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早上獨自一人出門的小顧老師,下午回來時,帶回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

這個消息在童之花希望小學的住校老師中掀起了不小的浪花。

幾個年輕老師正在屋子裏玩三國殺,聽說小顧老師和一個女孩一道回來,紛紛丟了紙牌,竄出門去圍觀。

教室宿舍最東麵的那一間門口,顧銘夕正抬腳打開門,回頭對龐倩笑道:“請進。”

龐倩笑嘻嘻地拖著行李箱走了進去,她穿著一條碎花連衣長裙,頭戴大草帽,還沒來得及摘下太陽鏡,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響起,幾個年輕人已經堵在了門口。

陳老師手裏拿著個鹽罐,說:“顧老師,大廚房沒鹽了,到你這兒來借點兒鹽,行麽。”

顧銘夕說:“行啊,你自己進來拿吧。”

陳老師立刻拿著鹽罐走了進來,走到龐倩身邊時,好奇地打量了她幾眼。龐倩摘下了草帽和太陽鏡,她有一頭紫紅色的披肩長發,臉上化著淡妝,她看著門口那一群男男女女,對著他們友好地笑了起來。

王老師和宋老師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到了紀秀兒身上,紀秀兒撅起了嘴,默默地轉身走了。

陳老師已經灌好了鹽走出了廚房,他笑著問顧銘夕:“顧老師,給大家介紹一下唄,這位是?”

龐倩滿麵笑容地站在一邊,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著,盯著顧銘夕,顧銘夕說:“這是我的一個老朋友,她姓龐。”

姓——龐?

幾個年輕老師立刻就沸騰了:“顧老師!這就是你的螃蟹小姐嗎?”

顧銘夕輕輕地笑了起來,點點頭:“對,就是她。”

“喔!顧老師!恭喜你呀!”幾個老師興奮得要命,但是龐倩發現,門口一直有一個小小的男孩兒,扒著門框,一臉敵意地瞪著她,她衝著他做了個鬼臉,小家夥臉就紅了,轉過身噠噠噠地跑遠了。

熱鬧看完了,幾個老師也不再打擾顧銘夕和龐倩,他們離開後,顧銘夕關了門,房間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他並沒有回頭看她,站在桌邊抬腳摘下了身上的包,他穿著一件棉麻料子的白色襯衫,軟軟的袖管垂在身邊,隨著身體的動作一晃一晃。他四下看了一下,喃喃自語著:“好像沒有燒水,我去燒一壺。”

身子還沒有動,就有一個人從身後抱住了他。

顧銘夕承認,他挺不習慣的,但是,心裏卻十分喜歡。

“什麽叫做老朋友?”龐倩不滿意地問,“你怎麽不說我是你老同學呀?”

顧銘夕笑了:“我本來還想說老鄰居的。”

“討厭!”她抱著他,突然去嗬他的癢,顧銘夕扭著身子躲不了,忍不住就哈哈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是爽朗,一邊笑一邊喊:“龐龐!住手啊!”

龐倩說:“你說,你說,我究竟是你什麽?”

“你是我的龐龐。”

“頭銜呢?稱呼呢?地位呢?”

顧銘夕努力地躲著她的攻擊,聲音低低的:“好啦,你是我的女朋友,這總行了吧。你快放開我,癢死了!”

“什麽叫做這總行了吧?!”龐倩很不滿意,也不顧穿著長裙,整個人撲在了他的背上,連著兩條腿都勾了上去。她扯著他的耳朵,顧銘夕不得不彎下了腰,身上承載著她全部的重量,他並不輕鬆,但是甘之如飴,樂在其中。

“龐龐,你怎麽還是像個孩子一樣。”他的聲音透著無奈,彎著腰站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龐倩緊緊地攀附在他身上,她的手揪緊了他胸前的衣衫,臉頰深埋在他的頸窩裏,她說:“顧銘夕,我好想你,非常非常地想你。讓我再抱你一會兒,我怕我是在做夢,醒過來會發現,我抱著的隻是一床被子。”

