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人潮湧動的機場裏,一個漂亮的姑娘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她一手拎著行李箱,一手還拿著電話。

“大哥,你在哪兒?我沒看到。”她踮著腳四處張望,一邊還不忘撒嬌,“對不起啊,我記錯了時間,你等了很久嗎?”

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走過來,他大概30歲左右,英俊不凡,五官是西方人特有的深邃,又帶了幾分東方的古典和儒雅,舉手投足間魅力十足。

“你這個迷糊蟲。”他徑直走到女孩麵前,揉了揉她的頭發,伸手接過行李箱說道,“我可足足等了快兩個小時,舒亦然,你得賠償我。”

那個女孩正是舒亦然。三年過去了,她變得更漂亮了,隻是多了幾分成熟的痕跡。

看到大哥,她又驚又喜,一把抱住他笑道:“大哥你可是赫赫有名的律師,一個小時的酬勞都嚇死人了,我賠償不起。”

大哥笑著搖了搖頭,順勢摟著她的肩說道:“請我吃晚飯吧。”

“我請客,你買單嗎?”她俏皮回應。

他們一邊說笑,一邊往機場外走,俊男美女的組合引來了很多人的側目。

大廳的另一邊,一道複雜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這兩人。

是她嗎?那雙深沉的眸子裏閃過一些特別的情緒。

“嚴總,不好意思,您久等了。”前來接機的工作人員打斷了他的思緒。

聞言,他點了點頭,抬腿走向另一個出口。沒幾步,又再次轉過頭,目光飄向那對越走越遠的年輕男女。

工作人員奇怪地覷著這位總裁的臉色,心裏暗暗嘀咕:雖然這位新來的總裁調來S市沒多久,可朝夕相處下來,他也知道他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難道遇到熟人了?

他穿著一身意大利的手工西裝,剪裁簡潔至極,卻依然無法抹殺他獨特的氣質。他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裏,清冷得像深夜的月,卻並不讓人感到害怕,但是如果你以為能夠就此接近他,那又大錯特錯了,他總會適時地拉開距離。

他就像畫上的人,美好卻無法擁有。

順著他的目光,工作人員試探地問道:“您看到熟人了嗎?要不要請她一起?”

“沒有,看錯了。”他毫不留戀地收回目光,大步走出了機場。

舒亦然跟著大哥上了車,兩人說說笑笑地回到了公寓。

大哥是個出色的律師,因為工作關係,年初來了中國,在S市買了房子,這也是為什麽養父母放心讓舒亦然回國的原因。

“大哥,你簡直是個土豪啊。”進了門,舒亦然迫不及待地裏裏外外轉了一圈,不談那些裝潢和家具,光是那個能看到江景的大陽台就讓她連連稱讚。

“別貧嘴了,快來幫忙。”大哥脫了風衣,徑直往廚房走,還不忘招呼她,“你想吃點什麽?”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男人最有魅力了!

舒亦然眼冒桃心,笑眯眯地開始列菜單:“四喜丸子、素炒三絲、紅燒肉,再加一個玉米排骨湯吧。”

大哥打開冰箱,目光轉了一圈,滿意地點頭,說道:“食材都有,你自己做吧。”

“大哥!”舒亦然立刻撲了過去,整個人像無尾熊似的吊在他背上。

“好了,逗你呢,你一個無業青年,我也不好意思為難你啊。”大哥笑著拉開她,動手從冰箱裏取出食材,一邊和她閑聊,“你工作找的怎麽樣了?”

“明天去麵試。”說到這個,舒亦然的心情大好,“是一家大公司呢,做建築設計的,我看它在S市裏有分公司,就投了簡曆。”

“建築設計?”大哥微微皺了眉頭,“你去幹什麽?”

