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顧銘夕成為了徐雙華的第四個學生,徐雙華很忙,顧銘夕不能天天去見他,兩個人就約定了每周見兩次,每次一個下午,徐雙華一對一地指導他畫畫。

顧銘夕聽過徐雙華在美院上課,他不熱情,講得中規中矩,但在指導學生畫畫時還是很耐心仔細。可是,當畫室裏隻剩下顧銘夕和徐雙華時,這位大師竟會變得分外嚴厲。

徐雙華從來不會顧慮到顧銘夕是用腳作畫,在他看來,用腳、用手、用嘴畫畫,並沒有什麽不同。

他會毫不留情地批評顧銘夕,把他的畫貶得一文不值,顧銘夕低著頭不吭聲,徐雙華罵完了,又會冷著一張臉一處一處地點出顧銘夕的不足。

徐雙華的脾氣有點怪,凶的時候很凶,脾氣降下來後,他對待顧銘夕又變得很和藹。在外人麵前,徐雙華一直是個冷情的人,一如他疏淡的眉眼,但是顧銘夕發現,這位老師對他,有著一種父親般的關愛。

不去學畫、又不用去醫院時,顧銘夕依舊去天橋擺攤,他的心情明朗了一些,總覺得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麵走。李涵的病情很穩定,手術後三個月去複查,腫瘤沒有再長,她的精神也好了許多,最後一次化療結束,她打算回z城休養。

顧銘夕有些忐忑地對徐雙華說,他得陪著母親回z城了,等到母親病情穩定一些,他再回s市找徐雙華學畫。

顧銘夕擔心徐雙華會覺得他麻煩,沒想到,徐雙華隻是笑笑,說:“不急,你媽媽的病比較重要。”

他留顧銘夕在家裏吃飯,徐雙華一個人住著一套躍層的大房子,樓上住人,樓下作為他的工作室。他沒有讓保姆做菜,而是親自下廚做了三菜一湯,和顧銘夕一起吃了起來。

顧銘夕是頭一回和徐雙華一起吃飯,他低著頭默默地扒飯,徐雙華已經為他盛了一碗湯過來。

“嚐嚐我煲的菌菇湯。”他說。

顧銘夕腳趾夾起湯勺舀著湯喝了一口,說:“好鮮啊。”

徐雙華臉上現出了溫和的神情,他說:“我兒子也喜歡喝這個湯,不過,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他了。”

顧銘夕驚訝地抬頭看他,徐雙華知道他誤會了,立刻解釋:“我兒子和你同年,現在在英國生活,他是84年5月初生的,你呢?”

“我是84年8月,七夕那天。”

徐雙華笑了:“我說我和你有緣分,就是因為,我第一次見你的那天,是我兒子21歲的生日。”他歎了一口氣,說,“我和他媽媽十年前離婚了,他媽媽帶著他去了英國,中間,我隻見過他三次。”

他伸出一隻手,在半空中比了個高度,說:“他走的時候,11歲,個子才這麽高。再見到的時候他已經14歲了,個子竄了一大截,相貌都變了許多。後來一次見到,他16,嗬,也不知在英國怎麽吃的,胖了許多,我說你該減肥了,他說你戒煙,我就減肥。然後,我就戒了煙。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他18歲生日時,我飛過去看他,他真的減了肥,變成了一個高高大大的小夥子,很帥氣,很陽光。和他走在一起,我都要抬頭看他了。”

徐雙華嗬嗬一笑,說:“今年暑假他會回來一趟,三年了,也不知道他變得什麽樣了。銘夕——”他歎一口氣,拍拍顧銘夕的肩,“我不知道你爸爸和你媽媽有怎樣的矛盾,我隻知道,看到你,我就會想到我的兒子。你的父親在外地,並不知道他的兒子在這裏過著怎樣的生活,但是我想,他心裏應該是掛念你的。有些事,老天爺知道,我盡可能地多照顧你一些,也許就有更多的人在英國對我兒子好。我希望你能過得健康、順利、開心,就像我兒子那樣,成天都笑嘻嘻的。”

顧銘夕怔怔地看著他,徐雙華又說:“銘夕,回z城後,你不要再去外麵賣畫了,我知道你是想賺錢,但是說實話,你的畫可不止這點兒錢。這樣子,到時候我給你介紹一份工作,我有認得出版社的編輯,是關係很好的朋友,他上次找我,說讓我介紹一個學生幫他畫一套兒童繪本,隻是不能署名,是給別的知名畫手當槍手。一套6本,工作量很大,錢不多,畫完大概隻有3萬多塊錢,你畫小動物很傳神,我覺得你完全可以勝任。”