其實,他也是一樣的,在夢裏,無數次地看見她。他站在那個小公園裏,頭頂是一棵枝繁葉茂的法國梧桐,他的女孩就站在他麵前,一臂的距離,但是他卻觸不到她。

他很想讓她來抱抱他,可是雨下得很大,嘈雜的雨聲掩蓋了他的聲音,龐倩對著他嫣然一笑,轉過身後,她的影子就變成了泡沫,消失在了風雨中。

此時的顧銘夕,願意一直以這樣一個姿勢站在這裏,身上背著他的女孩,就像他畫出的那張封麵,小小的鴕鳥馱著他的小螃蟹,不管走多遠,不管有多苦、多累,他也不願意放下她。

但是龐倩怎麽舍得讓他累著,她做了一會兒八爪章魚後,主動爬了下來。她好奇地在他的小窩裏參觀,問:“顧銘夕,你在這裏住了幾年?”

顧銘夕直起了腰,想了想,說:“三年。”

“三年?”

“對,07年年底過來的,那一年寒假結束後,在這裏教起了書。”

他的屋子很小,裏外兩間,外間擺著餐桌椅、冰箱、邊櫃,還有很占麵積的一張大桌子。桌子低低的,上麵堆滿了紙張、顏料、畫筆、調色盤,還有專業書籍,顯然是顧銘夕腳繪的工作台。

裏間有兩張單人床,大衣櫃,牆上掛著電視機,還有一張正常高度的寫字台,一張床上有一台筆記本電腦。

屋子有些擁擠,但是收拾得清爽整潔,龐倩的視線掃了一圈後,落在了角落裏的一輛兒童自行車上。

“那是誰的?”她指著自行車,問顧銘夕。

顧銘夕轉頭看了一眼,說:“豆豆的。”

“豆豆是誰?”

“是和我一起生活的小男孩,剛才站在門口來著,現在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顧銘夕一邊說,一邊走到冰箱前,他用肩膀和下巴配合著打開了冰箱門,問龐倩,“屋裏沒水,但是有冰飲料,你想喝什麽?”

龐倩走過去看,橙汁、可樂、檸檬茶……她有些難以置信:“顧銘夕,你以前不愛喝飲料的。”

顧銘夕樂了:“不是我喝的,都是豆豆的,他喜歡喝,但我不讓他多喝,隻準他一個星期喝一瓶。”

龐倩拿了一瓶可樂,和顧銘夕一起在餐桌邊坐下,她挨在他身邊,問:“豆豆的爸爸媽媽呢?他為什麽要和你一起生活?”

“他爸爸媽媽離婚了,他媽媽是廣東人,回了老家。他爸爸……精神有點問題,還喜歡喝酒,喝了酒就會虐待豆豆。”顧銘夕緩緩地說著,“兩年多前,我上課的時候,總是發現教室門外有個髒兮兮的小孩兒在偷聽。每次我走出去,他就跑了。直到有一天,我下課後,發現他沒跑,站在教室門口直勾勾地看著班裏一個女孩兒吃點心,口水嘩嘩地流,我就知道,他餓了。”

龐倩笑著說:“你一定給他吃東西了。”

“嗯,我把他帶去宿舍,給他吃了點水果。然後我就發現,他渾身都是傷。”顧銘夕歎了口氣,“大片大片的淤青,還有燙傷的疤痕,豆豆的左手中指被他爸爸打斷過,沒去看醫生,到現在都伸不直。我當時報警了,但是警察對我說,爸爸打兒子,還是個精神病,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龐倩問:“那你後來怎麽把他接回來了呢?”

