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與舊友
從蕭家回來,小麥直接倒上床去了。折騰這麽一晚上,還吐了個翻江倒海,他實在有點頂不住。邵靖在客廳裏寫符,很安靜沒有聲音,結果小麥竟然就睡著了。等他醒過來,邵靖已經出門,枕頭邊上留了張紙條,說他去蕭家守著拆替身陣,午飯溫在鍋裏,讓小麥吃了自己出去玩玩,他天黑之後才能回來。小麥跑到廚房一看,果然有飯菜放在保溫鍋裏,除了昨天沒吃完的,還有兩個煎蛋——雖然——煎得有點糊。
說到出去玩,小麥還想不到要去哪兒玩,大年初一,店鋪都不開門,又是大冬天的,哪有地方可去呢?想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去新店麵看看。
即使是東部商圈,大年初一也很冷清,隻有旁邊一個KFC開著門,生意還不錯。小麥從門口走過去,正好一對年輕情侶走出來,小麥稍稍往後一讓,還沒等邁步呢,門突然又被推開,一個男孩子冒冒失失地衝出來,差點把門推到小麥臉上。小麥一伸手格住門:“哎,你推門小心點!”
男孩子一轉頭,兩人同時睜大了眼。
“小嶽!”
“小麥!”
這個冒失鬼正是脫線童子小嶽,小麥驚訝地看他:“你怎麽到濱海來了?”
“哎呀,沒時間跟你說,我得——“小嶽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剛才那對年輕情侶伸手招了輛出租車絕塵而去,頓時泄了氣,“算了,追不上了……”
小麥看看那輛出租車:“你在幹嗎?”
“出任務啊,不然你以為我幹嗎?“小嶽垂頭喪氣,“好容易跟到的人,被你這一耽擱,又沒成……”
小麥有點抱歉:“對不起啊,我也不知道你要幹什麽……不過,人家不是已經是一對了嘛,你還費那勁係紅線幹嗎?”
“誰說是給他們兩個係啦?他們兩個根本沒有姻緣,那女孩子的另一半在蘭州,是個軍人,我前天剛把紅線那一頭在蘭州係上,這不就跑到濱海來找這一頭嘛。”
小麥無語了,回憶一下剛才那對小情侶甜蜜的神態,心裏忽然有點淒涼:“我看他們兩個很好啊,為什麽偏偏沒有姻緣呢?你們辦事要不要這麽死板?沒有愛情能成姻緣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小嶽拿手指指點點,“姻緣是什麽?姻,婚姻,緣,緣份。這兩樣東西,跟現在這些年輕人所說的愛情都沒多大關係。姻緣這東西,光有愛情可不行。柴米夫妻,聽說過麽?進了姻緣,就是要過日子的,哪有那麽多花前月下?哦,要說沒愛情當然也不行,但是,但是不是他們說的那種愛情,這個,就是說……“脫線童子的詞兒不夠用了,開始兩眼望天。
小麥看著好笑:“那世間那麽多惡姻緣,夫妻反目的,也是你這紅線的功效,你怎麽解釋?”
小嶽瞪著眼:“胡說!我的紅線從來不係惡姻緣。那些夫妻反目的,有很大一部分並不是紅線係足,而正是因為找不到姻緣簿上的另一半才隨便結了婚。當然了,也有紅線係足而日後反目的,那是因為姻緣也要經營,切莫自覺姻緣已定就置如敝屣,種種的不如意都像刀子,也會把紅線割斷,到時候姻緣已盡,自然非反目不可。”
小麥聽著他文謅謅地說這些話,倒覺得咂摸出些滋味來,想了想,問他:“上次你用那個什麽軟件給我查姻緣,後來到底算出來了沒有?”
小嶽立刻哭喪了臉:“別提了,我把軟件弄壞了,回去被罰了三個月工錢。你到底是個什麽命啊,居然都算不出來的。”
小麥覺得一陣失望,不過隨即打起精神:“那,能不能送我一根紅線?”
小嶽睜大眼睛:“你要紅線幹嗎?”
小麥臉微微一紅:“還能幹嗎?”
小嶽眼睛睜得更大:“你不會是,想拿去係住誰吧?”
“不行嗎?”
“這,這,這……“小嶽一連蹦了三個單字兒,愣沒說出下文來,半天才結巴著說,“沒,沒你這樣的啊……自,自己係?我沒聽說過啊!”
