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打起來了。

公羊儒愛好“大複仇”, 通常操刀就能上,不操刀,捏著拳頭也能上。而黃老那邊, 不是不支持打仗,是不支持打沒有意義的仗, 朝堂爭論怎麽會沒有意義呢。

所以, 他們說到火氣正濃時,就打起來了。

在劉徹眼皮子底下打起來了!

劉徹掃了一眼底下一個個忽然精神奕奕的大臣,估摸著體內正嗷嗷直叫著“打起來打起來”。他眼皮子跳了跳, 讓郎吏入內,將儒道兩家強行分開。

掐著直跳的眉心,劉徹點名:“冠軍侯,你說, 能不能打!”

霍去病:“能打。”

道家那邊麵色微變, 公羊儒那邊喜笑顏開。

劉徹……劉徹目不轉睛和霍去病對視五個呼吸後,興高采烈, 一拍桌子:“打!”

修仙要追求,匈奴必須死!

霍去病:“但是不能現在打。”

公羊儒麵無表情, 道家那邊小雞點頭。

劉徹抿唇, 不高興了。

霍去病微微抬起頭看著自家陛下,似乎笑了笑,“陛下, 我們馬匹少, 無法追擊。”

“……”劉徹再次掐了掐眉心。

最近事情有些多,他居然忘記大漢經過之前幾次大戰, 馬匹損耗十餘萬, 從匈奴那邊搶回來的卻不過三萬匹, 理論上,他們短時間內確實不能追擊匈奴了。尤其霍去病是耗馬大戶,他打的是那種至少一人配置兩匹馬的戰役。

“也就是說,隻要能為你備足了馬,你就能打?”

“確是如此。”

劉徹牙關緊咬:“打!”

這一個“打”和之前的“打”明顯不一樣了,迎上群臣震驚的眼神,劉徹發了狠,“必須打!不就是馬嗎?六廄還有多少馬?”

九卿之一,太仆行禮:“回陛下,未央、承華、騊駼、騎馬、輅軨、大廄,原先各有萬匹馬,共六萬,如今僅餘一萬。”

六廄是為天子養馬的地方,一萬匹馬遠遠不夠。

“挑出能上戰場的,全撥給冠軍侯。”劉徹頓了頓,聲音裏滿是堅定:“而後,在國中征馬。”

漢文帝時期頒布了《複馬令》,百姓養馬一匹,可以免除三個人兵役,民間由此養馬之風大起,到劉徹這會兒,普通百姓都不是用牛車了,而是用馬車,而參加聚會的人,如果不騎馬前去,都要被人看不起。

官方馬匹因為打仗損失了特別多,民間卻還能掏出來不少馬。

汲黯心平氣和地開口:“陛下,征馬給錢糧嗎?”

要是不給,那是強搶,別忘了還有個精衛在淮陽郡呢。要是給……現在國庫裏也就隻能勒緊褲腰帶給冠軍侯出征準備錢糧,哪來多餘的錢糧給百姓。

劉徹點頭,“當然給錢糧。”

汲黯開始覺得自己幻聽了。

劉徹瞧著他臉色,目光中有了笑意——發現能讓汲黯驚詫,他簡直心情愉快到極致,“卿不知,前些時候皇親中有人行不法之事,或是下獄處死,或是貶為庶民。多個封國成了漢郡。”

那些被下獄處死的皇親,可真真切切犯過事,封國國庫裏放著大量財物,是搜刮百姓多年得來,如今全落進了他手中。

汲黯臉色一凜,仍要說“既然是搜刮百姓而來,該當還於百姓”,劉徹已先一步看出他所想,先聲奪人:“如此,爾等可還反對出兵?”

他掃了一眼諸位大臣,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們,“都站出來說一下,朕為人一向仁善,從不因言治罪,也不會猜測你們是否腹誹。想說什麽說什麽,放心大膽說!”

好!不愧是大漢天子,字字珠璣!每一個字都發人深省!

大臣們紛紛拜倒:“沒有了,陛下,沒有人敢反對!”

汲黯站了起來。他偉岸的身影遮住了後麵人蒼白臉色,以及絕望目光。

劉徹皮笑肉不笑:“卿有何見解。”

汲黯:“陛下三日前所言,可還作數?”

劉徹:“……?”

汲黯:“陛下說,即欲和親,以單於太子為質於漢。”

劉徹:“……朕是說過,隻怕匈奴那邊不肯。”

誰還敢啊!以前匈奴那邊倒是搞過一次讓匈奴太子去另外一個部落當質子,太子前腳剛去,當代單於後腳就帶兵攻過去了,那單於太子差點被坑死,劉徹都不知道對方是怎麽逃出來的,草原那地方也不見得有狗洞可以鑽?總之,後麵幾代就沒做過這操作了——前車之鑒擺著,說是去當質子,誰知道你是不是想趁機排除異己。

汲黯:“臣願出使匈奴!”