“他們招聘一個總裁特助,要求形象好、脾氣好、學曆好、英語好,這不是很符合我嗎?”舒亦然振振有詞,大哥忍俊不禁,拿著手上的玉米棒敲了敲她的腦袋。

回國的第一天就在這樣的嬉笑打鬧中結束了。

臨睡前,舒亦然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她竟然真的回來了。那些一直藏在心底的人和事就像破土而出的種子,終於衝破了記憶,再次浮現。

不知道會不會遇到那個人,舒亦然迷迷糊糊地想著,記憶中那張漂亮的臉突然清晰起來,不知道是夢,還是回憶。

往事隨著夜晚褪去,陽光帶來了新的一天。一輛炫目的奔馳在市中心某棟大廈停下來,時間剛好是八點整。

“慘了,慘了,我遲到了。”舒亦然手忙腳亂地開了車門,二話不說就往大樓裏衝。

“你的手機——”大哥想要叫住她已經來不及了,隻得無奈地搖搖頭,也跟著下了車。

一樓的大廳裏都是等電梯的隊伍,大哥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俏麗的人影,他笑了笑,走過去,不客氣地敲了敲她的腦袋,說道:“你丟三落四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這個英俊的男人一下子引起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舒亦然知道自家哥哥的魅力,她趕緊低了頭,揉了揉被敲的地方,小聲嘀咕道:“大哥,你能不能小聲點,我多沒麵子啊。”她說著,目光突然一閃,湊近他,促狹地接道,“快看你右手邊,有個大美女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你呢!”

大哥又好氣又好笑,他一把捏起舒亦然的臉蛋,低聲威脅道:“我不介意讓你再丟臉一點。”

“大哥!”舒亦然急得跳腳。

兩人的舉動在外人看來,這分明是一對甜蜜恩愛的小情侶。

此時,不遠處的高層專用電梯通道,幾個西裝革履的人也看見了這一幕。

“現在的小姑娘真是越來越輕浮了,大庭廣眾就和別人摟摟抱抱的。”說話的是一個30歲左右的年輕女人,丸子頭,黑色套裝,渾身都透著幹練。

她說話的時候,眼光卻偷偷飄向身旁的男人。他似乎也在看那個小姑娘?女人心裏頓時酸溜溜的。

“黃部長,你這話有嫉妒的嫌疑哦。”另一個年輕男人嬉笑道,“你看我們嚴總就沒吭聲。”

被叫嚴總的人斜眼瞪了他一下,抬腳進了電梯。黃部長也狠狠地丟了個白眼,快步跟了上去。

電梯直達十樓,這裏是公司的核心管理層。

眼看嚴總就要直接奔向辦公室,黃部長猶豫了一下,剛想找個借口跟上,秘書部一個小姑娘走過來,說道:“部長,今天來麵試總裁特助的人已經到了。”

黃部長不耐煩地接過她遞來的簡曆,匆匆一掃,不快地說道:“第一天就遲到?你去通知這個舒亦然,我們不需要這樣的員工。”

黃部長話音落下,前麵那個挺拔的背影突然停了下來。

見狀,黃部長心裏頓時一喜,胡亂將簡曆一揉,快步走上前。她調了調臉上的表情,笑吟吟地說道:“嚴總,關於您昨天讓我做得那個項目報價……”

“把簡曆給我。”那個沉默的男人打斷了她。

黃部長一愣,問道:“什麽?”

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直接從她手上拿過那個揉成團的簡曆,仔細地拆開,然後一一撫平上麵的褶子。

他的動作很慢,也很溫柔,就像在對待一件藝術品,每個動作都顯得優雅無比。在相片那一欄,一張漂亮的臉笑得漫不經心。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美,如同罌粟。

黃部長也看到了那張照片,她按下心裏翻騰的醋意,開口問道:“嚴總,您要親自麵試她嗎?雖然她的學曆很不錯,但是我認為一個沒有時間觀念的人……”

“不用麵試,就是她了,通知她明天開始上班。”男人像是下了決心似的,他握著那份簡曆,大步往辦公室走。

伴隨著關門的聲音,無數探究的目光都望了過去,恨不得穿透門板,將裏麵的實情探個一清二楚。

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竟然讓嚴總親自開口,而且連麵試都免了?

“部長?”小秘書忐忑地請示她的意見。

黃部長拉長了臉,二話不說,踩著高跟鞋進了辦公室。

與此同時,收到消息的舒亦然又驚又喜,她再三跟工作人員確認:“我明天可以直接過來上班了?”

