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靈異生活 機會

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這麽多天,終於想出了結尾該怎麽寫,讓大家等了這麽久,真是不好意思……

小麥最終還是沒能進張家大宅。他隻來得及走到一座巍峨的白石牌下麵,遠遠看見半邊山坡上綠樹掩映之中連綿起伏的灰黑色屋脊。邵靖說那就是張家大宅,幾支親族,數百人居住,占了半片山坡。小麥正想問問他算不算是傍上了大款,就看見上山的石階路走下來幾個人,邵靖叫他們四叔五叔和姑父。

小麥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張家五叔。他還記得當時在大珠山,就是這位五叔用笛音超度了亡靈,那種空靈溫暖的樂聲到現在似乎還在耳邊回響。張家五叔跟他的音樂一樣,儒雅溫和,長相跟邵靖有五分相似,但是眉眼帶笑,看著十分舒服。不過那位四叔就不一樣了。小麥也認得他,就是他曾經到濱海去,還跟邵靖吵了一架。果然他一開口,還是很不客氣:"靖存,難得你還知道回來。爺爺要見你。”

邵靖淡淡地說:"這是我家,我當然要回來。正好,我也很想見爺爺。”

張四叔用手一擋:"慢著,這個人不能上山。”

邵靖臉色當即一沉:"為什麽不行?"瞎子都看得出來,他這幾位長輩就衝著小麥來的。

四叔哼了一聲:"這是個什麽人?普通朋友能帶進老宅嗎?”

"這不是普通朋友。他是我的愛人,也就是爺爺的孫媳婦。”

小麥被孫媳婦三個字震得眼前發花,那幾位叔叔們比他更甚,四叔足足愣了半分鍾,才大吼道:"這是什麽孫媳婦!你腦子昏了麽?胡說八道什麽!”

邵靖寸步不讓:"四叔,我腦子清醒得很,這是我的愛人,誰也改不了!”

四叔氣得直喘,舉起手來指著邵靖鼻子,手指頭都有點發抖:"你別想帶他上山!我和你姑父,除非你打得倒我們兩個!”

小麥看邵靖當真的挽袖子,嚇了一跳,趕緊一把拽住他:"你幹什麽?”

邵靖把他往後推推:"站遠一點,別傷著你。”

"我說你幹什麽呀!"小麥眼看張家四叔和姑父也都擺開了架式,那兩人都穿著深色武服,起手式一擺還真有架式,"你真打呀?”

邵靖把外衣一甩:"未必我就衝不過去。”

小麥死拽著他不放:"不是!衝不衝得過去是一回事——那是你叔叔和姑父呀,你總不能跟長輩動手呀!”

邵靖怒道:"你沒聽見嗎?衝不過去你就別想進老宅!”

小麥硬把他拉回來:"你衝動什麽呀,進不去就進不去唄,難道我是為了進你們家老宅嗎?”

邵靖微微一怔,冷靜了幾分:"這是我爺爺的態度,不讓你進老宅,就是不接受你。”

"這我明白,可這不是很正常的嗎?咱們來之前不是就料到會這樣嗎?你要是為了我再跟你的長輩打起來,那事情不是鬧得更僵?到時候你家裏人不單會覺得我傍大款,簡直會把我當禍國殃民的男狐狸精了。”

邵靖雖然滿腹心事和火氣,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摸摸小麥柔軟的頭發:"就你還狐狸精?真正的狐狸精會氣死的。禍國殃民你就更沒這個本事了。”

"去!"小麥輕輕踢他一腳,"你去跟你爺爺好好談談唄,我大不了到旅館去住。你們家再勢力大,也不能搞暗殺?我在旅館裏等你。”

邵靖心想暗殺是不可能,但用點別的辦法對付你卻是有可能的,一時猶豫不定。張家五叔忽然說:"靖存。”

邵靖和他五叔張學錚的關係算是最好的,因為五叔性格溫和,從來不用什麽責任之類的來壓他,所以他反而對五叔教授的東西學得最快。雖然限於天賦——邵靖沒什麽音樂天賦——他不能精學張學錚的東西,但叔侄兩人的關係卻很親近。因此張學錚開口,邵靖的態度立刻就溫和了些:"五叔?”

