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懶得說話了,滿腔偵探式的熱情和窺私欲化作淡淡兩句話:“那件事情並不是小妮的錯。希望她能趕快好起來。”

張小妮被退學後,我一直都在密切關注著她的事情,羅勝男告訴我,她回家後就被正直的父親打了個半死,在床上躺了幾天不肯下床。家裏人正在張羅著給她轉校,但她這麽個體育生,母親早逝,家裏又沒錢沒背景的,可想而知再找一個像市一中這樣的學校是有多麽的困難。

為什麽,偏偏就那麽巧?張小妮剛剛被學校辭退,而她的父親也就遭受了同樣的事情?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到了一個詞——兔死狐烹。

自上次以後,我和姚卜巫都沒打算再見麵了,更是沒有預料到我們再見麵時居然會是這樣一種情景。

那天在酒吧的時候,當我問姚卜巫要不要我送時,他就說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時走,時間完全取決於他身邊的暗哨的鬆懈程度,我就以為我跟他差不多就應該是永別了,誰知道還會有這一出。

毛毛打電話跟我說小果和姚卜巫在“七點”打架時我就懵了,一來是大家都知道他們的關係鐵得穿一條褲子長大,二來,都成年人了,還打架?

當我趕到“七點”時,打架已經結束了,我隻看到了鼻青臉腫的姚卜巫和一地的狼藉。

“他還真下得去手。”我沒有手帕,隻好掏出餐巾紙給他擦。

“哎喲,我的姑奶奶,你給你弟弟報仇也不是這麽的吧?”姚卜巫一臉壞笑,遞給我他自己的帕子。

“他呢?”我盡量不讓自己顯得過分擔心。

“洗手間。”姚卜巫奪過我手中的手帕,笑得十分燦爛:“待會你看到他,你就知道什麽叫做下得去手了。”

話音未落,我就看到毛毛扶著幾乎看不清原形的小果出來了。我回頭深深地看了姚卜巫一眼:“你是怎麽做到的?”夏小果可是專門到練過的,被打成這樣,而且拳拳不傷要害,這世間恐怕沒有幾人。

“嗬嗬,送來的沙包,不打白不打。”姚卜巫把髒兮兮的帕子扔給我,瀟灑走人,留下雲裏霧裏的我。

“小果哥哥,疼嗎?”毛毛的細眉蹙成一塊,看起來已經要哭了。我突然想起了相片裏的人,不知為什麽,我突然很煩躁她這幅樣子。“打成這樣,能不疼嗎?你在旁邊就不知道勸架?”

有那麽幾秒鍾,“七點”鴉雀無聲,因為不光是毛毛和小果,就連我自己都被嚇到了——我從來都沒對毛毛說過重話,就算在我知道她鉸碎了我的娃娃的時候。

“我……我也是剛來,我來找小果哥哥的……”毛毛眼睛紅地飛快。在小果麵前,她永遠是這一副柔弱的樣子。

我狠心不理她,低下頭自顧自幫小果擦拭傷口。這時候,某位唯恐天下不亂的大神又回來了,嘴角邊帶著似有似無地嘲弄。

“我回來了。”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這個表情,是讓我快走。因為,這次他回來並不僅僅隻是他一個人。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明媚如畫的少女。

昨晚的夢境像洪水一樣撲麵而來,那張我一直看不清楚的臉,此刻,終於在酒吧豔麗的燈光下,一步一步向我靠近,一點一點清晰。

那一年,她闖入我們的世界。

她說:“阿朵,你弟弟叫什麽名字,好帥哦。”

她說:“阿朵你聽著,從今天開始,我要開始追夏小果,你要幫我。”

她說:“阿朵,不要以為我偏心,我給你準備了禮物的。喏,門外文具店最新款的鋼筆。”恩,你最不偏心了,某人的是999,我的是9塊9.

她跟夏一朵不同,她是那麽明媚陽光,勇敢大膽。她的笑容總是那麽肆意灑脫。

她在高中部教室的樓道口一站就是幾個小時,隻為製造一出又一出啼笑皆非的偶遇;她各種拉關係走後門,隻為在校廣播裏播一首首的藏頭情詩;她體育課被罰站,她就幹脆站到的學校乒乓球台上,拿著擴音喇叭對著男生的教室大聲表白……她大膽的說愛,大膽地追求著自己所愛,死纏爛打無所不用。可是很奇怪,她的糾纏從來都不讓人討厭,就像是看一出歡喜劇,你知道遲早都會是圓滿大結局。更為奇妙的是,不知不覺間,她的嬌憨可愛、她的勇敢明媚不僅讓夏小果漸漸沒了脾氣,更是莫名其妙吸引了一大票的追求者。