她到底有多優秀啊,竟然讓大老板直接看中了?看來,對方果然是有眼光,她喜滋滋地想。

“是的,你明天就可以過來上班了,今天先把入職手續辦了吧。”對方探究的目光其實也一直落在她身上,“舒小姐,這是合同,如果你沒問題,我們現在就可以簽了。”

舒亦然仔細看了看薪水和福利等款項,基本上和事先談妥的差不多,於是很爽快地簽了。

回到家,舒亦然第一時間就跟大哥宣布了這個好消息,她興致勃勃地要出去慶祝一下,畢竟這是她人生第一份工作。

“也好。”大哥並沒有阻止她,反而笑眯眯地說道,“正好帶你去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尤其是商場和超市。”

“為什麽?”舒亦然奇怪地反問。

大哥悠悠一笑,說道:“我明天就要出差,大概一個月才會回來,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舒亦然頓時露出了一個苦瓜臉,她的專屬司機沒了,以後豈不是要天天擠地鐵?

次日,為了避免像第一天那樣遲到,舒亦然特意起了個大早。不過黃部長並沒有因此給她好臉色,相反地,在做工作指導時,黃部長全程黑著臉。

舒亦然暗暗皺了眉頭,她怎麽覺得這個部長特意針對她?是錯覺嗎?

“我說的你都記住了嗎?”對於她的走神,黃部長明顯很不滿,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我記住了。”舒亦然回過神,連忙笑著應聲。

黃部長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尖聲道:“雖然你作為嚴總的特助,以後要常常跟他打交道,但是我勸你最好公私分明,不該有的念頭千萬不要有!”

她話裏火藥味十足,舒亦然心裏好笑,什麽叫不該有的念頭?明明是她自己對這個什麽嚴總有想法吧?

嚴?這個姓讓舒亦然再次有點兒恍惚。

“好了,跟我去見嚴總吧。”黃部長扭著腰肢,款款地走向總裁辦公室。她昂著頭,目不斜視,高跟鞋發出“篤篤”的聲音,活像一隻趾高氣揚的大公雞。

舒亦然忍著笑,連忙跟了上去。

黃部長推開門的那一霎,辦公室裏好幾個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過來。他們大概在開會,而黃部長一時得意,忘了敲門。

“嚴總,對不起,打擾您了。”黃部長漲紅了臉,她呆了兩秒,馬上反應過來,一邊往後退,一邊試圖拉門上的把手,說道,“您繼續。”

一道目光越過她,落在後麵那個低著頭的姑娘身上,開口道:“你有什麽事先說吧,我們剛好中場休息一下。”

這個聲音?舒亦然心裏一驚,是她聽錯了嗎?

“是這樣的,您新招的特助今天過來報到。”黃部長利落地說明了情況,她微微朝旁邊退了兩步,將舒亦然推到前麵。

舒亦然來不及多想,連忙說道:“您好,我是……”話沒說完,當她的目光落在辦公桌後的那個人身上時,立即瞪大了眼睛。

三年不見,他依然俊美如往昔。不對,他似乎變得更有魅力了。

舒亦然幾次張了張嘴,終於叫了一句:“嚴、嚴總。”

她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嚴爵!

他的目光淡淡地飄了過來,沒有任何波瀾,就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他甚至對她點了點頭,露出一個客氣而禮貌的笑容。

“舒小姐是嗎?我看了你的簡曆,很不錯,希望你在工作上的表現同樣出色。”

他穿著得體的西裝,袖口上是兩粒墨紅色的碎鑽;領帶係得妥妥帖帖,連發型也一絲不苟,臉上掛著疏離的笑容。在這個豪華富麗的辦公室,他就像任何一個功成名就的精英,再也看不到當初那個漂亮少年的影子。如果不是那張熟悉的臉,舒亦然簡直要懷疑自己認錯了人!

“舒亦然!”黃部長不滿地提醒她。

“我會好好努力的。”舒亦然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手心,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張臉上。

嚴爵卻似乎沒有留意到她的震驚,他淡定自若地對黃部長說道:“我知道了,你們先出去吧。”

不管舒亦然怎麽想,黃部長拉著她快速出了辦公室。

回到秘書部,黃部長劈頭蓋臉地一頓罵:“舒亦然,請你搞清楚,這裏是公司!不是你犯花癡的地方!我勸你趁早把那心思收一收,嚴總可是最討厭女員工的那些小心思,到時候你被炒魷魚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舒亦然沒有心思計較她的尖酸,她顫聲問道:“嚴總叫什麽名字,是嚴爵嗎?”