"人交給我。"張學錚向前走了兩步,溫和地說,"五叔保證,不會有人對小朋友做什麽的。”

小朋友……小麥有點想扭曲,這是神馬稱呼啊……雖然比起這位五叔來他確實年輕點……算了,站在張家五叔的角度,估計也很難稱呼他。

邵靖還在猶豫,張學錚歎口氣:"你連五叔也不相信了?要麽,五叔發個誓?”

"不用了。"邵靖呼了口氣,"小麥就交給五叔了,麻煩五叔照顧好他,靖存感激你一輩子。”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張家四叔臉上的表情扭曲到慘不忍睹的程度,總算他這時候還能把持得住,隻是重重哼了一聲:"那就走,爺爺等著你呢。”

邵靖默默地握了一下小麥的手:"等著我。”

小麥眼看著他跟著張家四叔走上石階,身影慢慢消失在樹影中,心裏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但是看看溫和的張家五叔,他又實在不能相信這人會害他。張學錚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微微一笑:"放心,我們張家不是黑社會,靖存的擔心有點過了。”

小麥忍了忍,還是說:"我聽過您吹的超度曲。”

"哦?"張學錚稍微想了想,"是了,你就是那個跟山魈鬥的孩子。”

"對。當時聽您的曲子,覺得特別的溫暖,我現在都還能記得那個調子。”

張學錚慢慢地在前麵走。他穿著一身白綢唐裝,舉手投足都帶著飄逸出塵的感覺,在這青山綠水之間格外的合適,"你還有後麵的話?怎麽不說了?”

小麥看了他一會:"但是現在見麵,我覺得您跟我想像的不一樣。”

張學錚微笑:"你覺得我應該是個怎麽樣的人?”

小麥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才說:"也許因為我隻是個普通人,所以不能理解所謂世家的想法。”

張學錚的微笑漸漸收斂了起來,輕輕點了點頭:"沒錯,靖存他生下來身上就是有責任的,不能由著性子來。”

"那你們想過他的感受嗎?”

張學錚默然片刻,輕輕笑了一聲:"誰都是這麽過來的。不過,這些話,你可以去對靖存的爺爺說說。”

"他的爺爺——"小麥突然明白了,"邵靖上山根本見不到他爺爺對不對?”

"不是見不到,是現在不能見到。"張學錚微微歎了口氣。

小麥頓時憤怒了:"你們騙他!你現在就是帶我去見他爺爺對嗎?”

"對。"張學錚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小麥,"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都跟靖存的爺爺說,但是,有些話,是多少年來他聽得太多的。我希望你有更好的理由,否則,你不可能說服他老人家。”

"多少年來聽得太多……"小麥琢磨著,有些遲疑地說,"就是說,有很多人都……"都是被這樣拆散的?他總覺得張學錚似乎在指點他什麽。

張學錚沒有回答,隻是遙望著遠處,片刻之後,他用低得小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了一句:"誰不是這麽過來的……"隨即,就加快了腳步。

張學錚帶小麥去的地方其實離這裏並不遠,是一座小巧的建築,也有小小的回廊和園子,小麥看那門楣上的匾額是:鹿鳴精舍。

張升夷就在鹿鳴精舍裏等著小麥。他頭發已經雪白,臉色卻紅潤光澤,身上穿一件棗紅色中式夾襖,雙手疊在龍頭拐杖的把手上,注視著小麥從門外進來。

小麥跨進門前深深吸了口氣。張升夷年紀雖然已長,但眼睛沒有絲毫衰老的樣子,目光銳利精明,審視起人來像用手術刀在解剖。但他不能退縮,邵靖已經為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一直以來都是他擋在前頭,現在,輪到他自己了。

屋子裏沒別人,張學錚把小麥帶進來之後就行了個禮退了出去,臨去之前,他看了小麥一眼,目光溫和帶著鼓勵。

屋子裏有幾秒鍾很安靜,小麥先打破了沉默,鞠了個躬:"張爺爺,您好。”

張升夷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的變化:"你可以叫我張老先生。”

"我是跟著靖存的輩份叫的。"小麥差點就習慣性地叫邵靖,幸好在最後一秒鍾他改了口。

張升夷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向旁邊點點頭:"坐。”

小麥坐下了,感覺張升夷的目光仍舊盯在他身上,不自覺地把身子挺得筆直。張升夷又笑了一下:"不累嗎?”

小麥吃不準他問的是什麽,謹慎地回答:"還好。”

張升夷又看了他一會:"有個問題,以前靖全問過你,現在,我不得不再問一次,你要怎麽樣才肯離開靖存?”

