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帥怒吼道:“畜生!你做什麽?!”
穀威哈哈大笑,眼神癲狂:“我弟弟因此子而亡,你們卻將他奉為英雄!想做英雄!我偏不讓你如意!”
看似癲狂的他,實則無比冷靜。
他清楚知曉,若是讓這小子力挽狂瀾,成就一切,待到戰爭結束,射幽台玄弓以及動了手腳的煙羅草一事,此子必然會找他秋後算賬。
與其如此,倒不如先下手為強,賣一個好給冥族那方。
果不其然,小冥主大人都發話了,他將會是這場戰爭之中,唯一一個存活下來的人類。
雷池散去,陵天蘇倒墜在萬千雷絲之中,手掌捂著血流不止的胸口,聽到了蒼憐撕心裂肺的聲音:“小妖兒!!!!”
所有人的希望都破滅了。
可陵天蘇眼中的光並未消散,他手中握住了一枚卷軸,側首看著朝他飛馳趕來但明顯趕之不及的蒼憐。
十重魔山的可怕怨重之勢已經傾壓到了麵前,巍峨的地獄火光將少年的皚皚銀發襯渡上了一層橘紅之色。
他麵上並無多大波瀾,染血的嘴唇微微闔動:“哭什麽?我還未倒下。”
正欲捏碎卷軸,隻是如此一來,億萬年來不論是屬於他的還是不屬於他的記憶,都會在一瞬間裏撐進他的身體之中。
他不知曉,到那時他還是不是他。
但是現在,顧不得這麽多了。
他必須收好蒼憐,他必須帶著鳳凰前往登神殿。
怎麽可以——死在這裏!
手掌哢的一下用力,裂出一道痕跡,可那玉簡還未徹底損毀,耳側卻是傳來一陣衣帶飄招的聲音。
下一刻,陵天蘇的身體便被一隻常年冰冷仿佛永遠也慰不暖的手臂攬住。
清冽微甜的暗香襲來。
一個清涼微寒的身體便覆上了他的身前,以一個柔弱單薄的背軀對著地獄烘爐。
陵天蘇的視線被一角青衣所占據,他甚至來不及看清那青衣主人的麵龐,隻看到衣袂翻飛之下,那雙明淡不一卻始終溫柔似水的青瞳。
青瞳似是含笑,又似是含殤。
那隻攬住他身體的玉臂將他奮力一推,推出了烘爐鎮壓而下的範圍。
轟隆如雷的墜勢似乎在這一瞬變得安靜了許多。
阿綰永遠都是那麽的不起眼,看起來離你永遠都是不近不遠的距離,叫你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可是往往,在某些時刻,她卻是能夠第一時間,蹣跚著、跌撞著趕至你的身邊,將即將倒下的你輕柔接住,就像是給即將渴死的人給予最平凡也是最後的一口救命清水。
隻是,這個給予支撐的對象,從蒼憐換做了他。
蒼天無言,山木蕭瑟,長風淒厲,狼煙風沙在火光中滾滾而燒。
陵天蘇被蒼憐接入懷中,眼睛睜得渾圓,麵色栗然地看著天光烘爐之下,以纖細瘦弱的背脊抵著滾燙赤紅的地獄烘爐的那名女子。
蒼憐亦是麵色煞白,驚恐煌煌,身體顫抖得極其厲害。
陵天蘇甚至都聽到她體內血液奔淌的聲音,似是憤怒到了一種隨時會勃發的地步:“阿綰!你這是在做什麽?!!!”
妖尊大人生平第一次,無助得像一個孩子。
這種無助感,即便是在冰窟之中,也不曾擁有。
地獄烘爐之下的女子微微歪了歪腦袋,帶著與平日一樣的溫柔與天真靜美。
她仿佛感受不到血骨被焚噬的痛,在漫天火光之中輕笑的模樣竟是美得叫人驚心動魄,亦是讓人心痛的肝膽欲裂!
阿綰輕笑的模樣像風中的殘花,眼淚從臉頰緩緩淌落,她聲音緩緩輕輕,好似隨時會隨風散去:“師尊……我莫約,是要死了吧?”