黃部長見鬼似的看了她一眼,說出的話更加刻薄:“舒亦然,你臉皮還真是厚啊,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竟然還不死心?你以為嚴總能看上你?”

舒亦然也不解釋,她還處在剛剛的震驚中,現在她隻想弄清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誰不知道嚴總喜歡有能力的女人,所以整個公司他最器重我們黃部長啦。”一個小秘書適時地接過話。

黃部長的臉色總算緩和了幾分,她厭惡地白了舒亦然一眼,扔下她,自己進了辦公室。等她關上門,周圍幾個小秘書紛紛圍了上來。

“哎呀,你別理她啦,她那司馬昭之心,整個公司都知道了,還不就是自己看上了嚴總!”說話的是剛才替她解圍的小秘書,“我叫洪紅,以後就是你的同事了。”

舒亦然友好地衝她笑了笑,說道:“我叫舒亦然。”

“本人比簡曆照還要更好看哦。”洪紅笑眯眯地將她打量了一下,說道,“相比黃部長,我還是寧願嚴總看上你,至少證明他眼睛不瞎啊。”

聽到洪紅這話,一群小姑娘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舒亦然心裏一動,急切地問道:“嚴總?他是叫嚴爵嗎?”

“對啊。”洪紅奇怪地看著她問道,“你竟然不知道嚴總的名字?不是他招你進來的嗎?我們還以為你走後門呢。”

舒亦然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竟然真的是他!可他剛剛的表現,完全就是把她當陌生人,他應該還在恨她吧?

往事一下子湧上心頭,舒亦然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頓時覺得頭疼不已。她搞不懂,既然他恨她,為什麽在看到她的簡曆之後,還要把她招進公司呢?難道他也想報複她?

這一整天,舒亦然都過得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剛要收拾東西走人,洪紅就湊過來說道:“為了歡迎你,我們晚上組個局怎麽樣,有空嗎?”

舒亦然其實沒什麽心思,她微微皺了眉頭,婉拒道:“這也太隆重了吧,我有點受寵若驚。”

“放輕鬆點。”洪紅拍了拍她的肩,笑道,“這是我們公司的慣例,新員工入職總該有所表示的。”

她這樣說,舒亦然倒不好意思拒絕了,當下點頭答應了:“在哪兒?”

“七點,我們在帝皇俱樂部定了包間。”

帝皇俱樂部是S市一家比較小眾的酒吧,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最喜歡去,既不花哨,又有格調。

昏黃的燈光下,包間裏一片歡聲笑語。

“我跟你說,今天我去公司樓下吃飯,你猜我看到誰了?黃部長!”爆料人用誇張的語氣說道,“她一個勁兒往嚴總身邊湊,恨不得撲上去,結果嚴總二話不說,端著牛排走到隔壁桌子去了。”

“真的假的?哎喲,笑死我了!”

幾個女秘書聚在一起八卦閑聊,而幾個男士則在一旁的桌子上打牌,也有幾個不愛湊熱鬧的,拿著話筒在唱歌。

舒亦然興致不高,吃過飯後,就一個人坐得遠遠的,吃點水果,發發呆。偶爾有人提起她,她也回一個微笑,聊上兩句。然而事實上,她滿腦子都還想著今天上午那場意外的重逢。

“要我說啊,也虧得黃部長的臉皮厚,換成我,早就羞愧死了。”洪紅略帶調侃地說道,“不過,你們說嚴總會不會是同性戀啊?長得帥,還對女人不感興趣,咱們公司美女那麽多,他可是一個都看不上。”

“天啊,不會吧?”

舒亦然聽著她們說說笑笑,腦海裏突然想起那個夜裏,嚴爵抱住她,認真地說“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護花使者了。”

他不是喜歡男人,他隻是恨透了像她這樣會撒謊的女人吧。

舒亦然神色恍惚,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舒小姐,你不喜歡這裏嗎?”

