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兒,您這咋淨說半截話呢,啥玩意我們就會害了那姐倆啊,您能不能一口氣把話說完整嘍,哎呦,您可累死我了,我去。”胖子見黎叔兒說話吞吞吐吐、說半截留半截的顎,簡直都要被急得吐血而亡了。
“哎,叔兒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那啥,叔兒也豁出去了,今天就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吧,再不說,隻怕是真沒有機會了,嗬嗬”見胖子都急了,黎叔兒慘然一笑,突然說出了幾句讓人聽起來很是不吉利的話語。
我一驚,看向同樣以一種不忍、不舍的神情看著我和胖子的黎叔兒:“叔兒,你這是啥意思,咋忽然說出這麽喪氣的話呢,啊。”
“小凱,一飛,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人鬼都一樣,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數,叔兒如果能過了這道坎兒,也該去陪陪我閨女了,如果過不了這道劫數,那叔兒就是魂飛魄散,身形俱滅了,你們說,咱們爺們還有時間再聚在一塊兒嗎,嗬嗬”黎叔兒慈愛地望著我和胖子,雖然臉上帶笑,聲音卻是淒苦無比。
“陪您女兒,我們咋從未聽您說過這些事兒啊,到底是咋回事。”一聽黎叔兒突然提起他的女兒,我和胖子都是吃驚不小,因為之前黎叔兒隻是一鱗半爪地提過一點他的身世,卻從不肯細說深說,因此,我和胖子還真不知道黎叔兒有一個女兒,而且,黎叔兒說是要去陪女兒,難道這個我們素昧謀麵的小師姐已經不在人世了。
因為太過詫異與驚奇,我和胖子的思路完全被黎叔兒給帶偏了,沒有繼續糾纏我們倆為什麽會害了沈涵與老火的話題,而是聚精會神地向黎叔兒問起了他女兒的事兒。
“學道之人,但凡小有所成,便可窺天機、通鬼道,知曉未來過去,你們覺得這是好事嗎。”黎叔兒沒有直接回答我們的問題,而是又打起了禪機。
“當然是好事,能知道前世今生,過去未來,那多牛逼啊,簡直就是複合型的人才啊,嗬嗬”我知道,黎叔兒這一問必定有他的深意,所以故意插科打諢,好讓黎叔兒接著往下說。
黎叔兒自然知道我的用意,故而淡淡一笑,繼續說道:“不錯,初學道者,無一不是這麽想的,你們師傅我當年初入教時,也是這麽想的,並且也是這麽做的,可是。”黎叔兒話鋒一轉,神色驟然黯淡了下來,“凡事有利即有弊,你有所得,就必然會有所失,陰陽之道,本就是一對相克的矛盾體,而我們這些學道之人能參破陰陽,遊走其間,已經是逆天之舉,更何況我們還要窺測天機,自不免有時還要逆天泄密,這,便是為天地所不容了。”
我和胖子相互看了一眼,就知道黎叔兒下麵要說的,恐怕就不是什麽好事兒了。
果然,黎叔兒見我和胖子神情異常,苦澀一笑,說道:“要不是你們倆與那天蠶子有三世的孽緣,我,包括田啟功、尹川山,是絕不會將你們拉入17組的,這是坑人的絕戶事兒啊,知道嗎。”
黎叔兒抑製了一下激動的情緒,繼續說道:“你們想想,自古修道者,為啥都要選擇遠離人世的荒山辟嶺去建庵修行,過那苦行僧的日子,誒,說穿了,就是要自我折福,自我施虐,為的,就是以應天譴,懂嗎。”
我和胖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不知道黎叔兒這話是什麽意思。
“和你們明說了吧,修道,特別是吃陰陽飯的人,個頂個都是五弊三缺、孤獨終老的詭命,是不能享受七情六欲和人倫之樂的,這,就是窺破陰陽的代價。”
我和胖子似乎終於懂了黎叔兒要傳遞的意思,而我們的心靈,也開始一點一點地往下沉,就像墜入了北極的冰河一般,寒冷、幽黑、無助。
黎叔兒悲涼而無助地瞅了我和胖子一眼,聲音幹癟地接著說下去:“以前,我也不信,覺得這些不過就是故意聳人聽聞的屁話,是考驗學道者的決心的小伎倆,於是,我便在入了混元教派後,不顧我父親,也就是你們師公的極力反對,娶妻生女,自以為可以相安無事,可是,可是,唉,沒想到一切都是定數,我最終還是沒能逃得過天譴,命耶,運耶,嗬嗬,嗬嗬”
