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終於,高考如約而至了。
當一畫和米團雙雙站在考場大門前時,仿佛已經找不到一年前躺在海邊滿腦子都是青春憂鬱的女孩了,她們倆信心十足,相視一笑,相互擊掌說了聲:“who怕who啊!”甩著小辮走入考場。
等一畫從高考的考場上爬回來,對著鏡子一照,倒吸了一口冷氣。
“呃?你是我姨還是我姐?”
原本瘦小的臉不知何時變成了麵包超人了!漁湯魚湯!這是養人還是是害人?難怪最近上坡氣喘,彎腰困難,帥哥不甩電眼了,一切一切來源就是因為自己是個‘粗人’。
小良子你是存心的啊!一畫拍著床板狂呼亂叫著。
預約了高考填誌願就會來的人,果然踩著點兒來了。
看著楊飛絮看分數時的表情,一畫終於也揚眉吐氣了。
察覺到一畫的得意,楊飛絮隨即收回了笑臉,這麽多年來,楊飛絮早已養成喜怒不形於色。縱然心裏萬般滿意,她也不會流露半分,她很善於此道。
上次來,她就有了計劃,如果這個丫頭考得不好,她會動用一切關係哪怕用錢也要把她帶走。當初不得已把這她放在這裏,這十幾年來,就像一個噩夢,她一直都在等著這一天的到來。
她故作輕巧地說:“就知道你不會差的。”
一畫冷冷地看著她,眼光平視。
這一年多來,為了迎戰高考,付出的甘苦隻有自知,但她更明白,無論自己心裏多麽激動或是難過,麵前的這個人都不能作為與之分享和傾訴的對象。因此,冷漠也是唯一的一種表達方式了。
對於楊飛絮的認可,一畫無喜也無憂,她無語地挑挑眉毛直接忽落掉了。
楊飛絮看著淡漠的一畫,知道她心中有怨念,似是安慰卻又高調地說道:“以後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等著入學吧,我會給你準備好一切的。”
一畫隻問了一句:“上海還是北京?”
這是她多年來唯一一次正麵跟楊飛絮對話。
楊飛絮一怔:“當然是北京。”
一畫暗喜,隻要是北京就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在同一個城市,還是有機會見到裴大叔的。至於上哪所大學對自己來說都一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即便自己有心儀的大學,這個女人也不會隨她的心願。
現在算是邁過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個坎,衝破了自己的第一個界。以後,或許還有很多很多數不清的坎,看不到的界在等著自己,現在還不想過早去擔心這些還未發生的事情。
因此,在她麵前,冷漠地妥協就是唯一的選擇。
眼前的這個冷豔高貴的女人,此刻表現出來格外操心的樣子,讓一畫心裏很不舒服,雖然一畫不知道她到底什麽目的,這麽逼自己,但終於讓她如願以償了。
高分,和楊飛絮的願望,對一畫來說都似浮雲,她隻是為了兌現跟外婆的承諾,為這個海邊小城裏一個無私無怨的老婦人,為曾經救她一命而下跪苦求的外婆花兒街的左鄰右舍麵前直起了腰杆,她,做到了。
花兒街最後一個假期。
米團來找一畫,說爸爸要帶她回上海拜訪親朋好友,她今年高考分數也不錯,去上海上大學應該沒問題,她想拉一畫一起趁著假期去大城市走走,長長見識,省得到學校被人叫鄉下人。
一畫也很想去,可是外婆身體不好,自己也沒有那麽多錢,正好聶老師說假期棋苑要參加一個全國大賽,裴大叔可能也會去,一畫借此放棄了去上海的機會。
也許是考完試後心情放鬆的結果,一畫在棋賽上發揮的異常出色。
裴洛文因為要參加一個國際學術會議,沒能趕過來看一畫的圍棋賽。
棋賽結束後,一畫心裏微微有些失落感。
她把獎杯往桌子上一放,看著笑眯眯的聶老師說:“看,‘金’杯!不收我學費,你也沒虧多少吧?”