“因為,他差點被他爸爸打死。”顧銘夕抬起腳,大腳趾指了指她手裏的可樂瓶,“他爸爸用玻璃酒瓶,砸豆豆的腦袋,砸了很長一條口子,整個人都變血人了,還是鄰居發現了才送豆豆去醫院的。事情上了新聞我才知道,去醫院看豆豆時,他們說他爸爸已經被送去精神病院了,豆豆的奶奶一直在哭,她年紀很大了,眼睛也不好,根本沒法子照顧豆豆。他們家親戚也沒人肯收他,我想著,我一個人住,一個人吃飯是吃,兩個人吃飯也是吃,於是,就把他帶回來了。”

龐倩驚訝極了:“這兩年,他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

“對,每天都在一起,他沒回過家。”顧銘夕笑著說,“豆豆很懂事的,能幫我做許多事,與其說是我在照顧他,不如說我們是互相照顧。”

龐倩說:“顧銘夕,你怎麽那麽偉大呀!那……那將來怎麽辦?你要是走了,豆豆怎麽辦?”

“我不是偉大,我也沒想過將來。龐龐,每個人都有走投無路的時候的。”他轉頭看著她的眼睛,“我媽媽去世的時候,我也是窮途末路,有一個老師收留了我。他和我非親非故的,讓我住在他家裏,不僅教我畫畫,還幫我介紹工作。我在他家住了一年半,境況好一些了,才來了海南。豆豆也是一樣,他那時候才5歲,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如果我不把他帶回來,我不敢想等他爸爸出院後他會變得怎樣。真的,他爸爸可能會打死他的。”

龐倩把臉頰擱在了他肩上:“那個時候,你為什麽不來找我呢,你可以住在我家的,難道我們家,還會嫌多你一張嘴吃飯呀。”

顧銘夕抿著嘴唇笑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說了。”

“好,不說,那我們說說將來。”龐倩雙臂抱著他的腰,“顧銘夕,馬上要過年了,今年過年,你跟我回家吧。”

顧銘夕側低下頭,看著她富有光澤的頭發,還有長長的眼睫毛,他問:“跟你回家?以什麽名義呢?”

“我男朋友。”龐倩說,“顧銘夕是龐倩的男朋友。”

“龐龐……”他猶豫著,“你難道……不會覺得,我們之間……需要更多一些的相互了解,再決定一些事情會比較好麽?”

龐倩的下巴離開了他的肩膀,她奇怪地看著他:“相互了解?我和你?我們還需要相互了解?”

他難以回答,又說:“我什麽都沒有。”

“你應該有什麽?房子?車子?錢?體麵的工作?”

“沒錯。”顧銘夕的眼神很坦蕩,語氣也是平緩的,“顧銘夕什麽都沒有,顧銘夕是個窮光蛋,不僅沒有房子,車子,錢,體麵的工作,還沒有文憑,沒有胳膊,沒有……家。這樣的顧銘夕,真的可以做龐倩的男朋友嗎?”

龐倩的眼睛亮晶晶的:“那顧銘夕喜歡龐倩嗎?”

他笑了:“喜歡。”

“喜歡龐倩的顧銘夕就可以做龐倩的男朋友。”龐倩盯著他的眼睛,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頰,她認真地說,“現在沒有的東西,不代表以後也沒有,咱倆還年輕呢,一塊兒努力唄。”

他的眼神裏藏著一抹隱隱的笑意:“還有,龐龐,你媽媽不喜歡我。”

“經濟基礎決定家庭地位,現在我們家我最大!”龐倩得意地揚起下巴,“而且,我爸是支持我的,他知道我找到你了,可高興可高興了,一直喊我把你帶回去過年。”

說完這一句,她再一次抱住了他,耳朵貼在他的心口,輕聲說:“每年過年,我們都在說,顧銘夕不知道在哪裏吃年夜飯,是一個人,還是有人陪著他。以後,每年過年我都要和你在一起,顧銘夕,你答應我,過年時跟我回去吧。”

他輕聲應下:“好。”