地獄烈焰從鼎口之中溢出,沿著巨大的烘爐淌至她的身上。
很快,自瘦弱的背脊,開始血肉焚熔,**出森然地布滿詛咒痕跡的白骨。
饒是善於忍痛的阿綰,麵上也不由露出難以強忍的痛苦之色
她根本無法承受烘爐的重勢,若烘爐墜入大地,萬裏山河終將化作一片火海赤地。
烘爐焚世,這時,重傷身受蠱毒的師尊和他,又能夠逃到哪裏去?
阿綰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她閉上眼眸,默念出了一個禁咒口訣:“後土司神,掌運幽冥,辟屍萬裏,北鬥燃骨,四明破骸,以我殘軀,當奉後土!”
哢哢哢!
赤地之下,一種足以與烘爐內的衝天怨氣相抗衡的詛咒之力在複蘇。
無數漆黑的藤蔓轟然破土而出,藤蔓上的黑葉密布著密密麻麻令人心悸的詛咒魔文!
那些藤蔓銳利如劍,千萬道齊齊朝著念咒之人的那個方向轟去。
“不要!”蒼憐仿佛靈魂瞬間被抽空,發出了扭曲至極悲傷至極的嘶吼聲。
陵天蘇亦是被眼前這一幕生生震撼,那帶著詛咒之力的萬千藤蔓轟在了烘爐之上,將烘爐生生頂回了天空之上。
而阿綰,也被自己招來的詛咒之力,永遠的釘死在了地獄烘爐之上。
滿溢出來的地獄之火甚至無法熔去詛咒藤蔓半分,阿綰身體被貫穿,四肢被貫穿,脖子頭顱皆被貫穿。
她顫抖著,**著,仿佛永遠藏著江南煙雨的那雙淡青色眼眸不見任何對死亡的恐懼,她似是想在最後一刻擠出一個笑容來。
她聲音沙啞破碎,好似即將燃盡的蠟燭,她說:“師……師尊……,我……有些……害怕,所以……可不可以……不要這麽看著我……”
蒼憐遍體冰冷,血液仿佛都在絕望之中凍結成冰,再也無法流淌,而眼眶之中的淚水卻是已經失控,潸然落下,她眉目都在絕望與瘋狂中扭曲。
眼前被貫穿,殘破斑駁的那名女子,一時間,竟是與五百年前,那個妖湖之畔,被綁上火刑架的年幼少女記憶影子相重疊。
那一年,她不知為何,會被那雙絕望黯淡的雙眸所觸動,她大發善心,不顧觸犯妖界規則與秩序,將那名少女救下。
當時十二月冬雪正寒,正是蛇類冬眠的季節。
被救下的枯瘦少女跪坐在滿是碎石積雪的地上,凍得渾身青僵,連發抖的力氣都沒有了,宛若被這個世界所遺棄在黑暗一角。
少女雙眸失神,喃喃:“誰要我……誰還能要我?”
蒼憐用手中禦獸的鞭子手柄輕輕托起她瘦尖可憐的下巴,微俯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雙青色豎瞳。
那雙眼睛被她的父親親手刺瞎,所以其中倒映出來的景物包括她的臉都是朦暈一片。
她一點也不可憐這隻小青蛇,用一種漠然卻認真的語氣說道:“吃了本尊的恩惠,那以後就是本尊的人了,居然還問這麽蠢的問題?”
少女眼眶之中的淚水一下子就積滿了,她仿佛不可置信,就似因為這麽一句倨傲至極的話吃到了人生中最後的糖果,她唯恐驚走了麵前這個妖嬈又強大過分的女人,小心翼翼地發問:“你……願意要我?”
蒼憐用那雙極夜般美麗深邃的眼眸將她細細打量一番,露出了一個很是嫌棄的神色。
少女阿綰看不見,卻感覺到了什麽,立馬低下了頭,誠惶誠恐。
可妖尊大人卻用一副嫌棄至極的話,說出了並不暖人的話:“聽說你是蛇妖,會變蛇嗎?變成一條蛇給本尊欣賞欣賞。”
少女怕她離開,不要自己,乖乖聽話變成一尾青蛇。
妖尊大人麵上怠倦不耐之色愈發濃重,她扔了手中鞭子,撿起了雪地之中那條凍僵的蛇,放入衣襟之中,貼著自己的心口上。
肌膚貼著冰冷凍僵的蛇軀,對於那時的蒼憐而言實在是不舒服極了,可阿綰,卻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柔軟與溫暖。
她亦是天底下,第一個知曉妖界第一美人的傲然究竟有多麽令人沉迷。
真的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