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靈異生活 祭祀

小麥被海東青拖向陰鼎。這個山洞就是再大,也沒有多大,張開的銅鼎迎向他,內壁的銅釘閃著冰冷的光,像是一張生滿利齒的大口。小麥不忍心再去看邵靖,隻有直直地盯著那銅鼎。然後他忽然發現,銅鼎居然在緩慢地轉動。左邊的陰鼎按逆時針方向向右轉了大約十五度,右邊的陽鼎則按順時針方向向左轉了大約十五度,這樣一來,兩隻銅鼎的開口就不是陰對小麥陽對邵靖,而變成陽對小麥陰對邵靖了。

邵靖也發現了兩鼎的轉動,一時間顧不上再深情,跟小麥疑惑地交換了一下目光,心裏隱約又生起了一絲希望,輕輕打了個眼色,兩人同時全力掙紮,阿華和海東青正彎腰拖人,都沒防著這扔進鍋裏的鴨子還要撲騰,同時被蹬得脫了手,倒退了一步。阿華大聲喝罵,踢了邵靖一腳,正要彎腰再去拖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側後倒退,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背後拉拽一樣。他駭然回頭,背後自然是半個人都沒有,可是他卻不由自主地往左後方退過去,而海東青也正滿麵驚駭之色地往右後方倒退。

小麥躺在地上瞪大眼睛看著,現在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阿華退去的方向正是陰鼎的開口,而海東青卻是向著陽鼎的開口退過去。再有兩三步,他們就會被分別吸進兩鼎裏去。

阿華雙手在空中亂抓,手裏還死死捏著那枚翡翠眼。但是這山洞裏一片空曠沒有任何可借力的地方,就連地上都是一片平坦,他雖然極力掙紮,也無法阻止身體在一點點向陰鼎滑過去。

海東青的情形與他完全相同,但是他比阿華反應快些,愣了片刻就伸手去拉阿華。他的想法是對的,兩人交叉滑過對方身邊的時候,如果抓住了,就會因為兩邊的吸引力而停在中間。可惜他伸出手去的時候阿華因為掙紮太過跌倒了,海東青一下抓空,大聲喝罵:"蠢豬!快拉住我!”

阿華愣了一下才伸手來抓,但就差這麽一點,已經抓不到了。海東青眼看不妙,也撲到地上,伸手去抓阿華。可惜已經晚了,兩人隻有四根手指勉強勾在了一起,暫時阻止了一下被陰陽鼎吸進去的過程。海東青抬頭衝著謝棋大喊:"快來幫忙!”

謝棋一直站在山洞入口處,像是嚇呆了,聽見海東青喊,不但沒有上前反而後退了一步。

四根手指自然沒有多大力量,而且隨著兩人更加靠近陰陽鼎,那吸力也在加強,海東青和阿華隻堅持了兩三秒鍾就被扯了開來。這下子滑向陰陽鼎的速度更快,阿華瘋狂地想在地麵上抓住點什麽,他的手指在平坦的堅硬地麵上抓撓,很快留下了一道道紅色的痕跡。他左手還下意識地緊抓著那枚翡翠眼,於是手指關節就被磨得鮮血淋漓,甚至露出了白骨。他一邊抓一邊對著謝棋狂喊:"你他媽的快點來啊,快來把老子拉出去!快點!出去了我給你錢,我的錢全給你!"直到他下半身被吞進了陰鼎,他還在喊。但是陰鼎無聲無息地合攏起來,扣在他的腰部。阿華發出一聲痛苦的號叫,鼎邊擠壓著,他的肋骨發出細微的聲音,一根根斷裂開來,鮮血從他嘴角流出來,滴在地上。他張著嘴像被撈出水的魚一樣,緊抓著翡翠眼的手終於鬆開來,翡翠眼掉落在地上,骨碌碌順著微微傾斜的地麵滾到一邊。陰鼎的閉合忽然停住了,鼎體緩慢地轉動起來,已經閉合到一半開口對準了那枚翡翠眼,似乎想把它吸收進去。

小麥忽然就明白了。這陰陽鼎的祭品確實需要一陰一陽的犧牲,可是在這個山洞裏,陰莫過於燭龍的陰眼,陽當然就莫過於燭龍的陽眼,比起這兩枚眼睛來,他和邵靖那真是不算什麽了。

海東青當然也明白了,伸手就去拽脖子上的陽眼。他離陽鼎的距離略遠一點,現在隻是膝蓋以下進入陽鼎,而鼎口正在緩慢閉合,隻要他摘下陽眼,還有空間容他爬出來。

啪!一聲清脆的槍響,在山洞裏引起一陣回音。海東青的手頹然垂下。他抬起頭,充血的眼珠瞪著謝棋:"你!”