這一天是聖誕節,晚上,年輕的老師們聚餐過聖誕,顧銘夕做了烹飪的主力軍,在公用廚房燒了好幾個菜,龐倩看到他用腳熟練地做廚房活,簡直是震驚了,想在他身邊幫他打下手,被顧銘夕趕了出來。

他說:“你別礙手礙腳,我一個人搞得定,燒完了你幫我端出去就行。”

紀秀兒和豆豆一直坐在一起,兩個人看龐倩的眼光一點也不友好,豆豆悄悄地對紀秀兒說:“紀老師,我覺得你比那個女的漂亮。”

紀秀兒瞥他一眼:“謝謝你啊。”

龐倩坐到豆豆身邊,想和他說說話,豆豆撅起了嘴,瞅了她兩眼就跑去了廚房。

他拉拉顧銘夕的衣擺:“顧老師,顧老師。”

顧銘夕剛炒好一盤菜,他右腳放下鍋鏟,關了火,低頭看豆豆:“怎麽了?”

“晚上,我們怎麽睡?”豆豆是看到龐倩的行李箱的,他無辜地看著顧銘夕,“螃蟹阿姨會睡我的床嗎?那我睡哪裏?”

顧銘夕想了想,抬腳碰了碰他的腿,說:“你放心,老師會安排好的。”

龐倩真的沒想到,顧銘夕居然不讓她睡他的宿舍,說讓她帶上行李,他帶她出去安排住宿。

龐倩有點懊惱,拉起行李箱說:“你不用去了,我自己去找賓館好了。”

顧銘夕歪著頭看她:“怎麽了,生氣了?”

“……”龐倩委屈得很,“豆豆就是個小孩兒,我可以打地鋪的,睡你客廳也行。幹嗎要我出去住呀!”

顧銘夕說:“我想讓你住得舒服一點。”

“賓館就舒服嗎?我就想住你宿舍!”

顧銘夕歎氣:“我沒說帶你去賓館啊。”

龐倩瞪大眼:“啊?”

他們打了一輛出租車,車子在三亞的街上快速駛過,到了三亞灣區域,停在了一個小區大門前。

龐倩拎著行李箱下車,好奇地打量著周圍,這是一個高檔小區,夜色中,房子的窗戶透著溫暖的燈光,小區裏風景優美,還有一個露天泳池,幾個老外在夜遊。

小區安保很嚴,進門有門閘,但是保安看到顧銘夕就笑著開了閘。龐倩拖著行李箱跟在顧銘夕身後走進了一幢高層,他們坐電梯到了16層,出來後,顧銘夕走到了一扇門前,說:“我兜裏有鑰匙,龐龐,你開一下門。”

龐倩疑惑地從他褲兜裏掏了鑰匙開了門,又開了燈,她看到了一間小小的房子,裝修得特別溫馨,暖暖的色調,簡單的家具,陽台的移門沒有關嚴,屋外的風吹得薄紗窗簾飄動起來。

龐倩丟下行李箱,赤著腳,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推開移門,她就看到了一片海。

夜色中的海,寧靜而美麗,皎潔的月亮懸在天上,星星點點的光在海麵上閃爍不停。晚風將龐倩的長發吹得紛亂,還讓她的裙擺飛舞起來。她吃驚地捂住了嘴,顧銘夕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後,他的前胸貼在了她的背上,低下頭,閉上眼,就吻住了她細滑的肩膀。

“喜歡嗎?”他問。

“……”龐倩轉過身來,雙手環著他的脖子,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問,“這是怎麽回事呀?你騙我?”

他輕輕地笑了:“我的確沒有車子,沒有體麵的工作,沒有文憑,也沒有胳膊。但是……我有一個小房子,還有……一點點,一點點錢。”

“顧銘夕!”

他沒有讓她有機會擰他、掐他、打他,因為,他已經吻住了她。

空氣裏透著海的氣息,有點鹹,有點澀。

但是他們的吻卻是甜甜的,一個纏綿悱惻的吻,不再有眼淚,不再有悲傷。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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