她抬頭一看,一個男同事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哦,沒有。”舒亦然笑了笑,心裏對這種應酬式的交談並不感興趣。

對方主動在她身邊坐下,熱情地說道:“我姓吳,你可以叫我小吳。”

舒亦然微微一笑,並不答話,眼角的餘光暗暗打量了他一下。

他相貌並不出眾,但也不難看,打扮得很整潔,穿著一件淺藍色條紋的襯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的一款名表,另一隻手端了杯紅酒,時不時地晃動兩下,品酒的動作很嫻熟。這大概是個自我感覺良好的花心男吧。

“吳助理,你動作可真快啊,哪兒有美女,哪兒就有你。”洪紅打趣的聲音傳過來,帶了一點說不出的鄙夷。

吳助理幹笑了兩聲,沒有搭腔。

舒亦然適時地站起身,微微一笑,說道:“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

出了門,那滿屋子的熱鬧頓時就聽不到了。舒亦然微微鬆了口氣,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過道的盡頭,一個挺拔的身影杵在那裏,她一愣,慢慢停下了步子。

竟然是嚴爵!

他應該喝多了,此時正輕靠在牆壁上,似乎是閉了眼,還緊緊地擰著眉,不知道是眼睫還是燈光,在他臉上投下一塊陰影。

他的外套也脫了下來,拎在手上,身上那件白色襯衣的領口處解了兩顆扣子,若隱若現地露出一點肌膚,泛著曖昧的紅色。

是該走過去問候一下,還是該當成沒看見呢?

舒亦然有些躊躇。就在這個時候,嚴爵仿佛有所感應似的,突然抬起頭,目光朝這邊看了過來,兩人的視線不偏不倚地對上了。

他的眼睛依然像琉璃一樣漂亮,但有了一些不同。如果說以前的嚴爵像一汪清泉,現在的他,看起來更像一口深不可測的古井。

他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她,那些紛至遝來的情緒飛快在他眼底閃過。驚詫、憤怒、哀傷和莫名的期待,它們遊走地太快,快到舒亦然無法一一看清。

她猶豫了一下,試著邁出了步子。

隨著她的靠近,嚴爵一僵,整個人就像一張繃緊的弓弦。越來越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他的情緒,但他並沒有開口阻止,也沒有移開目光,更像是一種無聲的邀請。

舒亦然在離他一步遠的地方停下,她清晰地看到了他臉上那股不正常的潮紅,那是酗酒帶來的後果。

“你還好吧?”她忍不住開口問詢。

嚴爵不吭聲,臉上的潮紅更深了,眼睛也異常的明亮。

不會喝出事了吧?舒亦然有點急了,問道:“嚴爵,你……”

他突然往後退,仿佛被驚到了,又像是一個如夢方醒的人。他甩開舒亦然伸過來的手,臉上的嫌惡、惱怒和冷漠清清楚楚。

舒亦然一愣,就像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嚴爵看也不看她,踉踉蹌蹌地從她身邊走過。

一股混合著羞惱、無措、內疚和憤怒的情緒躥上來,舒亦然也不是麵泥捏的人兒,也不是沒有脾氣,她憤憤地朝著嚴爵喊道:“你要是不想見到我,那你把我招進公司幹嗎?”

嚴爵沒有絲毫反映,頭也不回地走了。舒亦然的心情頓時更糟糕了。

她在外麵待了很久才回到包間,一進去,就有人正興奮地爆料:“我剛剛看到嚴總了!不是聽說他最近在和美國一個投資方談合作嗎?原來他們也在這裏!我們要不要過去看帥哥?”

原來他是陪合作方應酬……不對!她怎麽又想這些烏七八糟的事了?舒亦然一拍腦袋,讓嚴爵見鬼去吧!

“小舒,你怎麽了?喝多了?”同事被她的動作嚇到了。

舒亦然連忙趁機說道:“好像是喝多了,頭痛得很,要不,我就先撤了?”