謝棋麵無表情地舉起槍,又打斷了海東青的另一隻手。海東青下半身已經被吞進陽鼎,半張開的鼎身像一張嘴,微微地張合著,把他的身體拖進更深處。

阿華嘴唇蠕動著,無聲地咒罵。謝棋瞥了他一眼,謹慎地用長刀輕輕把陰眼撥到阿華身邊。阿華掙紮著要躲,謝棋卻直接用刀尖把陰眼挑起來挑到他背上。於是陰鼎再次開始微微張合,一點點吞噬阿華。

折騰了這麽一會,反而是海東青先被吸進了陽鼎。他比阿華更早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一言不發,隻是用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謝棋,直到頭部要被吞進大鼎,這才擠出一句話:"你也會不得好死的——”

謝棋沒說話,隻是微微避開了海東青的目光。陽鼎漸漸閉合,山洞裏忽然響起痛苦的號叫聲。透過僅剩的一條縫隙,小麥看見大鼎內部的那些銅刺向中央擠壓,刺進海東青的身體,將整具人體擠壓成一個奇怪的形狀。

陽鼎裏的號叫引發了阿華瘋狂的掙紮,但他肋骨已經被擠斷一排,內髒也擠傷了,這一掙紮,嘴裏就開始吐血。他就這樣一邊嘔血一邊含糊地咒罵一邊被陰鼎吞進去。翡翠眼從他後背上掉了下來,但這時候陰鼎的吞噬已經不再停下,直到那些銅刺刺進他的身體,陰鼎合上,那含糊的號叫和咒罵才漸漸停止了。

山洞裏又恢複了死寂。謝棋到這時候才哆嗦起來,臉色煞白地站了一會,才顫著聲問邵靖:"那個,他們說的什麽金書玉簡藏在哪裏?是不是在這玉石牆後麵?”

邵靖掙了一下:"你先把我們解開!”

謝棋舉槍對著他:"快說!不然我就打死你!"他臉色慘白,眼球上布滿了血絲,看起來極其可怖,"快說!”

邵靖放平身體:"應該就在這後麵。”

"那,怎麽打開這個機關?”

"那我就不知道了。”

砰!邵靖頭邊的地麵上濺起一蓬土,謝棋轉過槍口對著他的腿:"快說!不然我先打斷你的腿!”

"如果我知道,怎麽會被他們騙成這樣?"邵靖知道這時候不能再激怒謝棋,這家夥已經快失控了。

謝棋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不可能,不可能!你騙我,你騙我!"他哆嗦著,手指扣緊扳機……

"你看!"小麥突然叫了一聲,打斷了謝棋的動作,"看那牆!”

謝棋回頭看去,愣住了。

淡青色的玉石牆壁上,從最下方開始,正慢慢浮現出一道道紅色的痕跡,那是一道道粗橫線,有長有短,有的還在中間斷開一截。

"八卦圖——"邵靖喃喃地說。

小麥看著那鼎:"你們看那鼎——”

陰陽兩隻鼎的鼎腳現在都浸在鮮血之中,鼎身的青銅色已經轉為黑紫色,像是浸透了血的青布那種顏色,襯得那些嵌進去的金銀絲更加燦爛華麗。不用想也知道這血是從哪裏來的,小麥喃喃地說:"也許那些銅刺是中空的……"中空的,從人體中把血吸出來,然後滲透到鼎腳下,然後不知道通過什麽辦法——也許這地下有無數的管道能把血送到玉石牆壁裏——在牆壁上畫出八卦圖來。

一道道紅色的痕跡在牆壁上漸漸浮現,血紅的八卦圖,圍繞著巨大的陰陽魚,在這麵淡青色的玉石牆壁上看起來驚心動魄。山洞裏太靜,靜得小麥都能聽見滋滋的聲音,不知道是自己耳鳴,還是那陰陽鼎真的在吸吮著什麽……