“到底是行不行呢?難道不是你們係就沒用?”
“當然是要月老係才行啊!”
“你不也才是個脫線——啊不,紅線童子?“還是個見習的。
小嶽被戳到痛腳,頹了:“你說的倒也有道理,就是從來沒這規矩。”
“你到底能不能幫我弄根紅線啊?還是說這個紅線一人也就一根,都是安排好了的?或者關鍵在紅線纏著的三生石上?”
小嶽搖頭:“這倒不是。紅線是織女那邊批發生產的,三生石也三生泉底撈出來的,關鍵是這根紅線在係的時候要用紅線兩端的人心頭血染一染,染過了,係起來才有作用。”
“心頭血?“小麥下意識地按按心髒部位,“你都怎麽取別人的心頭血?”
小嶽看出他的意思,叫起來:“我可不是直接拿刀去戳人心髒啊!”
“噓,你小聲點!“小麥看旁邊走過的人都被小嶽這一嗓子吸引了注意力,用看殺人嫌犯或者神經病的眼光在看他,趕緊捂住這個脫線童子的嘴把他拽到一邊去,“走走走,咱們找個地方細說。”
小嶽捂著肚子,一隻腳在地上鑽來鑽去:“人家一大早趕過來,昨天年都沒過成,剛才就吃了一包薯條,還餓著呢。”小麥又好氣又好笑:“行行,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小嶽立刻興奮了:“好!”
小麥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沒敢把小嶽帶回家,而是帶他去了中西小點。雖然今天不打算開門營業,但麵粉調料都是準備好的,小麥在路上買了點新鮮蔬菜和雞肉,給小嶽做了雙色鬱金香和黃金瓦。他的手藝比不上歸籽兒,但現在弄出來的東西也很像個樣子了。小嶽吃得興高采烈,抹抹嘴巴就大包大攬:“紅線的事沒問題,織女那邊雖說數量管得嚴,但大批量的生產,我怎麽也能給你弄出一根來。這個心頭血啊,我告訴你,有兩種方法。一是心口處取血,二是左手食指處刺血,這兩個地方出來的,都有心頭血。但不是所有從這兩個位置出來的都是心頭血啊,大約運氣爆棚的話,十滴裏有一滴是心頭血;要是運氣不好呢……差不多放幹了血才會有吧。”
小麥聽得臉都綠了:“那我怎麽知道取出來的是不是心頭血?”
小嶽笑了,打個飽嗝:“這個有奧妙啊,隻有心頭血才能染紅紅線,不是心頭血,根本就滲不到紅線裏去。染過的紅線紅得發亮,一看就跟沒染過的不一樣。這樣的紅線係上,才是真正的一係姻緣三千裏。沒染過的,就算係上,效果也差多了。”
“那你幫我弄一根吧?”
“沒問題!就是時間不能限製哦,我得多去織女那兒逛逛,說點好話,然後趁她不注意,就——哦,對了!“小嶽猛一拍腦袋,“我給她買份蛋糕回去,她就愛吃這個!每次給她都裝模作樣說-人家要減肥啦,不能吃啦-,然後每次都吃光光。”
“蛋糕?蛋糕我這裏有啊!隻是今天沒打算開門,做蛋糕的師傅沒過來。你要是要蛋糕,我這裏有好的!”
“那沒問題了!“小嶽一拍大腿,“這樣,我現在還得去追那個女孩,這匣子給你。“他變戲法一樣從背包裏摸出個木匣來,匣子是暗紫色,匣麵上雕著一隻三頭鳥,“你把蛋糕做好了放這匣子裏,我就能拿到,然後等我拿到紅線,就給你寄回來。”
“我放這匣子裏你就能收到?“小麥接過匣子左看右看,這東西有EMS功能?
“你可別小看啊,這上頭雕的是王母的三青鳥,千裏傳物隻在一瞬。你可別給我弄壞了,好容易才跟魯班要來的,壞了沒處再找去。“小嶽抹抹嘴巴,又背起他那個死沉死沉裝滿了石頭的大包,“我走啦,紅線的事放心,包在我身上!88!”
