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第2章 好久不見

她曾經想過,這一定是世間最好的相遇,像極了陳奕迅那首《好久不見》裏的場景。

我來到你的城市,走過你來時的路。

……

我會帶著笑臉,揮手寒暄,和你坐著聊聊天。

我多麽想和你見一麵,看看你最近改變。

不再去說從前,隻是寒暄。

對你說一句,隻是說一句,好久不見。

……

好久不見。

是一個美得足以刺痛所有感官的黃昏,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咖啡店,熟悉的氣息,熟悉的,你的臉。隻是,年華淹沒了韶光,剩下寸寸斑駁的回憶,顧影自憐,不肯停歇。不過,不要緊,淹沒的就讓它淹沒,清晰的依舊清晰。這些年漂洋過海,翻山越嶺,落荒而逃,物是人非,到頭來,還是逃脫不了,還是會與你重逢,然後道一句,好久不見。

衛語霖就這麽被生生驚醒了,身邊這個叫丁默涵的男子還在沉睡,眉宇俊朗。

原來隻是個夢啊,終究隻是夢。也隻有在夢裏,才會有這麽美又惹人疼的相遇。這個夢反複出現了多少次呢?衛語霖問自己。答案是永遠的未知。夢中的男子此刻就在枕邊,卻如隔千山萬水般的遙遠。

心痛時會想起已經過世的母親,那是心底唯一溫馨而柔軟的一方土,思念如同藤蔓生根發芽,纏繞不休。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她的名字就是這麽來的,語霖。母親等了父親一輩子,那漫長的一生,隻用簡簡單單的“終不怨”三個字就作了了結。是“情”這個字太過殘忍,還是動了情的人太過勇敢?她從前不知道,現在也不甚了解。她隻知道,情是一種毒,一觸碰就會致命,貪戀“情”的人,注定一輩子戒不了這個“情癮”,無從解脫。雖然,母親是個人所不齒的“小三”,但旁人又怎麽知道她心中的眷戀。

驚醒後就再也睡不著,衛語霖索性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拉開窗簾,憑窗獨飲。

不知不覺,竟哼起了歌來。

“簷下的花兒靜靜開,夜風似影,久等在門外,殘月獨掛在窗台,將回憶映白,懷,那人還在不在。繁華的塵埃落下來,喧囂散去,忘記了悲哀,用一生緣分等待,等命運安排,還有幾世的無奈……”

月牙夜的喜悲幾人能感覺,蟲泣鳴,聲聲催人倦。

那是母親從前最愛唱的歌,伴著她度過了整個童年。母親離開後的好多年,她每每在收音機裏聽到這首歌,都會淚濕春衫。那是母親曾經視若珍寶的收音機,一直跟隨她的腳步,從加利福尼亞到裏昂,再到巴黎,最後回到杭州。

也想過永遠不再回來。異國的街頭固然陌生清冷,但,陌生清冷的東西往往最安全,刺傷人的偏偏是些熟悉的、舊了的東西。

可她到底還是回來了,丁默涵的一封郵件,一句“我想你”,就讓她回來了。

她自己都說不清,到底是愛得太迷茫,還是恨得太徹底。

天還沒亮,星光下的整個城市靜謐安然。她一仰頭,杯中的紅色**順著喉嚨滑進胃裏,一片熱浪般的灼燒。她的手一抖,杯腳碰了無名指,發出輕微的、清脆的聲響。鑽戒的光芒一晃而過,晃疼了她的眼。

於是,這個無眠的夜裏,一杯穿腸酒,兩三行清淚,四五段小曲,就算是打發了。

不知是醉了還是困倦了,一直睡到正午。再醒來,身邊的人已經不在。

枕邊留著一張字條,他的字跡淩厲冷峻

晚上七點酒會,六點半我會回來接你。

言簡意賅,一向是丁默涵的風格。

語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發現酒杯還躺在地板上。丁默涵想必是看到酒杯了,卻故意讓它躺在原地,以此來警告自己。

警告?她輕笑,他有什麽資格來管自己?他算什麽,新婚丈夫?那又如何?

她早已不是過去那個對他言聽計從的衛語霖了。

那個衛語霖在六年前就死了,在遭到他的背棄、漂洋過海以後就死了。現在活著在他麵前的,是他不再認識的她。

大概是睡得太久,又或者是酒精的威力,她頭痛得厲害,如同撕扯。如果不是窗外巨大的中文廣告牌,她甚至都忘了自己已經回到杭州。她以為,自己還在巴黎,在陌生的酒吧裏,跟不同膚色的陌生人把酒言歡,不醉不歸。她以為,她還爛醉如泥地在街頭聽著纏綿動人的法語,撕心裂肺地淚流滿麵,每分每秒想著那個辜負她的人丁默涵,想著他的名字,任憑愛和恨互相拉扯,一寸一寸釘入筋骨。

怎麽就回來了呢?是怎麽回來的呢?

她當然想得起來

一個月前的今天,她收到丁默涵的郵件,那是時隔六年他們第一次聯係。僅僅三個字:我想你。看著發件人“丁默涵”,她趴在筆記本電腦前瑟瑟發抖。

次日,她便從遙遠的巴黎飛回來了。

“嫁給我,好不好?”

“好。”

就這麽簡單,一個字決定一輩子。

終於學會了把所有的哀傷都藏在身後,不讓他看到。做人前人後完美的丁太太。

想到丁太太這個身份,她忍不住輕蔑地笑了笑。至於是輕視自己,還是輕視這個身份,她不想去追究。都不重要。

她還想到了薑雪。那個曾經轟動一時的校花,才貌雙全,家世顯赫,彼時所有女孩子嫉妒的對象,所有男孩子愛慕的女神也包括丁默涵,衛語霖當年的男友,現在的新婚丈夫。

想到這裏,語霖的心不可避免地抽搐了一下。隻是一下而已。

這些年,有多少個這樣的“一下”,誰也不知道。大概就連她自己,也數不清了。

跟那個薑雪,實在沒什麽交集。隻聽說她懷了丁默涵的孩子,他們訂婚了。之後,衛語霖就選擇了離開。

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麽後來丁默涵和薑雪沒有在一起,繞了一大圈,最後還是自己成了丁太太,出局的是薑雪。命運始終是奇妙的東西。

那麽,我算是贏了嗎?語霖這樣癡癡地問自己。

贏了,卻也輸了。

贏得一場冰冷的婚姻,卻再也找不回曾經的深愛和信任。往事如蟻,啃噬著她累極了的心。背叛,是無法忘記的。

她恨丁默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