好在大家也玩得差不多了,紛紛體諒地表示:“我們也散了吧,時間也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一群人很快三三兩兩地出了俱樂部。

舒亦然沒有開車,有幾個熱心的同事主動提議送她一程,她都一一婉拒了,大家也沒堅持,選擇各自離開。

舒亦然走到馬路邊,剛要攔出租,一輛寶馬在她麵前停了下來。

“舒小姐,上車吧,我送你。”車窗慢慢搖下來,露出吳助理那張笑容滿麵的臉。

這家夥怎麽又冒出來了?舒亦然沒有心情和他糾纏,一口拒絕道:“不用麻煩了,吳助理還是趕緊回家吧。”

“不麻煩的,為美女服務是我的榮幸。”吳助理以為她在客套,反而更加熱情了,堆了一臉的笑。

舒亦然的臉色微微有些不耐,她麵不改色地撒謊道:“我男朋友會來接我的,真的不用麻煩你了。”

“原來是這樣啊。”吳助理頓時臭了臉,嗬嗬地笑了兩聲,連招呼也不打,一踩油門,車子迅速消失在夜色裏。

舒亦然鬆了口氣,一轉身,卻看到嚴爵冷冷地站在兩三米外的地方,身旁停著一輛白色邁巴赫。

他什麽時候出現的?剛才的一幕他都看到了?

舒亦然有點窘迫,轉念一想又釋然了,反正他們現在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彼此相看生厭,也不差多這一星半點的尷尬。

她正安慰自己,嚴爵突然轉開視線,伸手拉開了車門。

哼,她也不想看到他好吧。舒亦然賭氣似的轉過身,剛要走,腦袋裏一道靈光閃過:不對啊,他要自己開車?他都醉成那樣了!

果然,那家夥沒有叫司機,自己一個人在駕駛座上瞎折騰,看得她心驚膽戰。

這分明是車禍的前奏!

思及此,舒亦然也顧不上麵子,飛快地跑了過去。

“喂,開門!”舒亦然敲著他的車窗,語氣不善地嚷道。

嚴爵似乎醉得厲害,他慢慢地降下車窗,一聲不吭地看著她,眼裏濕漉漉的,臉上的表情既茫然又困惑,似乎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舒亦然心裏一揪,剛剛冒出來的勇氣好像又冷了下去。

沒關係,他現在喝醉了,明天一覺醒來,應該什麽都不記得了。她這樣想著,一把拉開了車門,將嚴爵從駕駛座上拽了下來。

“你給我坐後麵去!”

清冷的夜風吹過來,醉酒的頭疼似乎更厲害了,嚴爵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眼底有一絲自嘲。

舒亦然已經坐上駕駛座,見他半天沒動靜,忍不住板著臉說道:“上車!”

真是的,不是公司總裁嗎?怎麽連個司機都沒有?不是有很多女員工前赴後繼地獻殷勤嗎?難道今天的飯局上就一個女性都沒有?

她並不知道,飯局上那幾個投資方個個都是溫香軟玉在懷,嚴爵不願意和他們一樣,也不願意讓人看到自己爛醉如泥,所以偷偷中途溜了。

聽到舒亦然的話,嚴爵既沒有動作,也不說話,就站在路上,沉默地看著她。舒亦然嘴角一撇,心底也有些不樂意了。

“算了,祝你一路走好!”說著,她利落地解開了安全帶,碎碎念道,“真是好心沒好報,你自己開吧,出了事別怨我。真是的,大晚上的,你要給120做貢獻啊!”

她剛要下車,嚴爵卻慢騰騰地拉開了車門,鑽進了後座。舒亦然頓時覺得胸口堵了一團氣。

幾年不見,這家夥的脾氣真是壞到沒有底線了啊!不過她還是默默地關了車門,係回安全帶,然後再發動車子。

一路都沒有人說話,偶爾,有夜風從開著的窗戶裏吹進來。

“你……”嚴爵突然開口道。

“你不要說話!”舒亦然沒好氣地打斷他,她一點也不想跟他交談!

兩秒鍾的沉默之後,嚴爵再次試圖開口:“我的……”

“閉嘴!”這次,舒亦然的語氣有點兒暴躁。

路邊的建築和燈光飛快地在窗戶上閃過,恍恍惚惚,就像心頭那些模糊了的往事。舒亦然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她想好好跟他談的時候,他拒絕,現在他想談了,她卻一點也不想聽。

他會聲討她欠他一句對不起嗎?