2005年的夏天,顧銘夕和李涵結束了在s市的治療,一起回到了z城,徐雙華信守承諾,真的為顧銘夕介紹了畫兒童繪本的工作。

顧銘夕和出版社的編輯聊過以後,添置了一批更優質的紙張、畫筆和顏料,他去新華書店翻看了許多兒童畫冊,依據自己的理解,動了筆。

李涵不用再去醫院,每個月隻餘下了吃中『藥』的開銷,雖然數目還是不小,但顧銘夕覺得,生活真是寬裕了不少。

背著雙肩包去買菜時,他偶爾會為母親買一條活魚、買一點蝦,他把這些菜都留給母親,自己隻吃米飯配蔬菜。

炎炎夏日,為了節約空調用電,李涵就睡在顧銘夕的房裏,顧銘夕則坐在寫字台前,夜以繼日地畫畫。他畢竟沒有經驗,一開始畫出的樣稿被編輯否決,來來回回修改了好多次,最後才約定了風格,一路畫了下去。

秋天時,徐雙華開車來z城看望顧銘夕和李涵,他到他們家做客,給了顧銘夕2萬塊錢,說是首筆稿費。

顧銘夕和李涵一定要留他吃飯,徐雙華驚訝地看著顧銘夕在廚房裏忙碌,用腳洗菜、切菜、炒菜,他身上穿著一條圍裙,做起事來有條不紊,從容不迫,好像少了兩隻手臂,對他來說於生活根本就沒有影響似的。

吃飯的時候,徐雙華打開手機相冊,給顧銘夕看暑假裏他和兒子的合影,顧銘夕看到照片上那個與他同年的陌生男孩,染著一頭黃『毛』,笑得意氣風發,陽光燦爛。

他突然就想到了謝益,想到了周楠中、汪鬆,想到了簡哲、劉翰林,甚至想到了那個隻有一麵之緣的盛峰。顧銘夕有片刻的怔忪,那樣的生活已經離他太久太久了,他的生活軌跡已經變得與他們完全不同。

他的火車正轟隆隆地朝著前方慢慢駛去,身後的另一個方向,是他曾經的同學、朋友,還有他的龐龐。

生活慢慢地變得平靜,幾個月裏,顧銘夕做過一件蠢事,在他21歲生日那天,他走了很遠的路,找到一個公用電話,撥出了龐倩的號碼。

這是z城的固定電話,龐倩不用猜就知道是誰,她第一時間接起了電話,輕聲說:“顧銘夕,生日快樂。”

顧銘夕覺得自己很傻,他歪著腦袋夾著話筒,不舍得放下電話。龐倩知道他不會開口,幹脆就自言自語起來。

“顧銘夕,我們搬家了,大院馬上就要拆了,現在已經貼了封條,裏麵一個人都沒有了。我爸爸在市中心買了一套房子,大概明年春天可以交房,我們家的電話不會改,你要是哪一天回來了,可以給我打電話。”

“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和謝益去z城找你了,我給你在出租屋裏留了紙條,你看到了麽?”

“肖鬱靜出國了,謝益告訴我的,大二結束,她就去美國了,但是她在美東,謝益在美西,他倆還是很難見麵的。謝益這兩年居然一直都沒有交過女朋友,真是太稀奇了,我和肖鬱靜不熟,其實我真想問問你,念高中的時候,她有沒有和你說過,她到底對謝益是什麽意思?”

“顧銘夕,我也一直沒談戀愛,上次你見到的那個盛峰,他和我的室友在一起了,就是楊璐。盛峰說他和楊璐打算一起讀研,我想來想去,還是打算畢業了先工作兩年。”

“顧銘夕,你現在好不好?你媽媽的病好一點了嗎?我知道你在聽,你為什麽不和我說句話呢。”龐倩的眼淚掉了下來,“後天就是我生日了,我20歲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今年的生日願望就是能找到你,隻要你不回來,以後我每一年的生日願望都是要找到你。”

“顧銘夕,今天你許願了嗎?你的生日願望是什麽呢?”

顧銘夕在心裏回答——我的生日願望是,希望你能忘了我。

那一套兒童繪本,顧銘夕從夏天一直畫到了冬天,交全稿的那天,他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陪著母親去醫院複查時,等待的時候,他興奮地說:“媽媽,我一共能拿到3萬6千塊錢!而且,編輯說我畫得很好,以後,說不定有其他的本子交給我畫!”

