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聲辭舊歲。”

“~~~~~”

下一句,是他媽這麽來著?

朱五站在門前,歪著腦袋想了半天。

“語文老師死早了!”

來到這個世界,有用的一個沒記住,沒用的全記著了。

沒文化,太可怕了。

這是來到這個世界第二個春節,第二個年。

金陵城裏到處是連綿不絕的鞭炮聲,都出是張燈結彩過新年。

過年了,不管這世道如何的艱難,日子多難過。活著的人,都要喜氣洋洋的笑臉過年。

年,華夏人最重要的節日。

這個古老的國家,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一個文明國家。華夏的文明,通過節日,儀式,語言文字,還有情感,代代延續從不間斷。

我們的文明,滲透到了娘胎裏。

外人或許可以在武力上戰勝我們一時,但是精神上,他們永遠是我們千年文明的受教者。

“過年了!”

朱五站在門口,聽著耳朵裏劈裏啪啦的爆竹聲,笑著長歎。

“你們好嗎?”

前世的親人朋友,戰友同學。你們好好生活吧,小武在這個世界也會好好的。

“五果,吃飯哩!”

小丫頭秀兒在門裏頭笑盈盈的喊。

過年了,丫頭一身新衣,新頭繩,胖胖的臉上酒窩裏帶著濃濃的笑意,看著就喜慶。

“過年!”

朱五回身,笑著把丫頭抱在懷裏。

“呀,咱家秀兒胖啦!再過兩年,五哥抱不動過了!”

女人無論年紀大小,都很在乎自己的體重。

秀兒攬著朱五的脖子,可憐巴巴的,“那咋辦?俺以後,要少吃肉了麽?”

屋裏一個大圓桌,幾個婦人往桌子上擺著豐盛的酒菜。

郭家兄弟,二虎等等朱五一群老兄弟,都圍在桌邊。

還都是關棍呢,連個家都沒有,過年都跑朱五這來了。

可是,朱五看看,還少一個人。

“老道呢?”朱五問。

席老道也是孤家寡人,過年沒個地方呆的。

“席爺爺說他晚點來!”

朱玉吸溜著大鼻涕,盯著桌上的飯菜說道。

“以後不許叫他爺爺!”

他娘的,哪壺不開提哪壺,要不是過年,抽你!

朱五在朱玉頭上彈了一個腦瓜崩,“營裏安排好了?”

“燉魚,燉肉,水餃,肉饅頭,都甩開腮幫子造呢!兄弟們,都念著爹的恩情。”

說的是朱五的假子營,前幾天他去了營裏。那些半大小子都長高了,有幾個都能拿刀廝殺了。

“坐,吃飯!”

過年,總是能讓人高興。

而且身邊這些,都是自己在微寒時期跟隨的老兄弟。這一年刀光劍影,這些人不但沒死,還都活蹦亂跳的,這就是好事。

一群人亂哄哄的坐下,甩開筷子就吃。

“小三,喝一個。過年了又長一歲,咱們喝一個。等過了年,五哥給你們張羅媳婦!”

本來他們婚事早該定下來了,可是事多就給耽誤了。

而且,朱五也有私心。他不願意這些老兄弟,和文官家裏聯姻。

胡惟庸的表妹,還有李善長家的親戚,被朱五指給了低一級的軍官,他們這些統領還是單著。

“要找,也是五哥先找,你都還單著呢,俺不好越了你去!”

郭興嗬嗬的笑著,邊上不知怎地,郭英的眼圈有些紅了。

“老四,想開點!”

朱五知道他為啥傷心,開口勸解。

“嗯,俺知道,可是俺心就是忍不住的想。去年過年,蓮兒還念叨,俺喜歡吃蒜苗炒鹹肉,來年多生些酸麵,今年~~~~~嗚~~”

“老三,大過年你流馬尿!”

郭興剛要開罵,朱五給攔住了。

挪挪凳子,坐在郭英身邊,“兄弟,我也想她,可是生死有命。這世道,死的人享福了,咱們活人還得接著活啊!”

氣氛,忽然間變得悲傷起來。這一年,雖然大夥都活著。

可是,大夥身邊親近的人,卻沒少死。

有名的,沒名的。

有全乎屍首的,沒權乎的。

這時,小丫頭秀兒從凳子上下來,湊到郭英身邊,小手輕擦著他的臉龐。

“小四果果不哭,還有秀兒哩,俺也是你妹子呢!”

“嗯!”郭英重重的點頭,把小丫頭抱在懷裏。

短期酒杯,“五哥,俺提一杯,咱兄弟們越來越好!”

朱五高興,這話實在。啥好話也不及越來越好,這四個字吉利。

“行,都喝,今天不喝躺下幾個,不是好樣的!”

朱五笑著端起酒杯。

外麵,忽然有人說話。

“五哥,能給俺個地方不?”

回頭一看,藍玉!