小麥把腰又挺直了一點:"是的,這個問題以前張靖全問過,我可以再回答您一次,這句話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張升夷似笑非笑:"還是讓我去靖存?”

小麥搖頭:"不。現在答案有點變化了,即使您去問靖存,也不會有任何答案,因為我不會離開他。”

"為什麽?因為他願意把壽分你一半?”

小麥胸口突然就衝起一團怒火,又被他強壓下去了:"沒錯,他是要把壽分我一半。”

張升夷的目光突然冷得像刀子:"你覺得我會答應嗎?”

小麥挺起胸迎著他:"你當然有權力不答應。”

張升夷冷笑:"那你還來幹什麽?覺得靖存能說服我?”

"不,我隻是答應他來試一試。我們已經努力過很久了,最後這一步也一定要做到,無論成不成功,都不會有遺憾。”

張升夷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那你現在已經努力過了,可以沒有遺憾了。走。”

小麥坐著不動:"我要等他。”

張升夷眉一揚:"靖存不會再見你了。”

小麥呼地站起來:"你們幹嗎?你們把他關起來了?這是違法的!”

張升夷淡淡地說:"你可以去報警。”

小麥冷笑:"報警?你們張家當然是不怕警察的。當年你們能強迫邵靖他媽媽嫁進你們家,現在把他關起來也沒什麽稀奇。"他終於忍不住,順口就把邵靖兩個字說了出來。張升夷臉色立刻變了:"你叫他什麽!”

"邵靖!"小麥也提高聲音,"他一直在外麵用這個名字,你們想過是為什麽嗎?”

張升夷也被他激怒了,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麽跟他說話:"他是張家的長子,天生就有他的責任!”

小麥針鋒相對:"責任責任,你們除了知道責任還知道什麽?知道什麽叫感情嗎?知道什麽叫親情嗎?恐怕你們也不知道。別說什麽長子啊責任啊,你們當年對邵靖他媽媽負責任嗎?你們光喊著要邵靖負責任,你們對他負什麽責任了?還說什麽天生就有責任,是他要求投生在你們家的嗎?生下孩子來不先說對孩子的責任,倒先要求孩子履行什麽責任,你們搞清楚哪個是本哪個是末了嗎?"他從來沒說話這麽刻薄過,本來也打定主意不管張升夷說什麽都要好好回答的,但一聽他們把邵靖騙上山去關起來,這火就壓不住了。

張升夷被他氣得直喘,用力把拐杖在地上一頓:"你好大膽子!”

小麥冷笑了一聲:"沒人跟您這麽說過話對?您當張家家主時間太久了,久到連個真心話都沒人說了?”

張升夷本來瞪著眼像是要拿拐杖敲他,聽了這句話忽然有點泄了氣,冷冷地說:"你懂什麽!張家是什麽身份?如果人人都隨心所欲,張家的道術誰來繼承?如果各世家子弟都像他這樣,世上這些超越常規的事件誰來處理?他可以不負對張家的責任,但是他不能浪費天賦!天生之材,是要為天下服務,而不是用來浪費的!”

小麥被張升夷最後幾句話噎住了,想了想才說:"對,這件事上以前是邵靖不對,不過他是有原因的。再說他現在已經改了,這個您不信的話可以去問東方良和周琦,哦,還可以去問鍾家四爺。邵靖正在努力,他已經學會很多東西了,並沒有浪費他的天賦。”

張升夷哼了一聲,向後靠在椅背上:"我知道,他總算開竅了。東方良和周琦都來做過說客,說這都是你的功勞。”

小麥想了想:"功勞不功勞的我不敢說,邵靖隻要自己想通了,他其實會很努力。”

張升夷淡淡地說:"何必過謙。說到這一點,張家倒確實應該感謝你。二十多年的教育,頂不上你一句話,哼……”

小麥聽著這話又不對味了:"什麽叫頂不上我一句話?我跟邵靖也是慢慢建立起來的感情,什麽事我們都是一起麵對,誰也不會對誰指手劃腳——”

張升夷不怎麽耐煩地揮揮打斷了他:"行了,我沒時間聽你說這些。總之靖存能想通有你的功勞,所以關於你續命的事,我們張家可以報答一二。”

小麥懷疑地看著他:"真的?張家會幫我續命?”

