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收到二帝被農人一石頭砸死一個的消息, 他離得比較近,匆匆趕過來辨認,發現確實是二帝。至於那些護衛, 在發現二帝死去後, 不想賠在這裏, 一哄而散,也不知去了哪裏。

宗澤瞧見農人略有些緊張,便好似若無其事地說:“這兩個偷魚賊,你抓住他們, 當場打死也是應該。”

農人頓時憨笑。

宗澤又道:“便是扭送小偷去官府, 也是見義勇為, 何況你直接將人打死,沒有再讓小偷去禍害別家, 那真真是比見義勇為還見義勇為!稍後我會讓官府將賞銀送來。”

於是, 二帝的身份徹底定死在小偷上。

宗澤還依照主公建議, 給農人頒發了為民除害獎。當然, 這年頭沒什麽照相機, 隻能由一位知名畫手將農人畫下來, 畫卷上,農人笑得淳樸、憨厚、老實,手裏兩袋米, 腳邊三袋麵, 旁邊還有三兩頭小豬崽。

畫卷右上角題字——見義勇為!

賞銀也有, 隻是私底下交給農人, 畫師不曾畫上去, 怕給他惹來旁人貪欲。

至於二帝的身份……

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兩個人知道了必定會有第三第四人知道,隻需要短短一句“我告訴你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別人”,就能傳得滿城風雨。

二帝駕崩,所有人拍手稱快。

得知二帝墳墓在哪,連半天都沒到,那墳墓就被人給掘掉,屍體被拖出來喂狗。等宗澤等人趕到時,二帝屍體上,骨頭七零八落,頭骨也不知滾去何方。

玩家們得知後,大為震驚:“好快的效率,這就是中國速度嗎!”

宗澤神色複雜,最後什麽也沒說,隻是歎息一聲。

*

趙構派使臣過來,誰都知道這使臣是來打聽二帝之事,偏偏陸宰漫無目的地帶著使臣到處走,就是不談二帝,使臣好幾次想開口都被陸宰堵回去。

閑聊一小段路,陸宰仿佛才想起來:“不知天使上下如何稱呼?”

使臣道:“某姓楊,名沂中,字正甫。”

陸宰露出恍然之色:“原是楊太尉。”

要說這楊沂中也有名,朝廷中許多臣子離開趙構,留下來那些臣子皆是主和派蠅豸,隻有這楊沂中楊太尉,死心塌地跟著趙構,曾晝夜護衛趙構寢帳,半步不曾離,趙構亦是視他為親信,任命他為宿衛將帥,輕易不肯調他離開身邊。

看來,官家這次連守衛自己宮禁的楊沂中都派出來,身邊確實沒人了。

陸宰垂下眼,遮掩眼底淺淺笑意。

這樣好,這樣主公們會更加安全。

他聽到楊沂中問:“那是甚麽?”

陸宰抬眼一看,坦然道:“是義倉。古者耕九餘三、耕三餘一,以積貯而備荒。然平民百姓家中未必有餘糧,我家主公便提議將稅收抽出一成存於義倉中,以備不時之需。”

楊沂中沒有立刻發表言論,謹慎地問:“是加稅還是……”

“自然是從原有稅收抽成,若是加稅,還算甚麽以備不時之需,不如讓百姓自行儲存。”

楊沂中心裏一凜。

收買人心,這些人果然野心勃勃,所圖不小。

自隋起,各朝各代皆設義倉,到大宋,朝廷亦有設立義倉,但有多少能用便要看當地官府的良心。而在靖康之後,義倉更是名存實亡,官家壓根沒有功夫去管此政。

官家不管,自然有其他人想要管。

楊沂中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典故——

田氏代齊。

田氏散財,卻得民而得國,呂氏腐敗,失民而失國。那大蛇軍如今所作所為,正是田氏代齊這條路子。

楊沂中皮笑肉不笑:“使君高尚。”

陸宰微笑回話:“我家主公隻是從心而為。”

待走到長街盡頭,楊沂中發現一處借貸所,由大蛇軍設立,陸宰說每座城都有,利息低下,誰家有難處都能來借貸,一年內還上即可,如此便可以打壓那些倍息行錢。

楊沂中輕輕喟歎:“都是好事。”

可他又話鋒一轉,平靜地問:“比之青苗法何如?”