舒亦然心神恍惚的時候,隻聽到嚴爵波瀾不驚地說道:“我隻是想說,舒小姐,你知道我住哪兒嗎?”

輪胎在地麵刮出刺耳的聲音,車子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然後再次回歸平靜。

真是渾蛋!

直到嚴爵渾渾噩噩地回了家,躺在**,他依然還記得舒亦然那惱怒的神情。她的整個臉蛋都紅紅的,眼睛格外明亮,那麽有生氣,就像夏天裏開得最好的玫瑰。

她長得很美,他迷迷糊糊地想著,腦海裏又冒出她臨走時憤怒的宣言“嚴爵,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你,回去我就打辭職報告,大家眼不見心不煩!”

辭職?嚴爵帶著一抹奇異的微笑睡著了。

此時此刻,舒亦然正對著那份員工合同頭疼,她仔仔細細地研究了,順便還打電話谘詢了一下大哥,結果這個大律師說,如果她執意要單方麵辭職,她必須支付一百萬的違約金。

拿一百萬辭職?舒亦然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第二天上班時,舒亦然頂著一雙熊貓眼。

洪紅一見到她,立刻湊過來八卦道:“聽吳助理說,你昨天拒絕了他。你真的有男朋友了?”

舒亦然搖搖頭,誠實地說道:“我騙他的。”

“好樣的!”洪紅衝她比了一個大拇指,笑道,“吳助理這人可真不怎麽樣。”

另一個小秘書插嘴道:“舒亦然,我聽說你來麵試那天帶了個大帥哥啊,好多人看到了呢,那不是你男朋友?”

“那是我哥。”舒亦然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真的?他可真帥。”一個當時在場的姑娘興奮地擠了過來,嚷道,“你需要嫂子嗎?你看我怎麽樣?”

“你也太老了吧。”另一個人調笑道。辦公室頓時彌漫起一片歡樂的氣氛。

突然,一陣高跟鞋的聲音漸漸傳來,大家彼此做了個鬼臉,立刻一哄而散。舒亦然也裝模作樣地打開了電腦,假裝忙碌起來。

黃部長目不斜視地走到她跟前,伸手敲了敲桌子,說道:“跟我來。”

聽到這高傲的指令,周圍幾個同事紛紛朝舒亦然丟了一個同情的眼神。她深吸了一口氣,乖乖地起身,跟在黃部長後麵、

黃部長帶著她直奔會議室,隨手指了一個偏遠的角落,吩咐道:“等下做會議記錄。”說完,她扭著腰肢,花枝招展地往嚴爵麵前走去。

舒亦然的目光悄悄往會議室的正前方飄了過去。

他穿著一身煙灰色的西裝,暗紅色的領結,臉部的輪廓深邃而迷人。在座有那麽多的精英,嚴爵似乎格外顯眼。他身上有種特殊的力量,會讓人不自覺地把目光投過去,這和少年時代的他有些不同。

嚴爵正低聲和身旁的人交談,眉頭微微揚起,神色自若,偶爾彎起嘴角,泄露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是一個運籌帷幄的成功男人,舒亦然暗暗想,時光真是厚待他,至少他比從前更好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窺視,嚴爵的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掃了過來,在舒亦然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嚴總,怎麽了?”身邊的人對他突然的沉默感到心驚。

嚴爵微微一笑,說道:“沒事,你繼續。”

低頭忙著記錄的舒亦然並沒有留意到這一幕。

好不容易從冗長的會議中脫身,舒亦然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已經過了吃午飯的點,公司的食堂隻剩殘羹剩飯了,舒亦然看了看時間,認命地去公司樓下覓食。

也許是流年不吉,舒亦然隨便找了家餐廳,剛坐下沒多久,就有一個油頭粉麵的年輕人過來搭訕。

“小姐,你貴姓?我們交個朋友吧。”對方笑容可掬,也不問問她的意見,直接在她對麵坐下。

舒亦然整個上午都忙著做會議記錄,再加上饑腸轆轆,根本沒有什麽好臉色。她麵無表情地說道:“我不需要朋友。”