手裏抱著一壇酒,站在門口訕笑著。

“你不是去你姐夫家過年嗎?”朱五笑問。

一大早,藍玉就去了他姐夫常遇春家,說今年在那過年,還給他姐夫帶了兩壇子藥酒,說是賀禮。

怎麽吃飯的光景,一個人回來了?

藍玉哭喪著臉,“俺姐夫說,一會喝完酒和俺姐要辦事,還說不能讓俺知道,俺就回來了!”

噗~~~

朱五手裏,一杯酒全灑了。

“你給你姐夫帶的啥藥酒?”

“狗鞭酒阿,老道說大補呢!”

“哈哈哈!”

一桌人笑瘋了,隻有藍玉抱著一壇酒,傻不愣登的站在那,摸不著頭腦。

……

砰!啪!

劈裏啪啦!

這是一間隻有半截窗戶的地下室,震耳欲聾的爆竹聲從外麵俺不斷的傳進來。

外麵是普天同慶的過年,這件暗室裏,卻有一股冰冷憤恨的氣息,深入骨髓。

還有一股深深的惡臭,像是糞便和腐爛的屍體摻雜在一起。

總之,這裏不是人間,這裏就是像另一個世界,沒有一絲的歡樂,有的隻是深深的恨意。

仿佛,地獄。

所以,哪怕外麵鞭炮聲,孩子的笑聲響成一片。

這裏的人,依舊坐在那裏,渾身籠罩在黑色的氣息之中。

說是人,其實更像是個怪物。

這人的頭上,頭發短短的,亂亂的。別人的頭發都是烏黑,而他的頭發,卻是上麵黑,根上白花花的。

這還不算什麽,若是再往下看,這絕對是一張駭人聽聞的臉。

這人的年紀不大,臉型還算俊朗,可是一雙眼睛竟然隻剩下兩個喲黑的黑洞,讓人望而生畏。

他無力的靠在牆上,手腳不但不能動,還呈現出詭異的扭曲,似乎是被人活生生的掰斷的。

他就這麽靠著,一動不動。隻是偶爾,嘴巴裏會發出沙啞的嗚咽聲。

吱嘎!

有開門的聲音。

沒有眼睛,手腳不能動的怪人,耳朵動了動。

緊接著,一個蒼老枯瘦的身影,提著一個盒子,慢慢從外麵進來。

食盒放在地上,枯瘦的老人拿出酒菜,還用幹枯的手指探了探酒水的溫度。

“過年了,給你送頓餃子!”

“嗬嗬!”

怪人的喉嚨裏發出讓人心頭發顫,沙啞的笑聲。

“丹陽子,你為什麽不殺了我?”

嘩啦啦~~~

小杯酒杯倒滿,一道光從半截窗戶照進來,正好落在老人的臉上。

光線之下,老人的麵容異常清晰。

丹陽子,席應真。

“好死不如賴活著,你自己不是也不想死嗎?”

席應真夾了一個餃子,慢慢送了過去。

這時候,那束光線不知怎地也動了起來。

從老道的身上開始延續,延續到靠著牆壁的怪人身上。

他的年紀絕對不大,因為眼光下,他的皮膚還很緊致,還很有彈性。

怪人歪歪頭,“丹陽子,你要還算個人,就殺了我吧!”

砰!

外麵,忽然一聲爆竹綻放。

暗室的光線,在瞬間越發的明亮。

完全照亮了這個怪人的臉。

不看他黑洞洞的眼睛,隻看他的側臉。

他,不是別人,是那個和尚。

是,那個本該死的毒和尚。

道衍!

光線之中,席應真依舊保持著一個姿勢,喂餃子。

道衍也歪著頭,沒有動作。

畫麵似乎凝固住。

老道道手,抖了抖,然後慢慢的收回。

“我不殺你,你還有用!”

“哈哈哈!”

和尚癲狂的笑了起,“我還能有什麽用?我四肢都殘廢了,背上的骨頭被你那個孫子敲斷了,眼睛也讓那個小魔王給挖了,變成一個瞎子。

我還有什麽用?

丹陽子,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這麽狠毒,是要遭報應的!

遭報應!”

“咳,咳!”

席應真忽然咳嗽起來,捂著嘴,身子劇烈的抖動。

“起碼,你現在還能聽,還能說話!”

席應真笑了笑,抹了下嘴角。

“你相信輪回嗎?老道信,但是老道不相信報應。

世界上,就沒報應這回事!”

說著,老道自斟自飲起來,“別怪我狠,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留著我,有什麽用?”道衍冷笑。

“有。”席應真再次夾起一個餃子,“將來,可以把你當禮物,送給朱重八!”

“你真毒,我活該眼瞎,你才是真的毒士!”

席應真手繼續往前伸,餃子送到道衍道嘴邊。

“沒辦法,我既然輔助名主,就要把該辦的事都辦了,不然對不起人家。”

說著,笑了下,“吃吧,羊肉餡的,鮮著呢!”