他很久沒有這樣開心了,李涵也為他高興:“這真的要謝謝徐老師,你下次再去s市,給他帶份禮物去。”

顧銘夕點頭應下,坐在母親身邊,他絮絮地對她講著他的計劃。

“我現在畫的畫,不能署我的名,以後,我要爭取把自己的名字印到書上。明年,我的目標是賺10萬塊錢,媽媽,這樣的話,我就能自己養活自己了。”

“那你得多辛苦啊,沒日沒夜地畫,腳都要抽筋了。”李涵慈愛地順著顧銘夕的背,“兒子,你現在太瘦了,還那麽黑,哪個女孩子能看上你啊。”

顧銘夕笑道:“我幹嗎要女孩子看上啊。”

“你大了,該談朋友了。”李涵說,“到時候,媽媽找你姨媽給你介紹姑娘認識。”

“媽,我……”

正說著,李涵的醫生拿著片子走了過來,他的臉『色』很差,顧銘夕看著他,心裏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醫生說,李涵的肝部又長出腫瘤了。

因為進行過兩次切除手術,李涵的身體已經不能支撐第三次手術,醫生為她進行保守治療,並且悄悄地對顧銘夕說,這一次的腫瘤長得很快,並且有擴散到其他髒器的趨勢,最壞的可能,李涵的壽命不會超過三個月了。

顧銘夕的天塌了,他不信醫生的話,依舊給李涵用最好的『藥』,吃昂貴的中『藥』,連著醫生都說已經沒有必要了,最後的幾個月,讓李涵吃好喝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人開心比什麽都重要。

但是顧銘夕不聽,家裏的錢不夠了,他就開始借,親戚們借遍了,他又打給鯊魚和徐雙華,鯊魚給他匯了3萬塊錢來,徐雙華聽完顧銘夕的敘述後,說:“銘夕,你冷靜一點,有些事你不要勉強,這些錢投下去,幾乎算是沒意義的了。”

顧銘夕對著電話喊起來:“怎麽會沒有意義!她是我媽媽!”

徐雙華也不再和他多說,直接給他匯來了5萬塊錢。

李涵在s市住了兩個月的院,她真的撐過了醫生判定的三個月,顧銘夕高興極了,可就在這時,醫生勸他們出院回家。

他對顧銘夕說:“已經沒有必要治療了,真的。”

顧銘夕陪著李涵回到z城時,李涵已經沒有人樣了。

她瘦得皮包骨頭,頭發因為化療掉光了,眼眶深深地凹陷著,連著上下嘴唇都合不攏,一排牙始終『露』在外麵。

她的皮膚蠟黃蠟黃,肚子卻脹得老大老大,她疼痛難忍,什麽都吃不下,夜裏又睡不著,隻能一顆接一顆地吞止痛『藥』。

黃伶俐不願意來照顧她了,李世宇來看過姑媽一次就再也不敢來了,因為李涵變得太嚇人,李純有時候趕回z城看望妹妹,見到她,眼淚就止不住地掉。

顧銘夕卻一點也不害怕,在他眼裏,李涵依舊是他美麗溫柔的媽媽。他每天圍著李涵貼身照顧,幫她端屎端『尿』,擦身煎『藥』,他給她喂飯,陪她說話,晚上就睡在她身邊的地上。

他用腳做事很費力,但依舊慢慢地做著,李涵的脾氣變得古怪又暴躁,她還會朝著顧銘夕丟東西,罵著難聽的話,但顧銘夕從來都不會生氣。

2006年的春天即將過去,天氣漸漸熱起來了,李涵變得越來越虛弱,她幾乎什麽都吃不進了,劇烈的疼痛折磨著她的神經,有一天晚上,顧銘夕問她:“媽媽,要不要我給爸爸打個電話,讓他來看看你?”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到這個話題,但李涵每次都拒絕,這一次也不例外。她搖頭說:“不要,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

一會兒後,她說:“銘夕啊。”

顧銘夕應著:“嗯?”

“你上來,和媽媽一起睡。”

顧銘夕立刻就上了床,他側躺在李涵身邊,他的母親微微地翻過了身,伸出枯瘦的手臂,擁抱住了他。

“我的兒子……”她的手伸到了他的臉上,輕輕地劃過他的眉眼、鼻子、臉頰和嘴唇,李涵哽咽了,她緩緩地說,“在你小的時候,我去廟裏拜菩薩,我對菩薩說,我的兒子很苦,他小小年紀,兩條胳膊卻沒了,他以後可怎麽辦呢?當時我就想,如果讓我來承擔你一輩子的苦難,換你一世的平安健康,我也是會答應的。疼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就在想,菩薩一定是聽到了我的話,他把苦難加諸給我,你將來就會好好的了。銘夕……”

她緊緊地擁抱著他,“媽媽不怕死,媽媽怕的,是媽媽死了,你可怎麽辦啊,你一個人在這世上,可怎麽辦啊!銘夕你答應媽媽,如果你覺得困難了,你就回去找你爸爸,你相信我,我了解你爸爸,如果你回去找他,他不會不管你的。”

顧銘夕沒有吭聲,李涵突然說:“你上次去e市,見到你妹妹了麽?”

