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山的這場暴雨,很多人能記一輩子。

剛才還聚在籃球場上慶祝的雷寨人,披上衣服、頂起飯盆,頃刻間就走了個一幹二淨。

他們走幾步就進家門,幾乎沒怎麽挨淋。

但是雨村前來觀戰助威(示威)的幾百名男女老少就遭殃了。

他們跟著石振興早走了幾分鍾,正好剛出雷寨的石門洞不遠就被淋在路上。

石朗和籃球隊的小夥子們都是騎摩托車上山的,此刻想要強行冒雨下山。

石振興看到山路已經變成了泄洪河,擔心他們滾落山坡摔傷,攔在摩托車隊前麵不肯放行,父子倆竟在滂沱大雨中對峙起來。

幾百個雨村村民冷眼旁觀,沒有一個人上前勸解,最後是石振興搶了摩托車鑰匙,石朗憤恨地冒雨步行下山,誰也攔不住。

石振興想要追下去,回頭又看見全村婦孺老幼裹著衣服在樹林裏瑟瑟發抖,猶豫再三後低聲下氣地請求劉丁丁和薛壯幫忙看顧石朗。

劉丁丁為比賽中最後時刻沒聽石振興的安排而愧疚,再加上抹不開麵子,拉上薛壯走了。

至於剩下的幾百個村民,放眼這荒郊野嶺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隻能跟著石振興往回走,去雷寨外麵的石牆下躲一會兒,以期大雨停歇之後再趕路。

冰冷的雨水,疊加球賽失敗、被雷寨人嘲諷的沮喪情緒,很快就擊潰了雨村人的心理防線,不知道是誰先哭出聲,引發了連片的抽泣和哭嚎。

一牆之隔的雷寨內部,家家戶戶提前亮燈,炊煙升騰和酒香四溢。

人們要殺雞宰羊慶賀今天來之不易的勝利,款待留在寨子裏避雨的領導、裁判、解說員等。

寨子裏濃厚的節日氛圍,與外麵悲涼淒慘的難民情景形成了鮮明對比。

好在喻妍想到了這一點。

她原本是帶著領導們去龍小川家避雨,站在屋簷下給石振興打了個電話。

了解了大致情況後就找到了忙著招待領導的龍在田身邊:“在田叔,有件事我知道你很為難,但是今天你必須答應我。”

“喻幹部,瞧你說的,你給我們雷寨幫了大忙,今天這場勝利第一筆功勞就得算你的,你的事情我們當然要答應。”

“如果雨村人還在外麵挨淋,你願不願意讓他們來寨子裏避雨?”

“這……”

“我知道你們過有仇怨,可是這雨越下越大,看樣子一時半會不會停歇,我們不能眼睜睜見死不救吧?”

龍在田纏起煙袋鍋子:“你說得對,新時代了,怎麽也不能看人家挨餓受凍。我現在就去村裏下通知,各家各戶騰出一片屋簷,燒點開水,舉手之勞而已。”

有他首肯,喻妍立刻向領導幹部們匯報了情況,轉頭就跑進了雨幕中。

她一個女同誌都不怕挨淋,鄉鎮幹部和駐村工作隊成員自然不能落後。

大家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到雷寨石門洞,邀請雨村人去寨子裏避雨、烤火休息。

石振興很感謝領導們的照顧,不阻止任何雨村人去雷寨:“我就不去了。”

他不去,其他雨村人也不去,一個個低著頭無動於衷。

喻妍氣壞了,把雨傘一收:“你們不去,我也不去,我在這裏陪著!”

這時雜亂的手電筒光束從石門洞中照射過來,雷寨五爺爺打頭陣,領著男女老少上百人撐起傘,穿著雨衣走了過來。

“都來吧,都是山上山下的鄰居,沒道理看你們受苦受難,進屋喝點熱水躲躲雨……”

雷寨的父老鄉親親自去攙扶邀請,雨村人才艱難起身,隨他們走到各家去。

石振興見到村裏人有了穩妥安置,立刻向鄉鎮領導和喻妍告罪,說是不放心兒子的安危,執意冒雨下山去了。

龍在田冷笑:“這老狐狸,時時刻刻都在算計,他就是不願意欠我們的!”

五爺爺推了他一把:“人家怎麽想我們管不著,就做好自己的事情吧,幾百口人在寨裏落腳,得放下恩怨仇恨,把他們當客人款待好!”

“是是,我已經做過大家的思想工作了,不能讓人笑話。”

龍在田答應著,讓龍小川和龍在田做表率,招待雨村的籃球隊員們喝酒吃肉,把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宗旨貫徹好。

那一天兩個村寨的居民坐在一個屋簷下,烤火、喝酒、聊天、吃飯。他們從陌生到熟悉,從拘謹到熱情,從幾百年來的恩恩怨怨聊到了家長裏短,於觥籌交錯中消弭著原本就已經很淡的仇恨和敵意。

龍小川端著酒碗與雨村的隊員碰了一圈,詢問著兩個人的下落,一個是石朗,另一個是石振玥。

得知石振玥和田四海夫婦被領去了龍小年的家裏,他馬上就轉回龍在淵的身邊:“小叔,你想不想見見石振玥?我讓小年把她叫出來?或者把田四海支開也行。”

龍在淵安坐喝酒,長歎一口氣:“小川,你不會覺得贏了這場球,給雨村人示個好,送點小恩小惠,我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吧?人家是合法夫妻,我算什麽?用什麽理由和身份去見她?見到了又怎樣,能說什麽,做什麽?”

龍小川頓時語塞,勉強安慰一句:“至少我們贏了球,一步步朝著目標前進著,慢慢來,我相信早晚會成功的。”

“嘁,我還是那句話,你們這支隊伍短板太明顯了,你們這樣去參加全國比賽肯定走不遠。”

不知道是累了還是醉了,他拍一拍龍小川的肩膀,晃晃悠悠站起身:“籃球需要天賦,也需要沉澱,你還差得遠呢。”

另一個酒桌上,龍在田、喻妍、鄉鎮領導等喝著酒討論這場球賽、這場大雨、這條爛路。

因為沒有雨村人在,領導們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與其說是一條崎嶇陡峭的山路限製了雷寨的發展,不如說是世代恩怨糾葛束縛了整個雷鳴山的發展。”

喻妍有些心動:“各位領導,今天這場留客雨就讓大家坐在了一個屋簷下,你們看能不能借這個機會……”

龍在田搖搖頭:“喻幹部,你還是年輕啊。雷寨與雨村的恩怨,不是體現在村民關係上,而是切切實實的利益。這點恩惠,算不得什麽。石振興不肯和我坐在一起喝酒,就很能說明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