小麥看著他推開店門跑了,覺得心裏有點沉甸甸的,好像壓了塊石頭一樣。他摸出手機給歸籽兒打電話,歸籽兒那邊正熱鬧,不知在哪裏玩,小麥也不好這個時候把人家叫出來做蛋糕,隨便說了兩句就掛了。小麥想了想,決定拿點原料回家去做,反正家裏也有個小烤箱,再說這個匣子才多大,裝個兩三塊蛋糕就滿了,這樣還新鮮些。
小區裏這會比較安靜,清潔工正在掃地上那無處不在的鞭炮碎屑,有幾個孩子跟一條狗在打鬧著玩。小麥走上樓梯,一眼就看見周琦和一個年輕男人站在自己家門口,倚著牆正說話呢。周琦看見小麥就咧嘴笑了:“麥子,跑到哪兒去了?大少呢?來來,我介紹一下,這是良子,東方良。良子,這就是麥子。”
小麥跟東方良握了握手,心裏驚了一下。東方良的手冰冷,握在手裏像塊玉石一樣,細膩光滑,但是一點溫度都沒有。小麥自己的手是微溫的,邵靖的手更是什麽時候都幹燥溫熱,可是東方良完全不一樣。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皮膚柔軟的質感,你會以為是握著一具死屍。小麥悄悄地打量他:東方良眉眼清俊,卻戴了一副老氣的黑邊眼鏡,不光遮住了眉眼,還襯得膚色白皙得有些過分,就連嘴唇也是淡色的,看起來很像是不太健康的模樣。
周琦直往小麥身後看:“大少呢?你們沒一塊兒?”
“邵靖去蕭家了,晚一點才能回來,你們先進屋坐吧。“小麥開了門,忙著倒水沏茶。好在周琦是來慣了的,大大咧咧地管自坐下,又招呼東方良。小麥沏上茶,又端出幹果和點心。周琦端起杯子來聞了聞,笑著說:“這是大少喝的吧?信陽毛尖。”
小麥不太好意思:“是邵靖喝的,我不懂茶,也喝不慣。”
東方良一直在打量小麥,這時候才慢聲說:“麥先生是靖存的好朋友?”
周琦怔了一下,拿眼剜他一眼:“良子,糊塗了?這就是大少要找的人嘛。”
東方良被他剜這麽一眼,也不生氣,隻笑了笑:“麥先生今年貴庚?”
小麥覺得他話裏有話,回答:“二十五了。”
東方良點了點頭:“靖存脾氣不好,恐怕委屈麥先生了吧?”
周琦奇怪道:“良子,你這麽客氣幹嗎?再說了,人家兩口子的事,你操的哪門子心?我告訴你,別看大少脾氣暴,麥子可能製得住他。”
東方良又笑了笑,仍舊點點頭。小麥覺得十分古怪,東方良的一舉一動他都覺得有點什麽意思,但一時又琢磨不出來。屋裏有點冷場,小麥正想要不要換杯茶,就聽樓梯上腳步聲響,當下心裏一寬,果然片刻後門就開了,邵靖提著一袋東西走進來:“小麥——良子?周琦?你們怎麽這麽快就來了?”周琦站起來笑:“嫌我們來得快了?”
邵靖哼了一聲,把手裏的東西丟到桌子上:“還沒出初五,你們兩個怎麽跑出來的?”
東方良和周琦顯然都很習慣他這種欠抽的關心,周琦嘿嘿一笑,東方良也笑了:“當然是偷偷跑出來的。我家老爺子今年沒在家過年,去四川左家了。”
邵靖有點詫異:“四川左家?什麽事年都不過了?”
東方良嚴肅起來:“左家現在內鬥得厲害。你知道,左家到現在家主還是左老爺子,他的身體早就不合適了。”
邵靖坐下來:“這我知道。不是左老爺子最有天賦的那個兒子吸毒死了嗎?其實我聽說他們家這一代有個叫左健的能力不錯,不是在妖監會掛名麽?”