八卦圖完整地呈現出來,陰陽鼎腳下的鮮血也幹涸了。巨大的陰陽魚緩緩旋轉起來,確切地說,是黑白兩色圍繞著魚眼的位置各自旋轉,像有生命一樣。然後魚眼的位置慢慢凹進去,出現了兩個小坑。

謝棋指著牆壁:"活,活的?"難怪他害怕,這絕對不像是什麽機關!如果是機關的話,即使不發出任何聲音,那凹下去的地方也能看得出來跟牆壁不是一體的。可是這兩隻魚眼卻不是這樣,那小小的凹坑就像是這玉石牆壁在裏頭被什麽吸了一下,吸出了兩個小坑——當然,如果有什麽東西能吸得動石頭的話。

小麥一低眼就看見玉石牆邊上躺著個發亮的東西,這是邵靖剛剛失手打進牆壁裏的子彈,而被子彈打出來的那個坑已經消失了,牆麵平複如初,甚至找不到子彈打過的痕跡。

"息石——"邵靖脫口而出。

"什麽東西?"小麥隻聽說過息壤。

"與息壤是一樣的東西。當年大禹治水,息石息壤都是用過的,隻是世人隻知息壤不知息石之名罷了。”

息壤是能生長的土,那麽息石自然就是能生長的石頭了。小麥環顧山洞四周——難怪他找不到海東青當年挖掘過的痕跡,原來是長平了。

謝棋沒心思研究什麽息石息壤:"這東西會吃人嗎?”

"怎麽可能——”

謝棋這才鬆了口氣:"那它怎麽又不動了?那兩個坑是幹什麽的?”

邵靖沒好氣地說:"那是機關,你看不出來?這麵牆就是盛放金書玉簡的櫃子,那兩個坑就是可以放進鑰匙的鎖。你要把鑰匙放進去,鎖才能打開。”

"鑰匙在哪裏?"謝棋興奮得兩眼發亮,不自覺地搓著手。

"在鼎裏。"小麥有些幸災樂禍地說,"就是燭龍的那兩顆眼睛。”

謝棋愣了。那兩顆眼睛現在已經在陰陽鼎的肚子裏了。

"沒有別的鑰匙?”

沒人回答他。謝棋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麽機關,但之前海東青先讓阿華把翡翠眼從邵靖身上摸出來再把他拿去祭祀,已經很能說明這兩顆眼睛的重要性了。但是,他不敢靠近那兩隻鼎,誰知道這鼎還吃不吃人?

謝棋舉起長刀,一刀就向玉石牆劈了過去。那牆壁看起來並不堅硬,一刀砍上去,立刻有三分之一刀身砍進了牆裏,容易得出乎謝棋意料。但當他把刀拔了出來的時候,就發現不對了——被刀砍過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複,隻不過幾秒鍾,刀砍的痕跡就消失了。這牆壁不知道有多厚,如果用這種刀砍的方法,按這種恢複速度,他砍上一天,也未見得能砍出個洞來。

謝棋轉頭看向陰陽鼎,遲疑了一會,還是謹慎地走了過去。人為財死,玉石牆壁後麵的東西太吸引人了,貪欲戰勝了恐懼。

陰陽鼎很安靜,似乎吞了一個人之後已經吃飽了,並沒有什麽反應。小麥看了邵靖一眼,意思是:陰陽鼎會不會吞了他?

邵靖麵色凝重,慢慢搖了搖頭。陰陽鼎並不是食人凶器,它隻是祭品,隻是需要有鮮血從鼎中流入牆壁。現在八卦圖已經完整地出現,那就不需要第二次祭祀了。從本質上來說,這與上山祭山神之類的並沒什麽兩樣,隻不過祭山神可能需要青牛白馬,祭這麵牆壁卻需要一件陰物一件□。

果然謝棋用長刀撥弄了陰陽鼎幾下,都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鼎身上的紫黑色也在漸漸褪去,恢複了原本的青銅色。謝棋大約是也悟透了這個原因,大起膽子爬到鼎口上去張望。看了一會,他爬下來,拿出登山繩吭哧吭哧地不知道在改什麽。

小麥看著邵靖。用膝蓋想,也知道謝棋拿到了金書玉簡之後不會放過他們的。他現在沒殺他們,隻是因為金書玉簡還沒到手,可能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

