肯定你是我一個人的。”

她臉漲紅,微微的放低了聲音“師傅,我肚子餓了。”

“那我便為你洗手作羹湯。”

晚飯吃的很簡單,三菜一湯,可是這些家常菜對她來說確是十分可口,他夾了塊蘿卜在她碗裏,揚聲道“不許挑食。”

紅綢語塞,從魚湯裏使勁倒騰了半天找了一塊生薑,眯著眼兒笑“喏,你也不許挑食。”說完放在了他的碗裏。

他無奈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她想若是她知曉那晚是他最後做的一頓飯,她一定不會這樣任性,不會挑食即便是再苦再辣再酸都是甜的。

飯後,他突然不說話了,卻是樂不可支的打量她。

她被盯的發毛,埋怨道“你這是做什麽。”挑了挑眉“是不是我長得越發好看了?”

他不置可否的將她望著,看了又看,然後道“你是何來的自信?我隻是見你越發的黑了,覺得好笑罷了。”

紅綢瞪他“師傅,你不損我是不是不舒坦。”

他誠實的回答“不舒坦。”

晚上,兩人坐在草地上看著天上的星星,紅綢躊躇著要不要向他提一提,她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師傅既對她有意,為何遲遲不說要娶她,可是她又是個姑娘家,自己送上門是不是有些不矜持,想了好久終於被她想出了一個法子“師傅,你從前不是讓我答應你一件事麽,如今可想出是什麽事了?”

他墨黑的眸子如夜色一般黑,挑了挑眉毛“我說過麽?不記得了。”

紅綢咬牙“師傅,你再好好想想。”

“真不記得了。”他搖了搖頭,神色淡然道“算了,我能指望你做什麽呢?”

她無法,隻好挑明了講,赤著臉大聲說“那你喜不喜歡我。”完了,自己也被剛剛的大聲嚇到了。

耳邊傳來陣陣蟲吟,伴著他恰好的嗓音傳到她的耳中“你認為呢?”

“我……”她無可奈何,心道剛剛已經這麽問了再者她臉皮本就不薄便不怕再厚了“反正我是喜歡你的。”

他低笑“如此,那我也隻好喜歡你了,不然不枉費了你喜歡我一場。”

“那你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不娶你?”

“你怎麽知道!”她側過頭趾高氣昂“那你為什麽不娶我?”

直到他死後,這個答案始終沒有告訴她。

隻是那個時候,事情已經不言而喻了。

他是怕他死後,她還是一個人。他沒辦法保護她,所以也不能拖累她。

那日,烈日炎炎,大火越燒越大,直至將他身上的衣物燒的一幹二淨。

他膚白,明豔,可是胸口卻少了一大塊白肉,那塊白肉缺失的地方已經結了一塊疤,高低不平的,讓人不能不去聯想當時被削去皮肉時該是多麽鮮血淋淋。

她怔在那裏說不出話來,魯禦醫拍了拍她的肩,歎道“他原不讓我告訴你的,可是我想若我不告訴你真相,你會怨我一輩子吧。”

她不答話隻盯著他讓他接著說,魯禦醫道“你當日從崖上跳下去將整張臉都摔爛了,如不是他隔了皮肉,你便隻能是他胸口那塊疤一樣的模樣。”

“他是唐子冉?我師父便是唐子冉!”前一句是疑問後一句卻是肯定了,瑩瑩火光中透出了那塊血玉,正實實的握在他的手裏。

魯禦醫搖頭淡笑“這孩子不想讓你傷心,也不想讓你難受,所以他不想我告訴你,可是沒想到告訴你的卻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