周琦嗨了一聲:“沒錯,這個左健就是你說的那個吸毒死了的左新權的兒子。不過他不願意當天師,去當了緝毒警。”
邵靖若有所思:“也對。他父親就是死於吸毒,他去當緝毒警也很正常。”
東方良點了點頭:“對。就因為他去當了緝毒警,現在左家竟然找不到合適的人接家主的位子。你知道,左家十幾代以來一直漸漸沒落,現在家裏全靠左老爺子支撐著。最近他身體實在不行了,必須要找下一代家主,這家裏就內鬥起來了。要論能力,應該是他的三兒子最好,但那人輕飄得厲害,左老爺子不喜歡他。沒想到他為了爭這個家主的位置,竟然從外麵找人來幫忙,還找了個來曆不明的人。說是左家遠房旁支,到底是不是,誰也不知道。”
邵靖皺了皺眉:“家主這種事,外人怎麽能插手!不過說是左家的旁支,不管是不是真的,都算是個借口,你家老爺子可是確實的外人了,怎麽也要出麵了?”
周琦搶著說:“還不是因為左家那本道書丟了。”
邵靖吃了一驚:“左家的道書?怎麽能把那個丟了?”
周琦聳聳肩:“那誰知道呢?要不是這事,東方老爺子怎麽會去?就是你家老爺子,也準備過了初三就出門。當然了,聽說他不光是要去四川,還準備來濱海看看你呢。“說著,對小麥擠了擠眼。
小麥一直坐在旁邊,一句話也插不上。他看得出來邵靖和東方良周琦談得興高采烈,可是他們談的事,都是他完全沒法插得上嘴的。他們說的人,他不認識,他們談的事,他也沒聽說過,兩個人,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生活圈子。
邵靖回頭看了看小麥,臉上泛起一絲不自覺的笑容,伸手揉揉小麥的頭發:“爺爺來就來,你別說得小麥這麽緊張。”
周琦嘿嘿笑了幾聲:“我就是給麥子提個醒嘛,你也知道張老爺子那脾氣,實在是……啊,對了,張老爺子這次是帶著二少出來的。我說,你也當心點,二少比你是努力多了,就是天賦不如你,他可是憋著勁呢,你再不努力,當心將來這個家主輪不著你。”
邵靖滿不在乎地一揮手:“隨便。對了,老爺子身體怎麽樣?”
周琦嘿嘿笑:“大少,你說你吧,關心就自己打個電話回去唄……”
小麥覺得自己不太可能找到插話的機會了,就小聲對邵靖說:“我去廚房做點東西,你們先聊。”
邵靖跟東方良也有一年不見了,要說的話不少,也就點了點頭,隨小麥去。小麥進了廚房,開始做蛋糕。蛋糕的種類繁多,小麥雖然從葉丁那兒學了些理論知識,可是真能做的還真沒多少。他打算做布朗尼蛋糕,葉丁通過學校老師的關係弄來了上好的黑巧克力,再說這種蛋糕不需要打發奶油,在家裏做起來倒簡單些。
蛋糕的香甜味漸漸從烤箱裏散發出來,客廳裏三人還在談笑風生,小麥現在耳朵極其好用,他們說的話都聽得清清楚楚,不過聽了也白聽,全是根本聽不懂的話。一個個的人名蹦出來,夾雜著一些什麽奇門遁甲、連山易之類的詞兒,聽得他頭昏腦漲。
蛋糕終於可以出爐了。小麥伸頭往客廳裏看了一眼,三個人居然都趴到桌子邊上,在拿著些銅錢擺來擺去,周琦和邵靖顯然是意見相左,兩人四隻手按住一個銅錢,爭來爭去,東方良在一邊笑而不語。
小麥看了一眼又回到廚房,把蛋糕切開,放了一大塊在匣子裏,然後把剩下的裝盤準備端出去。就這麽一轉身的工夫,他再一回頭,匣子不見了。小麥雖然早想到這匣子肯定有點神通,但也料不到有這麽快,搞得他愣了幾秒鍾,才端著其它的蛋糕走了出去。
周琦聞到蛋糕的香味,放棄了那枚銅錢,過來抓起一塊:“唉呀,中午就在飛機上吃了那麽點東西,我還真餓了。”
小麥笑笑,小聲問邵靖:“是出去吃,還是在家裏做?”
邵靖想了想:“出去吃吧,你別看東方良長得瘦,吃的可不少呢,做飯太麻煩。”
周琦嘿嘿笑起來,東方良笑而不語,沒有反駁。小麥心裏有點惴惴,他總覺得東方良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到底奇怪在什麽地方。
邵靖拿起大衣:“走,先吃了飯,回來再算,我告訴你周琦,今天晚上誰算輸了誰喝酒,不行算通宵!”
周琦不甘示弱:“算就算!麥子,到時候你作證,別賴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