“別這麽冷冰冰的嘛。”那年輕人反而來勁了,“你這年紀再單身下去可就是滅絕師太了,你雖然長得漂亮,也不能拒人於千裏之外吧。”

舒亦然看著他的眼神就跟看個神經病似的,她二話不說,站起身,換了另一張桌子坐下。

“你脾氣這麽大啊?沒關係,我就喜歡有個性的。”那人竟然鍥而不舍地跟了過去。

“這位先生,謝謝你看得上我啊。”舒亦然那雙好看的眉擰了起來,她語氣不善地說,“我現在隻想安心吃頓飯,麻煩你讓一讓。”

“沒關係,我可以陪你。”對方露出一個膩味的笑容,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滿意地說道,“我們可以聊聊天,互相了解一下。”

“你有病吧?”舒亦然再也忍不住了,冷聲諷刺道,“你聽不懂中國話嗎?請你離開!”

“你說話這麽沒教養呢?”那人竟然也板起了臉,嚷嚷道。

舒亦然氣得差點掀桌子,這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了!

她站起身,剛要和他理論,一隻手突然伸了過來,將她摟到懷裏。

舒亦然下意識地想要掙開,對方的力道卻越收越緊。她側過臉,等看清來人時,滿臉的憤怒都變成了驚詫。

嚴爵?他這是幹什麽,英雄救美?

“這位先生,看來你對我的女朋友很有興趣?”嚴爵無視舒亦然的掙紮,微微一笑,對著那人說道,“有什麽話,你直接跟我說就好了。”

他並沒有冷言冷語,臉上反而掛著溫柔的笑容,但誰都看出來他在生氣,這種不動聲色的生氣更讓人害怕。對方立刻灰溜溜地走了。

舒亦然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她一聲不吭地甩開了嚴爵的手,走到另一張桌前坐下,完全沒有要理他的意思。

奇怪的是,嚴爵並沒有惱羞成怒地走開,反而跟著坐了過去。

“舒小姐,你就沒有任何表示嗎?”他拿起桌上的水壺,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說道,“我剛剛可是給你解了圍。”

“謝謝嚴總。”舒亦然從善如流地回了一句,她並不看他,語氣也沒有任何誠意。

嚴爵微微眯起了眼睛,哂笑道:“舒亦然,你還真是過河拆橋啊。”

不知道為什麽,舒亦然覺得這句話分外刺耳,他是在指責她當初的欺騙嗎?這麽陰陽怪氣的有意思嗎?

“怎麽不叫舒小姐了?”舒亦然冷冷地譏諷道,“我還以為嚴總您要一直裝作不認識我呢,原來您還記得啊。”她越說越覺得氣憤,低聲道,“嚴爵,你為什麽要招我做你下屬?你是覺得這樣逗我很好玩嗎?抱歉,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玩!我知道,我那時騙了你,你到底想怎麽樣?”

嚴爵沒有吭聲,他低著頭,麵色平靜,就像一尊英俊的不會說話的雕像,隻有那長長的睫毛偶爾顫動。

舒亦然覺得胃都氣痛了,對著這張臉,任何吃東西的欲望都沒有了。她二話不說,站起身就往外走。

“難道我就沒有生氣的資格嗎?”嚴爵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飄過來,帶著一些憤懣和不平,“在你做了那些過分的事之後,難道我不應該生氣?”

舒亦然一愣,那些藏匿在心裏的自責和愧疚鋪天蓋地的湧來。

“你是希望我把你當陌生人嗎?還是當久別重逢的朋友?”嚴爵也跟著站起身,質問道,“舒亦然,你不覺得你對我太殘忍了嗎?”

從再次見到嚴爵開始,舒亦然一直覺得他既陌生又熟悉,那些屬於一個成熟男人的理智、鎮定和冷靜讓她有某種錯覺,仿佛那個漂亮的少年和他無關,仿佛那段彼此傷心的時光和他無關。隻有這一刻,他一字一句地質問她,帶著孩子氣的固執、懵懂和執拗,她才依稀看到了曾經的嚴爵的影子。

他一直就是他,是那個傷害過她,也被她傷害過的嚴爵。

舒亦然沒有勇氣轉身,她慌不擇路地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