聶老師說:“金杯又不是金子,你要能多待幾年,我就有指望了。”
一畫盯著金杯一臉的戀戀不舍,知道以後入了大學,跟聶老師的圍棋生涯就此擱淺了。
聶老師看出了她的心思,客氣地邀請她以後放假回來,再來棋苑指導小學員,一畫樂嗬嗬地應承了。
假期裏,一畫一直都沒去找小良子,躲在屋子裏看小說,或者去棋苑找人下棋去。
為了不想帶著這身膘去上大學,她又開始晨跑了。依然跟在小良子身後,不遠不近。看著前麵高大的身影,感慨萬千,也隻有這個假期了,還能這麽近距離地看著他。
小良子似乎也感覺到了一畫在後麵,並沒有回頭,隻是每次在他們以往休息的石頭上,放一瓶水。一畫跑到那裏也不客氣,一口氣喝完,把瓶子往那裏一放,第二天同一個地方,又會有一瓶滿滿的水等著她。
小良子這個假期也很忙,他們大學最後一年要參加國際帆板比賽,去日本。小良子是他們推薦的優秀選手,沒白沒黑地在海上訓練。
孤獨卻不願平靜的一畫四腿朝天躺床上做仰臥起坐,現在的她無比放鬆,想著小良子在海上漂著,想著米團在上海逛著,想著未知的大學是個什麽樣子。此刻,在她單純的世界仿佛開了一扇很大的窗戶,窗外五彩繽紛,一切都在對著她招手。
…………
時間還是一頭野驢。
一畫等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來自北京。
米團也接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不過是去上海。她們倆有說不出的遺憾,值得慶幸的是,米團竟然跟四眼是一所大學。他們倆一個屈尊一個高就,說不清楚是誰踩著誰的腳印在走。
兩個人商量好了,晚上一起去海邊高台篷子那裏,把所有的高考書籍都帶來。她們倆在海邊上演——‘焚書坑儒’事件。
“喂,我們在焚書葬書,你演啥孟薑女啊?”一畫盯著米團眼淚模糊的臉看。
“我沒那麽矯情,煙熏的!”米團嗤之以鼻。
“眼淚留給以後做噩夢時用吧,現在跟眼前的噩夢告別,默哀三秒鍾!”
說完,一畫一股腦把書都扔火堆裏了。
看著陪伴了自己一年的書籍,化為灰燼隨海風飄遠,兩個人心裏有說不清的輕鬆,終於把因高考所受的折磨都發泄出去了。她們相互擊著黑掌,一路嬉笑著回家了。
接到通知書的那幾日,外婆精神格外的好,柱著拐棍揣著糖,滿大街地顯擺去了。
這裏就是她的世界,她終於做了一件最了不起的事情,她要讓同她在一個世界裏人都看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她要堵住他們的嘴。
晚上,外婆樂嗬嗬地跑到一畫的房間,拉著一畫的手,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沉甸甸的,包了好多層。
一層層打開,裏麵是一紮紮大額的鈔票,一畫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紮在一起,眼睛都直了。
外婆把錢放在一畫的床頭,告訴她:這錢都是你媽媽每年給你寄來的,我一分都沒花,全給你存起來了。當初抱你回來,我就認定要自己把你養大,你媽的錢我不能花,那跟訛人錢沒啥兩樣。我老了,你上大學我真的供不了你了,這不,現在就能用上了。”
這一刻,外婆口氣很自豪。
望著她那千溝萬壑的臉,一畫的眼淚嘩嘩地流。
她緊緊抱著外婆說:“外婆,你不能對我這麽好,以後我離開你了,會看不上所有人的,這世上沒人能跟你比的,那我該怎麽辦啊?”
這麽多年,外婆自己是裁縫,在花兒街給人家做衣服,卻從來沒看給自己添件新衣服,病了就去找土方子來治……
原來人可以無私到這般地步,一畫的心揪痛了。
她暗自慶幸自己醒悟的早,不然還這麽懶惰下去,自己真的無顏麵對她的辛勞和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