邵靖沒說話。小麥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用什麽辦法把身上的匕首摸了出來,正用力地割著登山繩。小麥剛高興了一下,又擔憂起來。那登山繩的堅韌程度不是普通繩子能比的,而且邵靖被倒捆著手,也不好用力,能不能在謝棋打開玉壁之前割斷繩子還很難說。

謝棋那邊也費了不少力氣,等他弄好的時候小麥發現那是個鐵抓,前頭有三個小鋼爪,通過提拉繩子可以讓鋼爪合攏,看來謝棋是想把燭龍的眼睛從大鼎裏釣出來。

謝棋爬上陽鼎。陽眼還掛在海東青脖子上,所以他比較容易就鉤起了繩子,然後拉斷繩子,把陽眼吊了上來。然而陰鼎裏的陰眼是滾落在地上的,被阿華的屍體擋住了,於是他提起長刀又捅又戳,想把屍體分開,以便撈起陰眼。一時間整個山洞裏隻聽見刀刃捅進血肉砍進骨頭的聲音。

小麥的聽力太好,連刀在血肉裏轉動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心裏一陣陣地作嘔。他不願意再看這場麵,竭力把頭扭向山洞的入口。忽然之間,他聽見一陣細微的噝噝聲,還有什麽東西在地上滑擦的聲音,正向山洞入口漸移漸近。小麥想了一下臉色就變了:"邵靖,好像有蛇!”

確實有蛇。小麥剛說完,就看見山洞入口處遊進幾條蛇來。天幸不是他們在外麵看見的那種粗如碗口的大蛇,而是一些灰黑色的小蛇。邵靖立刻停下動作:"不要出聲,低頭盡量閉住呼吸。"蛇的視力一般不怎麽樣,但頰窩裏有一對紅外探測器,溫血動物的體溫對它們是很明顯的目標。

謝棋費盡力氣,終於把陰眼抓了上來,他剛剛要欣喜,就發現山洞地麵上多了十幾條蛇。他在四川住了好幾年,知道怎麽對付蛇,當下趴在鼎口上不動。因為小麥他們離山洞口更近,而他則是懸在空中的,怎麽想,蛇都應該去攻擊地上的邵靖和小麥。

小麥感覺到一條蛇從他頭上遊過去。雖然頭上還戴著礦工帽,但蛇身滑過硬塑料的沙沙聲清晰在耳,聽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知道為什麽,這些蛇雖然從他和邵靖身上遊過,卻像是沒注意他們,徑自向著謝棋所在的陰鼎聚了過去。

謝棋這下慌了。蛇群聚到陰鼎前,最先遊進來的幾條已經順著鼎腿往上爬了。他按捺不住地抬手一槍,把第一條蛇打得皮開肉綻,掉下地去。這聲槍響驚動了所有的蛇,爭先恐後地向上爬。謝棋大叫著左手揮刀右手開槍,一時間蛇血橫飛。一條小蛇被激怒了,盤起身體又猛地拉直,居然對著謝棋的臉彈了過來,謝棋猛地一偏頭,一刀掄出去,在半空中把那條蛇砍成了兩截。但他握在手裏的陽眼也掉了下去,落在地上。

陽眼落地,順著大鼎往上爬的蛇對謝棋似乎也失去了興趣,掉頭向下,都圍到了陽眼旁邊。謝棋驚魂未定地抹了把臉,從耳朵上抹下點血來,看了看是鮮紅的,顯然無毒,於是隨手往衣襟上抹了一下:"媽的,原來是衝著這個來的!"在這山洞裏,大概沒有東西比這陽眼更溫暖了?

這樣一來反而容易了。這群蛇也就是二十幾條,謝棋舉起槍,趁著這些蛇圍在陽眼周圍不動的機會,一槍一條,半分鍾就全部幹掉了,這才爬下來撿起陽眼,呸了一聲:"嚇得老子不輕!”

小麥心裏多少有點失望——居然沒把他咬死……眼看謝棋拿著陰陽眼走到玉壁前麵,把還沾著鮮血的兩顆眼睛分別放進陰陽魚的眼窩裏,然後玉石牆壁第一次發出一種細微的聲音,從陰陽魚中間開始,淡青色的玉石緩緩分開,露出的縫隙裏閃爍著金色的光芒,雖然還沒有完全打開,小麥也看見那是一塊瑩白的玉石,上麵用黃金鑲嵌著圖案,雖然曆經千百年,仍舊光澤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