“你喜歡他什麽?我可以跟他學。”那個時候,男孩子都像是被她迷得暈頭轉向了。

“額……大概,我喜歡……他身上特別的味道……”她想了想,就隨口這麽一說,隻想早些打發了他們。因為她覺得,一般的東西還改變,體味總是改變不了的吧。她沒料到夏小果又一個叫夏一朵的無良姐姐,專門以出賣這些無聊的情報為生。於是接下來的一周內,高中部裏充斥的全是濃濃的六神花露水的味道,她一進教室就連續打了六個噴嚏。

一個是有人想念,兩個是有人詛咒,那麽六個呢?後來當她知道是夏一朵這個促狹鬼導演的一幕男版“東施效顰”時,她們簡直笑得隻能在地上打滾。她說:“天那,原來隻是因為小果招蚊子!用的所謂‘香水’居然是六神!”

……

我失憶了。整整一年的記憶。這些年來,我故意回避著,故意不去想,我把自己麻醉的很好。但其實,記憶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它像水珠折射出的陽光,斑駁瑰麗。不遠不近地看著,陽光下都是上下跳躍著的生靈,你驚歎:“啊,真美!”雖然是美得讓人害怕。

昨天晚上,在不斷重複的夢境裏,我終於看到了她的臉,笑著。笑著,像現在一樣明媚地笑著向我走來。她對我說:“阿朵,你為什麽害我?”然後,從她微笑著的眼睛裏、嘴角邊,從她鼻子裏、耳朵裏,噴薄而出鮮紅鮮紅的血液。

不過我願不願意承認,這就是命中注定的安排。昨天我看清了她的長相,此刻,她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麵前。命運想用她鐵腕的手段告訴我,我一直以為是對的東西,也許,其實本來就是錯的。

“嗨,好久不久!”她笑著對我們說,看起來依然是那麽古靈精怪的美麗。我看見她的眼睛看向夏小果時,閃著奇妙的光輝。

但她第一個叫的人卻是我。

“夏一朵,你還是那麽能鬧事。這麽大兩個人了,還能讓他們打起來。”

這是在誇我,魅力大麽?

剛剛還在眼前浮現的記憶碎片忽然散去,我定了定神,準備戰役。這些年來,我已經養成習慣,一遇到自己感覺危險的事情就會全身戒備,笑容卻越發燦爛。小果輕輕瞟了我一眼,眼神溫柔。

姚卜巫一臉無辜地在她身後聳了聳肩——我還沒來得及問他們打架的理由,本來沒打算問,但現在他都瞎掰出去了,我就不得不存疑了。

我笑笑,努力維持狀態:“兮然,你回來了。”

我一直假裝沒有看小果和毛毛的表情,因為他們的表情都很出色,我根本就無需細細觀察而隻要餘光一瞟就可以得知。

姚卜巫神色古怪地給我們介紹陳兮然的時候,我說不上高興,但卻不知為何從心底湧出一股輕鬆,仿佛心的某個地方被封死了好多年,突然有人給我開了一扇窗子,透了透氣一樣,很奇妙。而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夏小果卻神情呆滯,眼睛裏的東西太過複雜,讓人怎麽看也看不清。

咳咳,以這副豬頭似的樣子與自己的舊情人重逢,他心裏的滋味,我明白——就像當初暗戀姚卜巫的時候,卻聽他講笑話笑得鼻子裏噴出泡泡——想死的心都有了。更何況,身邊站著的還是他的新歡。

“剛剛在外麵打的,剛好遇到卜巫,看他神色鬼鬼祟祟的,就把他拎回來了,看下你們是不是要懲罰他什麽。”她說的輕輕巧巧,仿佛我們昨天才一起吃過早餐一樣熟絡。

姚卜巫吐了吐舌頭。

“好了好了,我承認啦,剛剛看到卜巫他,就想著肯定能最快地見到你們,所以就把司機遣走了,現在,沒地方住了,這麽晚,你們不會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再去找旅館吧?”她嘴唇一撇,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我的心就酥了一半。

所以呢?

“那,要不跟我睡吧?”美色當前,我腦子基本處於癱瘓狀態,於是,這麽一句話就脫口而出。

姚卜巫頭一偏,白眼翻得讓我以為他沒法再翻回來。小果隻是輕輕看了我一樣,神色不明。而一直默默不語同樣神色不明的毛毛則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神色,似乎是,一絲不易覺察的恐懼。

“你們以為我死了?”兮然喝著大媽調的咖啡,十分好笑地看著我們。

我看看小果,他明顯很尷尬。

“兮然,你,這幾年去哪裏了?”小果定了定神,才問。

這幾年,我想,我絲毫不記得陳兮然的話,那麽這個這幾年,也就是兩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