張升夷嗤笑:"靖存在五台山上發的瘋我都知道了,不幫你,他還不反出張家?”

"但是您剛才說不可能答應我分他的壽。”

張升夷冷笑一下:"分他的壽?你倒是真敢說。既然說愛他,還想著分他的壽?”

小麥鄭重地說:"本來我一直是不同意的,我也覺得,既然愛他,就希望他過得好。可是從五台山之後,我發現一個人過得好不好,別人是不能隨便下決定的,鞋穿著合不合適,隻有腳知道。如果我死了,邵靖可能永遠不會開心,這算對他好嗎?你可能覺得我分他的壽是缺德,不過沒關係,邵靖為了我連壽都能分,我還有什麽不能受的?別人愛說什麽說什麽,我隻要他開心就行了。”

張升夷大笑起來:"是嗎?不過,即使他自己願意姓邵,他可也總是張家的子孫。要跟張家的子孫站在一起……"他斜眼看小麥,"你有什麽資格?”

小麥噎了一下。說起來,他確實沒什麽資格,無論是從天師行的眼光來看,還是從世俗的眼光來看。

"我……確實在你們看來沒什麽資格,不過,隻要邵靖覺得我有資格就行了。”

"歪理……"張升夷頓了頓手裏的拐杖,"我不跟你浪費時間來談這些無聊的事。直,移壽的事張家是絕對不允許的,我隻能指給你一條路,如果你自己能抓住這個機緣,我就不再管你們。”

"您是說,如果我能自己延了壽,就同意我跟邵靖的事?”

"就算是這個意思。"張升夷又頓了頓拐杖,"別打斷我的話,你很沒規矩!聽著,你知道多少延壽的方法?”

小麥想了想:"換命,買壽,養、養陰?"這個養陰還是他聽鍾樂岑說過幾句,其實沒搞明白其中的奧妙,隻知道這是個損人利己的缺德事。

"你知道的還不少……"張升夷微微眯起眼睛,"不過這些都是損人才能利己的事,我不會指給你這些路。”

"那還有什麽辦法呢?"小麥心想我當然還知道一些,比如說燭龍的陽眼,不過那陽眼已經沒有了,想張家總不可能再拿出一塊同樣的東西?

張升夷半闔著眼睛,大概是跟小麥吵這一架真是很費神:"知道蠱嗎?”

小麥一怔,然後突然想起了蠱道,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聽說過……”

"嗯——蠱術是可以延壽的,並且,用不著奪走別人的壽數。”

小麥想起蠱道裏那些蜘蛛蠍子,心裏止不住直發毛:"怎麽,怎麽延壽?總不會是,把那些蟲子吃了?"要是讓他吃,還不如死了呢。

張升夷笑了笑:"蠱術神秘精深,外人不能窺其項背,究竟怎麽延壽,隻有製蠱的人自己明白。張家交遊還算廣闊,我有一個認識的朋友知蠱。我現在可以推薦你去,但是究竟能不能讓他幫你,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小麥愣了一會:"我能給邵靖打個電話嗎?”

"可以。"張升夷閉起眼睛養神,不再理他。

小麥撥通了邵靖的電話,接電話的卻是個陌生聲音,讓他稍等一會。過了三四分鍾,小麥才聽見邵靖的大吼:"小麥!你什麽也不要聽他們的,等著我,我一定能出去找你!”

"邵靖——"小麥能想得到他暴跳如雷的模樣,"你聽我說,你爺爺願意給我一個機會,他推薦我去找一個懂蠱的人,如果我能成功的話,就可以延壽了。”

邵靖安靜了下來,片刻之後才有點懷疑地問:"真的?那我跟你一起去。”

小麥歎了口氣:"這不行。"如果行的話,張升夷還用得著把邵靖騙上山去關起來?

"我想你爺爺的意思是讓我自己去,如果我能成功延壽,大概就有資格跟你在一起了。”

"胡說!"邵靖又火了,"什麽資格!你別聽他的!”

"不過我覺得你爺爺有句話說的還是挺對的,要跟你站在一起,我也要有資格才行。一直以來都是你站在前頭把什麽事都擔了,這次,要靠我自己了。否則……隻要時間拖下去……”

邵靖不說話了。確實,時間是他們最大的敵人,隻要再拖幾個月,張升夷什麽都不用做,他們也永遠沒希望了。

"所以我得去。"小麥輕聲對著手機親了一下,"我會回來的,這次,你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