黎叔兒搖頭淒涼地苦笑了一陣,抬起頭,臉上黑氣彌漫,顯然心中早已是陷入了痛苦不堪的回憶之中:“我曾有過一個女兒,叫曼蘿,如果活到現在,應該比你們大四歲吧,小曼蘿聰明活潑,帶給了我和她媽媽無盡的歡樂,那時,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小曼蘿會離我而去,從未想過。”
“那時,17組還沒有正式組建,但已經掛靠公安廳,暫編為靈異總局下設的直屬總隊,我和田啟功、尹川山都是總隊裏的負責人,正和墨邪子鬥得你死我活,我們略占上風,當然,我們也知道墨邪子那些邪教分子早已是喪盡天良,啥缺德做損的事兒都幹得出來,所以,我們已經有所防備,將家人都集中保護了起來,可是,百密一疏,我萬萬沒有想到,在我們內部,竟然出了內鬼,將我媳婦兒和小綠蘿騙了出去,結果、結果遭了莫邪子的毒手,唉,事後我才想明白,這就是天道不可違,我非要逆天而行,竟然害得老婆女兒慘死,屍骨無存,這不是天譴嗎,啊。”
黎叔兒眼神空洞、呆板地看著我和胖子,兩道濁淚沿著兩腮落下,眼淚還未來得及落地,就化作了氣體而散。
鬼魂,不是不會流淚嗎,那麽,黎叔兒何以為有了眼淚了呢。
我和胖子終於明白了,所謂鬼魂不會流淚,隻是相對而言,倘若一個鬼魂真的到了悲痛欲絕的時候,還是會流淚的,隻是,這稀有的鬼眼淚,卻是要以讓人難以認識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作為媒介與代價。
“小綠蘿是咋死的啊。”我看著黎叔兒,盡管心裏有一種強烈的聲音在阻止我去問這個讓黎叔兒痛徹心扉的問題,但是,為了弄清黎叔兒要怎麽去陪小綠蘿,我還是咬著牙問了出來。
“唉,那個內鬼叫盧亞恒,是我們雇來做飯的,那小子為人本也算木訥忠厚,和我媳婦兒還沾點兒親戚,要不我咋會相信他,隻是他兒子得了一場大病,那時候醫療條件也不好,加上那孩子本來命裏就注定早夭,我們也沒辦法,不想那盧亞恒為了保住孩子的命,已經是徹底瘋了一樣的到處想辦法,於是便被那墨邪子趁虛而入,加以利用,並使用借魂續命的邪術,使那盧亞恒的兒子變成了倀鬼,進而以可以為其兒子保命做要挾,控製住了盧亞恒,隨即恫嚇盧亞恒,趁我外出的時候,將小綠蘿母女騙出基地,並被墨邪子集團綁架。”
“而後,墨邪子便以小綠蘿母女為人質,威脅我殺死田啟功和尹川山,來換取小綠蘿母女的安全,那時候,我都要瘋了,啥都不顧了,就想拚死命就出小綠蘿母女,為這,總隊是傾巢出動,殺奔墨邪子的老巢,想救出小綠蘿母女,沒想到,那墨邪子早已經是喪盡天良,雖然明麵上是以小綠蘿母女為誘餌,但那隻是一個圈套,小綠蘿母女已落入他的手裏,就被那老王八羔子用百鬼破體的邪術給害死了,那一年,小綠蘿才11歲啊……”
黎叔兒愴然垂下頭,老淚縱橫而落,一些鬼淚落在地上,化作綠瑩瑩的珠子,滾動不息。
“叔兒,後來呢。”我和胖子手指甲都已經掐到了肉裏,強自按捺住內心的無盡怒火,顫聲問道。
“我們攻破了墨邪子的據點後,通過審問其黨羽,才知道小綠蘿母女慘死,我當時都要瘋了,直接就要殺入地府救回她們母女,田啟功和尹川山沒有阻止我,而是陪著我一起到了冥府,不想、不想那冥府判官告訴我們,小綠蘿本就不應該來到陽世,是我一意孤行,才強行逆天改變了小綠蘿的命格,將她帶到了世間,因此,小綠蘿是沒辦法轉世輪回的,隻能將魂魄寄放在冷陰司裏,待修滿三百年之後,才能再度進入六道輪回,沒法子,我和老田、老尹隻得去到冷陰司,見到了棲身在冷陰司的罩羅傘下的小綠蘿母女,那一刻,我唯一的念頭就是自己也留在那裏陪她們母女,再也不分開,但是,冷陰司呃鬼差和我們也算有些交情,偷著告訴我,隻有我在陽世多受磨難,才能為小綠蘿母女積業消難,使她們娘倆在冷陰司少受罪,沒法子,我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冷陰司,打那以後,我就離開了總隊,來到條件艱苦的雅克什,自我放逐,能遭多大罪就遭多大罪,越是遭罪,我心裏的負罪感才能輕鬆點兒,知道這樣小綠蘿母女就可以少受罪了,唉……”黎叔兒一聲歎息,悲苦、淒涼、負疚之感全在其中,我和胖子早已是涕泗橫流,唏噓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