青苗法來自王安石,初衷本是好意,由官方放貸取代私人放貸,在青黃不接時貸給百姓錢糧,助他們渡過難關,但再好的政策被人惡意使壞,也隻能推行失敗。

青苗法推行之時,底下人陽奉陰違,造成百姓糧食不足的需要借貸,糧食充足的也需要借貸,且沒有寬限期。導致百姓借完官貸,還要去借私貸,眾多人因此家破人亡,民間動**,最後,造成王安石變法失敗。

楊沂中話裏話外便是在說,小心借貸所再次成為另一個青苗法,聲名狼藉。

陸宰沒有解釋,輕輕頷首,微笑:“多謝太尉提醒。”

楊沂中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看來他們已有解決之法。

也不知是什麽……

他扭頭繼續觀察浚州城,看街道衛生,看店鋪繁華,看行人臉色,看著看著,便有點懷疑——究竟這裏是京師還是揚州是京師?怎地此地百姓看上去生活得比京師百姓更幸福?

便在這時,他看到了一個衣著簡樸的婦人快腳往前走,身邊一路隨行著一位山羊胡子男人,山羊胡子男人不停對她點頭哈腰,而婦人卻是理也不理他,麵色陰沉。

或許是一對夫妻,正在鬧別扭?

楊沂中沒太關注,剛要轉開視線,便見那山羊胡子無意間將目光瞥過來,腳步戛然而止,麵上露出恐懼之色,而那婦人見到他們,陰沉臉上突然雨過天晴,露出笑臉。

婦人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來到陸宰麵前,急迫地說:“可是陸官人?”

陸宰停下腳步:“你是?”

婦人快言快語:“我老遠就認出陸官人了,陸官人和官府發下來的畫像一模一樣。我是棣州人,我要舉報我們那邊的縣官!小官人說過,各地開力役要給錢糧,每人每日三十錢,那縣官隻給十錢,還說是小官人新改了規矩!”

楊沂中偏頭看向婦人,眼中閃過訝異。

民告官?

膽子居然這麽大?不怕官官相護?

再看向那個山羊胡子,對方麵色發青,害怕得轉身就跑,卻很快被陸宰隨行護衛按住,押到陸宰麵前。

很快,楊沂中看了一出民告官的戲碼。

那山羊胡子是棣州某縣主簿,受縣令之命試圖收買婦人,讓她不要來浚州城告狀。

至於為什麽不直接殺掉……

陸宰笑著說:“我們每次年前,都會從各鄉縣請一位布衣入京,請誰都是由我家主公抽簽決定。”

楊沂中:……怪不得。

每年邀請一次,哪個地方官敢下黑手?沒出人命,隻是貪錢,可能也就是丟官抄家,運氣好還可以撿回一條命,可若是出人命,那就得下獄判死刑。

隻要向上舉報途徑不被堵塞,大蛇軍就能保證自己的政策能直通基層。

至於對方舉報之後,如何搜查取證,驗證真假,那就是陸宰口中“檢察院”的事情了。

陸宰繼續陪著楊沂中四處走走,楊沂中好奇心很大,見到什麽都要問問,就連見到公共廁所,也要問問。

隻不過,他問之前,並不知道那棟建築是公共廁所。

陸宰惡趣味一起:“太尉既然好奇,不如進去看看?”

然後,楊沂中被誆進人來人往的公廁。

“……”

來都來了……

楊沂中默默地占了一個坑位,一邊放水,一邊默默盯著牆上標語看。

——尿不準說明你短,尿不進說明你軟。

楊沂中:“……”

這又是哪個天才想出來的?

出去一問,陸宰含蓄而不失禮貌地微笑:“總有人不小心或者故意灑在外麵,小吏收拾起來很是頭疼,我與其他人商議,隻能商議出個罰款,可總不能讓小吏在裏麵盯著人看,看誰弄在外麵就將人揪走。我家主公便給了這兩句話讓我們寫在牆上。”

楊沂中:“……”

大蛇軍首領風姿……尤勝當年換廁紙啊。

楊沂中轉移話題:“為甚麽兩個廁所,一個大一個小?”

“另外那個是女子專用。之前兩個公廁都是一樣大,但我家主公觀察到男廁進進出出,女廁卻排起長隊,便將女廁改建得更大一些。”

*

楊沂中憂心忡忡回到驛站中,與他同來的人好奇地問:“太尉為何愁眉不展?”

楊沂中將事情一說,同行之人哈哈大笑:“之前我還以為是甚麽英雄人物,如今看來,不過是一群婦人之仁的人。不關注國家大事,隻盯著這些小事使力,如何能成功?”

楊沂中搖搖頭,道:“不瞞你說,此前我聽說他們每歲接地方上人來浚州城詢問事宜,心中倒不忌憚,這些政策人人都可以用,可唯有這女廁一事,才是讓我打心眼裏懼怕。”

同行之人愕然。

“在你眼裏是小事,在他們眼裏,事關百姓無有小事。”楊沂中問他:“如果百姓過慣了這種日子,他們還願意回到官家統製之下麽?”

政策可以抄,但這種細節上的在乎,是怎麽抄都抄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