“見到了。”顧銘夕低下頭,把臉頰抵在了李涵的肩窩處,他說,“她和爸爸長得很像,現在應該兩歲半了。”

“你也見到了倩倩?”

“……”顧銘夕閉上眼睛,“嗯,見到了。”

“銘夕。”

“怎麽了,媽媽?”

“我昨天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你和倩倩結婚了,你們生了一個兒子,長得很漂亮。”

“媽媽……”

李涵的聲音帶著笑意:“你們工作都很忙,我就幫你們帶孩子,結果愛華也想帶,我還和她吵架了。然後,水生說,這有什麽好吵的,讓銘夕和倩倩再生一個嘛。你們一人帶一個,就不會吵架了。”

顧銘夕被她逗笑了:“媽,你這麽想帶孩子呀,那我趕緊找個女朋友結婚,生一個給你帶。”

“貧嘴。”李涵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手又移到了他的後背,她一下一下地拍著他,就像小時候那樣,“兒子,媽這輩子就是這樣了,但是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媽媽希望你能做到,以後談戀愛、結婚,都要認真、慎重,全心全意,好好地對待你的妻子,病痛苦難不離不棄這樣的話,不是結婚時說的場麵話,那是一種責任,不僅是對你的伴侶,還有你的小孩。”

她凝視著顧銘夕:“你的父親是個不合格的爸爸,我不希望你像他那樣。我希望你能愛你的妻子和孩子,不管他們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你都不能離開他們,你聽到了嗎?”

“嗯。”顧銘夕重重地點頭。

“我還要你答應我,以後,媽媽不在了,你肯定會碰到很多困難,會碰到一些好人,也會碰到一些不好的人,你聽著,不管你碰到了多不好的事,我也希望你能笑著走下去,絕對不能自暴自棄,你能答應嗎?”

他說:“我答應。”

“以後,你境況好一些了,你答應媽媽,回去看看倩倩。”

“……”

李涵笑了:“如果她還是單身,你可以再追她一次的。”

顧銘夕抿著嘴唇搖頭:“我和她,沒有可能了。”

“傻兒子。”李涵歎口氣,顧銘夕覺得母親這個晚上很興奮,精神似乎不錯,他說:“媽媽,你說了好多話了,你不累嗎?我們早點睡覺吧。”

“好,我很多年沒和你一起睡了,好像一眨眼,你就長這麽大了。”李涵笑眯眯地說著,她並不知道,現在的她,笑起來都很可怕。

但是顧銘夕一點也不在意的,他嘴角掛著笑,身子緊貼在李涵身邊,他說:“媽媽,這麽多年了,我都沒能抱抱你,真對不起。”

李涵說:“下輩子,你再做我兒子,好嗎?”

“好,咱們說好了。”顧銘夕依偎在李涵懷裏,“下輩子,我還做你兒子,到時候,我一定天天都抱你一回,一輩子都不惹你生氣。”

“嗯……”

這個晚上,李涵似乎睡得格外得好,顧銘夕半夜裏醒來兩回,看看自己的母親,她的呼吸聲很均勻,他又放心地躺回了她身邊,睡了過去。

天亮了,窗外的光透進了房間,顧銘夕睜開了眼睛,他從被窩裏坐起來,看向身邊的母親。

李涵閉著眼睛仰躺在床上,她長久合不上的嘴唇居然合上了,這樣一來,她的臉就沒有那麽可怕,嘴角似乎還掛著一抹笑。

隻是,她的臉『色』是灰白『色』的,一點生氣都沒有。

顧銘夕探身過去,用自己的臉頰去碰碰她的臉頰,他喊她:“媽媽。”

李涵一點反應都沒有,顧銘夕把自己的額頭抵在了李涵的額頭上,她還有體溫,一點也不冰冷,他繼續喊她:“媽媽,媽媽……”

他用牙去咬李涵的衣領,用腳去觸碰她的雙手,他很輕很輕地踢著她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地喊:“媽媽,媽媽,媽媽你醒醒啊……”

窗外的天氣很好,春末夏初,綠意盎然,鳥兒在嘰嘰喳喳地叫著。顧銘夕跪在李涵身邊,眼淚無聲地湧出了眼眶。

“媽媽,媽媽你醒醒啊,你想吃什麽早飯,我去給你做。”他不停地用腦袋去拱李涵的身體,“媽媽,媽媽……”

最後,他終於失聲痛哭起來,他躺在了他母親的身邊,把臉頰埋在她的肩膀上,淚水漫出了他的眼眶,他閉上眼睛,最後一次感受母親留存的體溫。

他說:“媽媽,你別把我一個人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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