“……你或許會死。”

“臣願出使匈奴。”汲黯說,“隻請陛下給臣一點時間,若匈奴不肯,再行兵。”

劉徹神情複雜,“隨你吧。”

*

“匈奴不會同意把質子送過來。缺了水草茂盛的陰山,僅是斷去他們一臂,他們猶有餘力在西域。不到山窮水盡,他們便不會同意。”

就像大漢,之前再迫於匈奴壓力,也從沒有過把太子送去為質。

精衛看著劉徹,這人拿著大儒寫好的文章,在星星閃燈沒電之後,迫不及待過來交“瘋馬難題”答案。

“所以,你是想說,你選擇了讓瘋馬撞小孩?”

“不。”劉徹斬釘截鐵地說:“撞農夫。”

精衛甚至沒有去看那份耗費了七八名大儒十數時辰精力,刪刪改改五十餘遍的文章,直白地問:“為何?”

劉徹慶幸自己認真看過那份文章,並且和大儒們探討過,此刻才能對答如流。

“如果僅是題內,我會鬆開手,任由瘋馬選擇撞誰,不論是哪一方,我都會給予大量賠償,如果是農夫,我還會為他們家免稅,為女子尋找新夫婿,為老人發放錢糧養到他們壽終正寢。但,天神應當不僅是問馬撞何人,這題同樣也是在問大漢打不打匈奴。”

精衛不緊不慢撫摸著白鳩脊背,將手指探進那溫暖的羽毛中。

劉徹:“我的回答是——”

“打!”

“自高帝以來,四代帝皇的積累才讓大漢對匈奴有一戰之力,天幸大漢方才有衛青與霍去病,如今不打,以後如何打?”

下一代漢天子沒有四代積累,也沒有衛霍二人。就算霍去病還能活到那時候,負責大漢錢袋子的桑弘羊可活不了那麽久,沒有錢糧,就算是冠軍侯也沒辦法去攻打匈奴。

一旦讓匈奴緩過勁來,就是心腹大患。

何況,霍去病也不一定能久活。

想到之前霍去病險些被病魔奪走,劉徹痛心之餘,又有些心悸。

之前能差點病死,往後呢?大漢五代帝皇,也才出了一個霍去病!難道能指望下一代時,再天降個王去病,李去病?

“不是我不願停,實在是,無法停。正如天神所言。這是一匹瘋馬,已無法勒停。如今不打,待到日後匈奴侵犯,大漢仍然要再起戰火,但到那時候,可還有文景二帝積累?可還有衛霍二將神武?可還有我這般帝王,一意孤行要打贏匈奴,而不是和親,求和,享樂,隻求偏安一隅?”

劉徹語氣沒有任何激動,他隻是平靜地訴說:“我管不了下一代,我隻能管我自己。”

他甚至管不了神祇會如何看待這份答卷。

如果神祇不認同……

劉徹認真想了想,越想越氣。

都怪匈奴!沒有匈奴就不會出現這道“瘋馬難題”了,還是打一頓匈奴出出氣吧!

*

匈奴猶在遠方,精衛就在眼前,而這位神祇打不得,也打不過,劉徹更是不願打,隻想敬著供著,等待對方贈予長生之機。

劉徹心中升起無限希望,眼瞳倒映著瑰麗黃昏。

——上一次,清晨來見神祇,神祇給了他一個問題,不曾允許他進屋。這次黃昏來見神祇,情形又會如何?

“你選了攻打呀。”少年神祇似乎很高興,眼眸彎成了月,“我還以為你會忍一時之氣呢。”

劉徹眼睛一亮,抓緊機會,“若是值當,我才會忍。”

如果有哪位神和他說一下冠軍侯壽數幾何,他忍了也就忍了,先用和親穩住匈奴,修養國力,數年後讓冠軍侯領兵一舉擊潰匈奴,但現在明顯是進攻更有利,咬著牙,咽著血,也必須打!

這一代打完,就算下一代沒有冠軍侯,也無憂了。

精衛點點頭,“這個回答我很喜歡。”

係統偷偷摸摸問:“那如果他選了和親呢?”

青霓腦海裏,小人一聳肩:“那當然是誇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打不打,怎麽打,我又不清楚大漢國力,他是皇帝,他能對自己國家負責,我隻需要打打輔助就行了。”

青霓認真對係統說:“他可是漢武帝!”

漢武帝做了個手勢,有人端著一個碟子過來。

精衛略帶好奇地望過去。

青霓看到了一碟熟豆腐,白嫩嫩的一整塊。

劉徹滿臉自豪,“天神,這是徹精心準備的供品,為淮南王秘法,名為‘黎祁’,乃是方士以白玉入丹爐煉製而成,天下隻此一份,”

青霓:……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